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涿县教父!
涿郡,楼桑里。凛冽的北风抽打著楼桑里臥虎庄新筑的高墙。
庄內,夯实的土路两侧堆积著尚未消融的露珠。
庄户们缩著脖子,呵著白气,在管家赵大注视下,沉默而高效地劳作著。炭窑冒著滚滚浓烟,铁匠铺传来叮噹的锻打声。
刘弘的书房內,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窗欞缝隙渗入的寒气。
他正对著沙盘,用细木棍推演著几处新近勘测、有望引水灌溉的荒地边界。
管家赵大垂手侍立一旁,低声匯报著庄內冬储粮秣的数目和流民编户的进度。
刘备则端坐在角落的小案前,面前摊开一卷简牘,是刘弘简化且批註过的《孙子兵法》,旁边还放著一把木製算筹。
刘弘想的极好,在他看来,只要刘备熟读《孙子兵法》,日后说不定能写一本《玄德新书》。
刘备眉头微蹙,努力理解著刘弘批註的“游击战”的含义,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筹上拨动著。
突然,庄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书房內的沉静。
紧接著,门房走进来通稟:“庄主,庄外……庄外来了位客人,自称是……是您的族兄,刘衡刘公。”
刘弘拨动木棍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掠过惊讶。
刘衡刘子敬?
这个平日里鼻孔朝天、自詡家世清白、嫌恶自己“商贾贱业”、“与流民廝混”,生怕沾上半点关係的族兄,今日怎会冒著大风,屈尊降贵来这“臥虎庄”?
“哦?请至偏厅,奉热汤。”
他放下木棍,对赵大和刘备道:“你们继续。”
说罢,整了整身上的深色袍,缓步走向偏厅。
偏厅內,炭火稍弱。
刘衡裹著一件厚实的锦缎皮裘,却依旧在微微发抖。
不是冷的,是惊惧和焦急。
他年约五旬,麵皮白净,保养得宜,此刻却眉头紧锁,眼窝深陷,嘴唇发青,往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清贵”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惶然。
他坐立不安,手指神经质地绞著皮裘的边角,昂贵的锦缎被他揉搓得起了皱。
案几上的热汤,他一口未动。
当刘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刘子敬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弘……弘弟!你……你可算来了!”
刘弘的目光在刘子敬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应这份“亲热”,而是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拿起僕役新奉上的热汤,轻轻喝了一口。
隨后他才抬眼,平静地看向这位素无往来的族兄。
“兄长冒风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刘子敬被这冷淡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尷尬和慍怒,但很快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带著哭腔:“弘弟!救命啊!你救救阿若吧!我那不成器的长子,他……他被人陷害,下了大狱了!”
刘若?
刘弘脑中浮现出一个被刘子敬宠得有些跋扈、眼高於顶的少年形象。
他不动声色,继续啜饮著热汤,“哦?阿若世侄?因何事下狱?兄长在涿县素有清名,交游广阔,怎会求到我这个偏居乡野、只知与铜臭打交道的『破落子弟』头上?”
刘衡脸皮涨红,又羞又急:“弘弟!你……你莫要取笑为兄了!这次是真摊上大事了!是……是新来的那个外乡豪强,王奎!此人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仗著在郡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在涿县横行霸道,强买强卖!
阿若年少气盛,前些日子在酒肆与他起了些口角……谁知,谁知那王奎竟如此狠毒!勾结县衙的胥吏,罗织罪名,硬说阿若偷盗了他家传的玉佩,还打伤了他家僕役!人证物证俱是偽造!我上下打点,使了不少钱財,可……可那涿县令,你也知道的,素来和咱们族中人不睦!竟……竟不肯放人!眼看著就要过堂定罪了!弘弟,阿若他才十六啊!若真定了罪,刺配流放都是轻的!他……他这辈子就毁了啊!”
刘衡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他確实是走投无路了。
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清名”和所谓的“交游广阔”,在真正的强梁和官府的勾结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刘弘静静地听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篤、篤”声,在寂静的偏厅里格外清晰。
良久,刘弘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
“兄长,你我虽为同宗,血脉相连。可这些年……你似乎,並不太愿意承认我这个『族弟』?平日里,楼桑里的路不好走,臥虎庄的门槛也太高……似乎从未沾过子敬兄的贵足?如今,令郎身陷囹圄,兄长走投无路,这才想起,涿县还有我刘弘这么一个人?”
“你甚至……”
刘弘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顿:“都不愿意,真心实意地,叫我一声『族弟』?”
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刘弘心中有些遗憾。
此时此刻,若是有只猫,那便完美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刘衡的后背。
他看著刘弘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终於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什么清名,什么面子,在儿子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他“噗通”一声,竟从坐席上滑了下来,这个自视甚高的中年士绅,此刻拋弃了所有的矜持,“族弟!弘族弟!为兄……为兄错了!为兄有眼无珠!不识族弟大才!往日种种,皆是愚兄糊涂!求你看在同宗血脉的份上,看在阿若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救救他!救救他吧!为兄……为兄给你磕头了!”
声音悽惶的很。
刘弘静静地看著跌倒在地,身体因恐惧和羞愤而剧烈颤抖的刘衡,他並没有立刻去搀扶。
又过了片刻,就在刘衡几乎要晕厥过去时,刘弘才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用力將他搀扶起来。
非到山穷水尽处,刘衡又怎么能深切感受到他这份友情的珍贵呢?
“兄长,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起来说话。阿若世侄的事,我知道了。”
刘衡如同虚脱般被扶回座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著。
“此事,棘手。”刘弘坐回主位,手指继续敲击著案几,“那王奎,既是外乡强龙,又能在涿县如此跋扈,背后必有倚仗。”
刘子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刘弘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微闪,“既是我刘氏子弟蒙冤,我这个做族叔的,岂能坐视不理?兄长且放宽心,在庄上稍待。我这就去一趟县衙。”
刘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没想到刘弘答应得如此“爽快”,连声道:“谢……谢族弟!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
刘弘温和一笑,“兄长言重了。同宗兄弟,守望相助,本是应当。好好款待兄长,我去去便回。”
刘弘叮嘱一声,隨后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流星地走出偏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