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衢州江湖
第408章 衢州江湖“路司李，不知眼下诸事如何安排？”
吕增见路平沉思不语，忍不住问道。
“江南打行，你们是如何安排的？”路平冷冷问道。
“这—”吕增面色尷尬，苦笑道，“吴江打行已经为司李所制，其余各地，在司李离开苏州之后，也无从发起。”
“曇阳子一事，是何人所谋？”
“此为太仓门下幕宾一手谋划，內使不过恰逢其事而已！”
“是何人？”
吕增摇摇头：“此人极恨江陵相公，其余均非我所知。”
极恨的同时又是王锡爵幕宾。
路平心念急转，立即想到一人。
袁黄。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袁黄是嘉兴府嘉善人氏，但他祖上却居住在吴江芦墟，袁黄本人则在陆龟蒙遗址，分湖之滨，筑居居住。
他是当世之大才，號称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的一人。
他还本应是自己的同年。
在万历五年，袁黄bj赴考，与冯梦禎同处一室，据说，他本应是会试第一，却因为策论性逆主考官而落第。
万历五年什么情况世人皆知，他对张居正的態度，也可想而知。
路平又询问了吕增几个问题，
吕增已经得柳朝首肯，一一道来。
曇阳子升仙案，基本可以水落石出策划者：袁黄、王锡爵。
参与者：以王世贞为代表的江南文士，江湖修仙诈骗团伙，提督太和山內臣。
实际参与者或策划者：皇太后。
主要目的：在张居正死亡之后，立即以这批人为代表，清楚“楚党”，掌控政局。
此刻的皇室，从太后到皇帝，对於张居正、冯保，实际非常忌禪和畏惧。
张居正和冯保会造反吗？一定是不会的。
但是在万历初年，二人对皇权的限制，已经达到了有明以来的极限。
坐在宫中孤儿寡母会怎样想？他们能够相信张居正的忠诚？张居正所表现的，又像是一个忠臣的样子？
去年孙海、客用事件，太后拿出《汉书·霍光传》来警告皇帝，这对张居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帝和太后，用了司马懿对待诸葛亮的故智来对付张居正。
他们对於张居正的身体，十分的了解。
万历九年初，张居正患病，他所找的大夫，是徐阶推荐的。这本身就是他们预定的张居正死期。也是万历八年曇阳子升仙案可以发起的缘由。
按照计划：
王锡爵等人负责养望，曇阳子羽化之后，王太仓（锡爵）、王拿州（世贞）、王麟洲（世懋）、王和石（鼎爵）一同退居曇阳观，三年之內，四王都会出山。
王世贞利用其在文坛的地位，进行造势，
修仙造假团伙、武当派联合提供一整套羽化服务。
提督武当山內臣柳朝，则和王世贞关係莫逆，也和皇室能够说上话，则负责居中联络。
若是朝中有人反对，则由太后出面，以“信仰神仙”的名义传諭內阁，张居正又能如何？
衢州江湖提供一人，即道印和尚，號称“曇阳子传灯第一人”。
如今，和尚已经圆寂。
这一谋划，堪称“天衣无缝”。
他们唯独疏漏的，就是金道士过於贪婪，竟然设法在衡山搞事。
更加想不到，在曇阳子升仙之前，金道士便以曇阳子同样的手法，升了一次仙。
“六扇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吕增目中精光一闪即逝。
这就是要討论，谁来为这件事情担责，谁可以摘出来。
儘管眼前只是一个吕增，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是微不足道的人物。
路平却不敢有一点点轻视。
路平笑了笑道：“六扇门只看外相满意与否，能让外相满意的，一是王锡爵，图谋入阁，这是外相最为忌讳的，二是清丈田亩，但凡参与的，皆在其中。”
他顿了一下，双目凝视吕增道：“六扇门是讲规矩的，如今厂卫就在金陵，一直盯著此事，若是柳內使不能决断，六扇门就会退出，接手的就会是厂卫。”
吕增点点头，路平这番话大有深意，
路司李顺理成章的压根没有提太后和柳朝，
这表明，太后自然不问，太后人在禁宫，什么都不清楚。
提督武当山內臣也可免责，问罪柳內使，跟问罪皇家有什么区別？
王锡爵如何处置，看內相心情。
江南文士，需要牺牲的就是经济利益，鼓吹越是激烈的，付出的经济利益就越惨重。
江南修仙诈骗团伙，路司李同样没提，但没提和没提的情况是不同的。
一种没提是惹不起，另一种没提是没当回事。
修仙诈骗团伙显然属於后一种。
“这等骗子当真可恶，败坏江南士风、民风，连累江南江湖名声大损，不一网打尽，必定遗祸无穷。”吕增沉声说道。
这就是要负责的一群人。
路平笑笑道：“若是这群人被厂卫捕获，又或者为六扇门所擒，说出什么对柳內使不敬的话来，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司李放心。”吕增拱手道。
衢州江湖四大家族皆至。
在大明朝江湖行走，所到各州县，只要和当地人仔细打听，你都会找到一个“四大家族”的名单。
路司李对这次见面很感兴趣，他想著邀莫大先生、刘正风、曲洋同来。
没有一个乐意。
无他：看不上。
和武当山內臣、金陵中贵有勾连，甚至很多时候要听他们號令。
笑傲世界的群豪怎么能够看得上？
衢州的四大家族情形如下：
吕增，金华府人士，在方岩山有堡寨，主要业务是经商、打劫。
吕家的行事风格类似於柯陈，即家族中將江湖业务分出，交给武功最强一人，暗自千丝万缕，
明面不相往来。
吕氏武学以鹤形拳与奇门兵器为主，精內力，擅打穴，在路平看来，可以和陕南闻先生一较高下。
后世所说的“吕七先生”，其实恰是这一族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不过是生不逢时、遇人不淑而已。
温应贤，衢州府石樑家族，大地主。温家的行事方式，就是家族齐上阵，把整个家族做成一条线上的蚂蚱。
后世所谓的“温家五老”，可不是温家就只有五老，而是温家这一代高手耆宿就是五人，或者就剩下五人。
温家的武学极为庞杂，拳、掌、暗器、阵法，还有一种“醉仙蜜”毒药，效果不在十香软筋散之下，喝下去还很甜。
荣秀，衢州府龙游县游民家族，业务分支是採矿、保鏢、打劫。一段时间倾向於哪一项业务，
这要看国朝政局的变化。
荣氏武学，主要是指功，大力鹰爪功，见证了浙、闽矿工开拓的艰辛。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夏家，夏景文，字明卿。
路平禁不住多看了夏景文一眼，此人一身儒服，相貌俊朗，彬彬有礼，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傲气夏家人丁不旺，几乎是一脉相承，属於典型的耕读传家。与其他三大家族坐在一起，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儘管夏家致力於举业，可惜举业不旺，夏景文今日，也不过秀才而已。
倒是其武学颇有点意思，以夏景文一人之力，路身人多势眾的四大家族，其后人夏雪宜未必尽得家族真传，却敢用去招惹五毒教、峨嵋派这等江湖资深大佬，可见其底蕴之深厚。
在笑傲原时空，令狐冲、任盈盈隱居，五岳剑派除华山、恆山外尽皆覆灭。
曾经喧囂一时的中原武林空虚，一个五毒教，便可以一路横行无忌，直到京城。
而眼前这些，处在江湖边缘的家族，爆发了惊人的能量。
现在只是有限度参与曇阳子案再过几十年，温家、吕家，再加上一个五毒教，创造了大明朝江湖最为高光的时刻：
在禁宫之中发起一场废除皇帝的政变。
宴席上的氛围有些压抑。
路司李无形之中生成的气场，便让四大家族齐齐沉默，
“路司李，如今衢州四大家都已经到来，不知司李还有何吩咐？”
依旧是吕增，率先开言道。
“我有一友，便是五仙教教主蓝凤凰。”路平举杯道，“蓝教主在今年嵩山大会，已经加入正教联盟，若是正教不救，岂不会让江湖各派大失所望？诸位应该知道，少林坐镇中原，不可轻动，
武当—五岳因华山一事，也无法赴援，其余各派，我已请点苍掌门前往救援，恐怕力有不逮，不知衢州江湖肯不肯为江湖出一份力。”
眾人都是心中一动。
五仙教叛乱，关他们屁事？
救援蓝凤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可是眼下衢州武林一带，五毒教有藏宝图一事，沸沸扬扬，衢州四大家族均被惊动。
若是救援蓝凤凰，能够获得藏宝图。
那便是不虚此行了。
路平一警之间，便將眾人眼神尽收眼底。
他不禁长笑道：“若是诸位肯帮助蓝教主，蓝教主自然不吝重酬，就是正教，也会虚席以待，
等诸位加入。”
吕增早已同路平有所默契，立即说道：“衢州武林也是江湖一脉，江湖中人义气为先，蓝教主心向正教，自然不能让人欺负。为江湖出一份力，也是本分，不过，武当山那边———“
路平笑了笑说：“诸位勿忧，我自会向柳內使说明。”
“温家自是义不容辞。”温应贤举杯，概然说道。
荣秀陪笑道：“此事，也算龙游帮一份。”
路平將目光投向夏景文。
夏景文神情却极淡泊。
“路司李，夏家人丁单薄，守家则可，云南之事，夏家就不参与了。”
路平点点头，並未说话。
吕增却脸色微变：“景文，四家向来一致，你这是要自外於衢州武林吗？”
温应贤冷笑道：“景文兄却看不起吃江湖饭的兄弟，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路司李什么身份？都给衢州武林面子。景文兄又算老几？”
夏景文脸色发白，怒视温应贤道：“温老三你不要血口喷人。”
“且慢！”路平见温应贤立即就要反唇相讥，立即打断，“此事全凭自愿，绝不勉强。”
他看著夏景文，笑了笑道：“夏先生可要想好了，参与与否，我也並不在意。不过，最好夏先生不是口是心非。”
夏景文目光一凛，迟疑片刻才拱手道：“路司李放心，夏家说到做到。”
眾人便不再说起宝藏事，一时间筹交错，宴席上也变得热闹非凡。
明成化元年（1465），湖广布政司郑序等上书：“浙江龙游商帮，偏处乡村屯堡安歇，生放钱债，收债米谷，贱买贵卖，娶妻生子，置买奴僕，二三十年不回原籍。”
龙游商帮，便是衢州商帮，成化年间，在云南的衢州商人有数万之多，经过一次遣送回籍后，
在嘉靖、万历年间，再次达到极盛。
在云南地区经营者，多不胜数，
衢州江湖中人答应的轻鬆，其实他们干预云南五毒教，最重要的底气，其实就龙游商帮。
路平详细地推演了“建文宝藏”一事。
此事有利有弊。
自从桃岛考古之后，江湖对藏宝的渴求，到达一个冰点。
他並不想以五毒教为契机，重新燃起江湖的夺宝之风。
蓝教主自以为聪明，可以將祸水引向五毒教。
却不知道，此举引发的后果极其严重。
万历年间，建文君出亡虽然依旧诸多忌讳，实际从庙堂到民间，这一问题议论的热度一直经久不衰。
就连小皇帝都对此极感兴趣，万历二年（1574），皇帝忽然询问辅臣建文君出亡事。
张居正说：“此事国史无考，但相传正统间於云南邮壁题诗，有『流落江湖数十秋”之句。一御史异而询之，自言建文帝，欲归骨故土。遂驛召入宫养之，时年已七八十，后不知所终。”
此时，大傢伙一般都以为，建文君跑到了云、桂一带。几起疑似建文君事件，也都与这两地有关。
若是有一个传闻说：云南五毒教有建文君藏宝图。
江湖中人相信的概率极大。
因此一轮江湖爭夺必不可少。
这是第一步。
对路平来说，弊端丛生。
第二步，就是眾人发现藏宝图的藏宝地点，就在魏国公府。
江湖爭夺就会立即停止。
江湖中人联合到世代守备金陵、掌握兵权的魏国公家考古，性质跟“杀东京、夺鸟位”没什么不同。
但政爭会立即开启。
两代魏国公谋划的“鹏举復仇”事件就会立即拿出来討论。
魏国公府，会面临一个“宝藏在哪里的”问题。
他们能不能剖腹验粉？
这件事情，却是对路平极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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