第14章 以德报怨?求名耳!
涿县,县衙后堂。堂中炭火烧得比臥虎庄书房更旺,薰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发腻。
县令刘易轻衣薄带,斜倚在胡床上,手里把玩著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神情慵懒。
他对面,坐著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著锦袍却掩不住一身彪悍之气的中年汉子,正是刘衡口中的外乡豪强王奎。
王奎身后,侍立著两个目光凶狠、腰佩短刀的青年隨从。
“……刘县令放心!只要那小子定了罪,流放出去,那城西刘家的田產和铺子,王某自有手段『帮』他料理。所得之利,定按之前说好的,五五……”
王奎唾沫横飞地说著,说起陷害刘若一事,此人轻描淡写,脸上全无半点愧疚之色。
话未说完,便被门外衙役的通稟打断。
“稟县君,楼桑里桃源亭亭长、臥虎庄庄主刘弘求见。”
刘易捻著鬍鬚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玩味。
这位“便宜族弟”为何而来,他这个官场老油子如何能猜不出?
看来有好戏看了!
他瞥了一眼王奎,慢悠悠道:“哦?刘庄主?那可是本县君的同族兄弟,挚爱亲朋!速速请进来!”
王奎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不悦,尤其是打断了他谈“生意”的兴致。
他也听过些此人的名头,只是一个近来崛起的乡下土財主亭长罢了,当然他也能猜出些其的来意。
王奎冷哼一声,大喇喇地退后几步,摆出一副睥睨的姿態。
与人谈判,气势一定要足!
不久之后,刘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著那身半旧的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他用目光扫过堂內,在刘易脸上略作停留,微微頷首:“下吏刘弘,见过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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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他目光落在王奎身上,也仅是淡淡一瞥,便自行走到一旁空著的客座坐下。
这让王奎心头更是不爽。
在他看来,他这种蛟龙,在这涿县的浅水里,人人都应当要高看一眼,且被他威风所震慑才对!
“贤弟今日怎有閒暇来本官这里?”刘易一脸热络。
他这是明知故问。
偏偏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明知,所以才要故问。
虽然看似很蠢,很內耗。
可这正是为官的哲学。
“回县君,確有一桩小事,需烦扰县君。”
刘弘语气平和,“听闻,我族兄刘衡之子刘若,因些许误会,如今被收押在监?”
“误会?”不等刘易开口,王奎猛地一拍案几,声如洪钟,震得茶杯乱颤,“什么误会?!刘若那廝,偷盗王某家传宝玉,人赃並获!还打伤我王家僕役数人!证据確凿!刘县令明镜高悬,正要依法严办!刘庄主,你莫不是想徇私枉法,包庇你那不成器的族侄?”
他瞪著刘弘,眼神凶狠,根本没把这个“乡下亭长”放在眼里。
刘弘则看都没看王奎。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刘易脸上,“县君明鑑。下吏虽位卑,却也略知律法。盗窃重罪,需人赃並获,口供清晰,佐证详实。不知……这位王君所说的『人赃並获』,赃物何在?可曾当堂对质?那受伤的僕役,伤势如何?可曾验看?是阿若世侄一人所为,还是另有同伙?此案……似乎尚有疑点可查?”
县令刘易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王奎想侵吞刘衡的產业,勾结了县尉和几个胥吏做局,那所谓的“家传宝玉”不过是件普通货色,所谓的“人证”也经不起推敲。
他之所以默许,一来是王奎承诺的分润確实诱人,二来他虽出身刘氏,却与涿县刘氏素来不睦,此中故事,也是盪气迴肠的很。如今刘氏倒霉,他也乐得看其热闹。
但此刻刘弘的到来,却让刘易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这刘弘,可不是刘衡那种空有清名的软柿子。
他如今是楼桑里真正的实力派!与苏双、张世平那等豪商称兄道弟,隱隱已成涿县一股不可小覷的势力!
王奎背后或许有郡里的关係,但天高皇帝远。
刘弘,却是实实在在盘踞在涿县的一条地头蛇!
为了王奎许诺的那点分润,得罪这个潜力巨大的刘弘,是否划算?
刘易心中飞快地盘算著,脸上却依旧掛著和稀泥的笑容:“贤弟所言,倒也在理。此案嘛……確实还需详查,详查。王兄,你看……?”
“详查什么?!”
王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刘易態度竟有鬆动,更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刘弘几句话就让县令犹豫了!
他霍然起身,指著刘弘怒道:“刘弘!你不过一介乡野亭长,也敢在此质疑县令断案?包庇亲族,阻挠公务,你也想进去陪你那族侄不成?”
他身后的隨从也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凶相毕露,试图以势压人。
面对王奎的暴怒和威胁,刘弘终於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那目光中,只有一种如同看跳樑小丑般的淡漠。
他没有回应王奎的咆哮,反而重新看向刘易,笑著说道:“县君,下吏前日新做了几坛『桃酿』的新酒,此酒性烈如火,后劲绵长,非寻常市售可比。听闻县君雅好杯中之物,特命庄丁送来两坛,已放在衙內,还请县君閒暇时品鑑一二。”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閒聊家常,继续说道:“另外,庄上新垦的河滩地,引水颇为不易。幸得县君当初体恤,批下那五百亩荒地时,默许了下吏沿河修筑引水堤坝之权。如今堤坝已成,今春灌溉有望,下吏估算,若天公作美,新地所產,或可比往年多出三成。下吏想著,待粮入库,定当亲自押送第一批新粟,来县衙向县君报喜,並缴纳足额赋税。这增產之粮,亦是县君牧守涿县、泽被乡梓之功啊。”
刘易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捻著鬍鬚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这个“族弟”的城府和手段,远比他想像的更深!
王奎也听出了不对劲。
他虽然跋扈,但並非全无头脑。刘弘这番话,句句不离县令的政绩和“功劳”,更隱隱透露出他与县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係!
这个刘弘,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王奎惊疑不定之际,刘易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哈哈一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对著王奎摆摆手:“王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我贤弟说得对,案子嘛,总要查清楚才好,免得冤枉了无辜,也损了本官清誉。这样吧,此案……容后再审!刘若嘛……本官看他也只是个毛头小子,想来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念在我贤弟的面子上,待查清真相再行发落。王君,你看如何?”
真相?哪里有什么真相!
刘易的意思分明是要不了了之!
王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刘易这態度,分明是倒向了刘弘!
他死死盯著刘易,又狠狠剜了刘弘一眼,胸膛剧烈起伏。
强行翻脸?在县衙里和县令还有这个深浅莫测的刘弘翻脸?他还没那么蠢!
“哼!”王奎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猛地站起身,对著刘易敷衍地拱了拱手:“既然刘县令有令,王某……自当遵从!告辞!”
说罢,他带著两个隨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看都没再看刘弘一眼。
刘易看著王奎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他转向刘弘,笑道:“贤弟,你看……这样处理,可还妥当?”
刘弘微微一笑,起身拱手:“县君明察秋毫,处事公允,下吏佩服。阿若世侄年少无知,在狱中想必也受了教训。下吏斗胆,请县君念在同宗之谊,允其暂且保释归家,由族中长辈严加管教。若真有罪责,待查明后,刘家绝不袒护。”
他给了刘易一个台阶。
刘易点头:“嗯,贤弟深明大义。既如此,本官便网开一面。来人!”
他唤来心腹主簿,“去,將刘若提出来,交给刘庄主领回。此案……需详查。”
“谢县君恩典!”刘弘深深一揖,姿態恭敬。
当刘弘带著形容憔悴、眼神呆滯、浑身散发著牢狱恶臭的刘若走出县衙大门时,刘衡早已在寒风中等候多时。
看到儿子活著出来,刘衡老泪纵横,扑上去一把抱住,哭得撕心裂肺。
刘若似乎还没从惊嚇中回过神,只是麻木地任由父亲抱著。
刘衡哭了一阵,才想起恩人。
他鬆开儿子,踉蹌著走到刘弘面前,又要下跪:“族弟!大恩不言谢!我……”
刘弘將他扶起,笑著说道:“兄长,你我同族,本就该守望相助啊!”
……
王奎府邸。
“废物!都是废物!”
王奎回到府中,暴跳如雷,將书房里价值不菲的瓷瓶玉器砸得粉碎。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心惊。那个刘弘,究竟是什么来头?一个乡野亭长,竟能让刘易那个贪婪的老狐狸临阵倒戈?!
“来人!给我查!彻彻底底地查!那个刘弘,到底是什么路数?!他的底细,他的靠山,他的一切!给我查清楚!”王奎对著心腹管家咆哮道。
王奎在涿县新立,但能在短时间內站稳脚跟並试图侵吞刘衡的家业,自然也有其门路和手段。
他重金撒下,开始全力打探刘弘的底细。
消息如同雪般匯聚而来,却让王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只剩下震惊和后怕!
楼桑里刘弘,绝非普通亭长!
汉室宗亲的身份,王奎倒是並不如何在乎。
涿县这个地方,一砖砸下去,能砸中几十个汉室宗亲!
真正让王奎吃惊的是另外的事!
这刘弘手握畅销幽州的“桃酿”秘方,日进斗金!
而且此人与中山豪商苏双、张世平合伙贩马,实力雄厚!又拥有楼桑里大片土地和新兴的“臥虎庄”,庄內蓄养精壮,开荒筑墙,已成气候!
其人收拢流民,手段强硬却有效,被流民称为“活命恩人”,在底层声望极高!
且其与县中的士人关係也极好,无人不称其贤!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奎心上。
他终於明白,自己踢到了一块何等坚硬的铁板!
这刘弘,分明是涿县地界上盘踞的一头真正的猛虎!
根基深厚,爪牙锋利,財雄势大,更与官府有著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互相拿捏的紧密联繫!
他王奎这条外来的强龙,在根基未稳之时去招惹这样一条地头蛇,简直是自寻死路!
什么家传玉佩?什么僕役被打?不过是他侵吞刘衡家產的藉口罢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和刘弘这样的猛虎结下死仇?
值得吗?
王奎混跡多年,深知审时度势。
“老爷,那刘衡那边……”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刘衡?”王奎猛地一挥手,烦躁地低吼,“还管他做什么?!告诉下面的人,刘若的案子……到此为止!所有『证据』,都给我处理乾净!那几块破玉佩,扔了!那几个『受伤』的僕役,给他们钱,让他们滚出涿县,越远越好!以后……离刘家的人,远点!尤其是那个刘弘!听到了吗?!”
“是!是!老爷!”管家连忙应声退下。
王奎颓然坐倒在狼藉的书房中,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天下豪杰果然多如过江之鯽,不可小覷啊!
……
臥虎庄,书房。
刘弘听著赵大低声匯报王奎那边偃旗息鼓、销毁证据的动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王奎是聪明人,即便要报復,也是日后他站稳脚跟之后的事情了。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句,目光重新投向沙盘,手指点向那片新划入版图的城西水浇田和东市铺面。
“赵大,我子敬兄长赠的城西那五十亩地,划入上等田册,今春优先引水。东市那铺子,清理出来,桃酿在县城的专卖,就从那里开始。人手,你亲自去挑。”
“是,庄主!”
赵大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庄子的產业,又壮大了!
刘备放下手中的简牘,若有所思。
“阿备。”
“父亲。”
“今日之事,看到了什么?”
刘备沉默片刻,认真答道:“为人处世,风物长宜放远量!就像今日阿父不计前嫌,相助子敬叔父,定然会对父亲名声有益!”
刘弘敲击沙盘的手指微微一顿,不由得一笑。
对营造名声一事,刘备果然天赋异稟!
难怪是后来的大汉魅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