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里昂与计划
第394章 里昂与计划腓特烈·卡尔亲王带领的普鲁士第二集团军在攻陷贝桑松之后,做出进攻第戎的假象,实际上是率领主力沿铁路线直扑南方的里昂。
里昂,这座罗纳河与索恩河交匯处的古老城市,在1871年3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繁忙却又暗含不安。它在1870年是欧洲最重要的丝绸生產中心,被誉为“世界丝绸之都”。
它拥有约10万名丝绸工人,分布在克鲁瓦鲁斯区的数千个作坊中,有大概6万台织机,年產值约4-5亿法郎(占法国丝绸產业总產值的90%以上),除了丝绸业,沿河的化工厂冒著滚滚浓烟,里昂信贷银行、里昂工商银行等金融机构的大楼嘉立在市中心,控制著法国南部的资金流动。
毫不夸张地说,失去里昂,法国的经济將遭受重大打击。
而防守里昂的只有法国第23军下面的第47师,总兵力9427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刚刚徵召的新兵,许多人连基本的射击训练都没有完成。师长德利斯特·舒尔茨少將是个老军人,参加过克里米亚战爭,但面对16万如狼似虎的普军,他能做的实在有限。
里昂商会大楼的一间豪华会议室里,这座城市最有权势的人物召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代表人物聚集在一起,进行紧急商。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著外界的视线,水晶吊灯投下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则是瀰漫看古巴雪茄、土耳其香菸、牙买加咖啡和中国茶叶混合的复杂气味,这座会议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他们最快明天中午就能看到里昂的尖塔了。”亨利·热尔曼放下电报,雪茄在他指间微微颤抖,“十六万人。”
“十六万?”克劳德·特斯特努瓦男爵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確定?情报准確吗?”
“我的人刚从贝桑松逃回来。”热尔曼苦笑,“亲眼看著普鲁士人的炮兵纵队排了三个小时才过完。他们的那种钢製新式火炮,每一门都能轰平一个街区。”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在咒骂拿破崙三世的无能,有人在低声祈祷,更多的人面如死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苦心经营的產业化为灰。
“都他妈闭嘴!”弗朗索瓦·佩雷一拳重重砸在红木桌上,水晶酒杯应声而倒,殷红的波尔多葡萄酒洒了一桌。这个白手起家的化工厂主从不在乎什么贵族礼仪,“现在不是哭丧的时候!老子在罗纳河边的厂子里还有六百吨硝酸和三百吨硫酸,德利斯特那个蠢货要在那里布防一一你们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吗?”
“你的硝酸?”特斯特努瓦男爵冷笑,用丝绸手帕擦拭著溅到袖口的酒渍,“我在克鲁瓦鲁斯区有六千台最新式的提织机,价值八百万法郎!培养一个熟练工人要五年,你那些烧瓶烧杯算什么?”
“够了!”老帕耶恩用镶银手杖重重敲击地板,沉闷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位七十岁的老人虽然佝僂著身子,但他控制著里昂四分之一的丝绸贸易,从马赛到汉堡的商路上都有他的势力,“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热尔曼,德利斯特具体怎么说的?”
“他说要守卫每一寸土地』。”热尔曼模仿著那位师长的语气。
“他手下有多少人?”
“九千三百人,其中正规军不到四千。”热尔曼摇头,“剩下的都是上上个月才徵召的新兵,
有些人一个月前还在挖煤或者在织布机前工作。他们连装弹都不熟练,更別说瞄准了。”
“疯了。”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话的是吉莱,一个经营染料的中等商人,平时在这个圈子里毫无存在感,“与其等死,不如...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
“什么办法?”博奈转过头,这个军需品供应商最近靠著战爭订单赚得盆满钵满,但现在脸色同样难看一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很可能会让他成为普鲁士人的第一个目標。
吉莱咽了口唾沫,环视四周后压低声音:“钱买平安。普鲁士人也是人,他们打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战爭赔款吗?与其让他们抢,我们不如主动凑一笔一—”
“叛国!”一个年轻的丝绸商人猛地跳起来,他是老商人杜布瓦的儿子,刚从巴黎留学回来,
满脑子都是爱国主义,“你这是要我们当卖国贼!我寧愿战死也不会向侵略者低头!”
“战死?你他妈会开枪吗?”佩雷毫不客气地回击,“老子的工厂要是炸了,炸死的可不止普鲁士人!几百吨硝酸,足够把半个里昂送上天!到时候你那些爱国情怀能让死人復活吗?”
“先生们。”帕耶恩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人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我想起1793年的往事。”
“又来了。”有人小声嘀咕,但立刻被旁边的人用骼膊肘捅了一下。
“那年,革命的风暴席捲法兰西,欧洲联军兵临城下。”老人的声音带著回忆的意味,“我祖父当时就坐在这间屋子里一一是的,就是这把椅子一一和其他商人商议如何应对乱局。你们猜他们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
“他们分成了三派。”帕耶恩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派支持共和军,捐钱捐物,甚至送儿子参军;一派暗通王党和保王党,期待波旁王朝復辟;还有一派,则在里昂和日內瓦之间频繁往来,把金子和重要文件转移到瑞士的银行。”
“结果呢?”年轻的杜布瓦忍不住问道。
“支持共和军的发了战爭財,军需订单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通王党的上了断头台,全家財產充公。”帕耶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最聪明的那几个,两边都下注,金子在瑞土,人在里昂,见风使舵。现在,他们的后人还坐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热尔曼眯起眼睛,他明白老人话里的深意。
“我的意思是,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帕耶恩重新坐下,手杖在地板上轻轻点著,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博奈先生,你继续给德利斯特供应军需,但价格翻倍一一战时价格,他不会有异议的。这些钱反正会由政府报销。”
博奈点点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
“特斯特努瓦男爵,立即把最好的提织机拆卸,连同熟练工人一起送到圣蒂安。告诉工人们这是“临时疏散',每人发三个月的薪水。”
“可是运输一一”
“我来安排。”热尔曼插话,“我的运输公司还有二十辆大马车,够用了。”
“很好。佩雷先生,你的化学品...能运走多少运多少,运不走的......稀释后倒进罗纳河,
或者找个空地倒掉,总比落入敌手强。”
“至於普鲁士人那边,”帕耶恩看向吉莱,“你的想法不算错,但措辞要改。不是贿赂,
是·城市管理基金』。告诉他们,保全一座完整的工业城市远比废墟更有价值。一座正常运转的里昂,每年能创造两亿法郎的財富,而废墟只能產生仇恨。”
“谁去谈?”吉莱显然鬆了口气。
“热尔曼,这事你去办。”帕耶恩看向这位精明的商人,“你在瑞士的银行关係用得上,巴塞尔的施特尔男爵欠你人情,他和普鲁士总参谋部有联繫。”
“多少钱?”
“先准备两百万法郎的现金和等值的匯票。”帕耶恩扫视眾人,“在座各位按去年的税收评估分摊。反对的现在可以离开,但离开这个房间后,就永远不要再踏进来。”
沉默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最终没有人离开。
“很好。”老人满意地点点头,“但记住,这只是保险。如果法军奇蹟般地贏了一一別露出那种表情,皇帝陛下手里面还有一百多万人呢,战爭的事谁说得准一一到时候今天的会议从未发生过。都听明白了?”
“明白。”眾人纷纷点头。
“那民眾怎么办?”一直沉默的勒鲁瓦院长突然开口。他经营著里昂最大的私人医院,除了给贵人看病,他还给一些穷人看病,“普鲁士人进城,第一个遭殃的是平民。克鲁瓦鲁斯区住著三万织工,贝勒库尔区还有两万搬运工,他们可没有马车逃难。”
“你想啥呢?”有人反驳,“那群泥腿子有啥好抢的,不都朝著我们这些人跟那群贵族区,抢也抢不了多少东西。”
帕耶恩先生则是沉默良久,最后嘆了口气:“每个工厂组织自卫队,保护工人街区。武器从博奈的仓库里调拨,按成本价结算。医生,你的医院准备好足够的药品和床位。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说得轻巧。我那些工人,一听普鲁士人要来,昨天就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人心惶惶,別说组织自卫队,能正常开工就不错了。“
“那就用钱。”热尔曼熟练地敲敲菸灰,“危险津贴,帮忙的每人每天2个法郎,参加自卫队的3个法郎。告诉他们,工厂在,饭碗就在;工厂没了,全家都得饿死。总比让饥民抢劫我们的仓库划算。”
“还有一件事。”特斯特努瓦突然开口,“万一一一我是说方——
1
一普鲁士人真的占领里昂我们该用什么身份和他们打交道?”
“临时市政委员会。”帕耶恩先生不假思索,显然早有准备,“乱世之中,总要有人维持秩序。与其让普鲁士人隨便指定,不如我们自己先占住位置。名单我已经擬好了,诸位都在其中。”
这不就是通敌吗?”年轻的杜布瓦还想爭辩。
“这是为了里昂的百姓!”帕耶恩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小子,你以为战爭是什么?是你在巴黎沙龙里高谈阔论的英雄史诗吗?战爭是死亡,是飢饿,是妇女的哭泣和孩子的户体!如果我们的『通敌能让里昂少死一个人,那我寧愿背负千古骂名!”
老人喘了口气,重新恢復平静:“先生们,时间不多了。热尔曼,立刻派人去瑞士,今晚就出发。博奈,清点所有可用的武器。特斯特努瓦,明天一早开始拆卸机器。勒鲁瓦医生,徵用城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不从者以临阵脱逃论处。”
“对了,我们干的好事,要儘可能地小心地透露给巴黎知道,我们可是爱国者。当然,详略得当啊。”
巴黎,杜伊勒里宫。
拿破崙三世在他的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步,皮靴踩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位五十三岁的皇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一一持续数月的战爭让他原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更加虚弱,
肾结石的疼痛时时折磨著他,而战局的恶化更是让他夜不能。
“陛下,南方急报!”
侍从官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手中拿著刚刚收到的电报。
拿破崙三世一把抢过电报,快速扫视著上面的內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该死的西班牙人!”他咒骂道,將电报重重地拍在桌上。
电报是从佩皮尼昂要塞发来的,內容令人不安:西班牙军队正在庇里牛斯山脉一带大规模集结,根据法军侦察兵的报告,至少有三个军的旗號出现在边境地区。更糟糕的是,西班牙军队似乎正在向山口要道推进。
“三个军...至少九万人。”拿破崙三世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盯著法国南部边境。庇里牛斯山脉像一道天然屏障横亘在法西两国之间,但现在这道屏障似乎不再让人安心。普鲁士军队正在围攻里昂;东北方向,他们占据著阿尔萨斯-洛林,向巴黎方向挺进;现在南方也出现了威胁..:
“利奥波德!”拿破崙三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好吧,真实情况是没有满编的三个军,顶多一个多点军,不过这就是普里姆將军的聪明办法了,广设营帐,到处插上军旗,夜间多点篝火,白天则让小股部队在不同地点反覆行军,製造大军压境的假象。
其实普里姆將军看著法军的庇里牛斯军团也挺犯忧的,普法开战的时候,还害怕法国人南下来著。
在杜伊勒里宫,拿破崙三世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他的外交大臣。
“陛下,格拉蒙公爵到了。”侍从通报导阿尔贝·德·格拉蒙公爵快步走进办公室。这位外交大臣刚刚从一场秘密会面中赶回来,衣服上还带著雨水的痕跡“怎么样?”拿破崙三世急切地问道,“西班牙人怎么说的?”
格拉蒙公爵脱下湿漉漉的外套,脸上露出笑容:“陛下,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
?
“说清楚些。”
“我通过秘密渠道,会见了西班牙政府中一位王朝派的重要人物一一普尔特公爵。”格拉蒙坐下来,接过僕人递来的白兰地猛地喝了一口,“这位公爵明確告诉我,西班牙王国根本抽调不出三个军的兵力北上。他们在古巴还有大量驻军,在摩洛哥也有军事行动,国內的又爆发的两场小叛乱虽然已经平息,但仍需要军队维持秩序。”
“那边境的军队...”
“很可能是虚张声势。”格拉蒙啜了一口白兰地,“公爵暗示,普里姆將军最多只有两三万人,而且装备落后,士气也不高。”
“至於他们的官方回应,”格拉蒙继续说道,“西班牙外交部的答覆是例行军事调动』,说是为了加强边境防务,防止战火蔓延到西班牙领土。”
就在这时,新任战爭大臣阿道夫·尼尔上將走了进来。这位五十岁的將军身材魁梧,留著標誌性的络腮鬍,军装笔挺,腰间佩著指挥刀。
“陛下。”尼尔上將行了个军礼。
拿破崙三世指了指椅子:“坐下吧,尼尔。你怎么看西班牙人的动向?”
尼尔上將在椅子上坐下,沉思片刻后说道:“陛下,不必为此过分担忧。西班牙军队的战斗力眾所周知一一他们的装备落后我们至少五到十年,军官团腐败无能,士兵缺乏训练。更重要的是,
庇里牛斯山脉的地形对防守方极为有利。”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您看,从西班牙到法国,只有几条狭窄的山口可以通行。我们在每个山口都有坚固的要塞一一佩皮尼昂、普伊塞尔达、巴约訥。即使西班牙人真的有三个军,想要突破这些防线也是痴人说梦。”
尼尔上將在1859年的奥撒法战爭中表现卓越,曾率领一个军在皮埃蒙特山区坚守了半个月,为法军剩余残部主力的调动贏得了宝贵时间。虽然那场战爭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尼尔的军事才能得到了广泛认可。只是他性格耿直,不善逢迎,在宫廷中一直不太得志。
直到之前,勒伯夫元帅因为战爭初期的失利而被迫辞职,尼尔才被紧急任命为战爭大臣。
“况且,”尼尔继续说道,“我已经向庇里牛斯军团发出命令,要求他们提高警戒,加强边境巡逻。如果西班牙人真的有异动,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拿破崙三世长嘆一口气,颓然坐回椅子上:“唉,我主要是不想帝国再多一个敌人了。这、帝国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格拉蒙公爵和尼尔上將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法兰西第二帝国正在经歷建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陛下,”尼尔上將走上前,语气坚定地说,“请您振作起来。战爭还远未结束。目前普鲁士军队对我们最大的威胁確实是南线的里昂,但形势正在好转,卢森堡我们还握有五分之一的区域,
就算最终失守,我们也可以通过比利时撤回那边的军队,中部也在兰斯、罗米伊阻挡了普鲁士的新编第三集团军。”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报告:“根据最新统计,我们的新兵训练进展顺利。再有半个月时间,
就有15万新兵可以开赴前线。到那时,普鲁士人的兵力优势將不復存在。”
战爭打到现在,法国动员了105万人,正在训练的士兵35万人,普鲁士则是动员了124万人。但他们的后备兵员据我们推测应该是接近枯竭。(普鲁士相比於原时空,少了很多德意志人。)
拿破崙三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充满忧虑,他现在是完全不管军事上的事情了,因为他用电报远程指挥了巴赞元帅冲了几波洛林地区的普军防线,看了看伤亡惨重的法军士兵,之后他就把事情全权交给自己的將军了。
看到皇帝依然愁眉不展,尼尔上將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我已经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请相信我,三个月之內,普鲁士会跪倒在法国的脚下。“
拿破崙三世抬起头,惊讶地看著他的战爭大臣。尼尔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神中闪烁著某种狂热的光芒。
“你確定?”皇帝问道。
“我以军人的荣誉担保。”尼尔上將挺直腰板,“这个计划需要绝对保密,涉及到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拿破崙三世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好吧。格拉蒙,你先回去继续关注西班牙人的动向。
尼尔,你留下。”
格拉蒙公爵识趣地告退。房间里只剩下皇帝和他的战爭大臣。
“现在不能说吗?”
“是的,陛下。”尼尔上將摇摇头,“我还需要一星期的时间,到时候所有的准备部队和工作就都完成了,事实上,我们也需要外交部的帮忙。”
“可以,我相信你,尼尔,你会得到外交部的全力支持。”
皇帝有些劳累地捂了捂额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