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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树先生

    再漫长的黑夜终究要过去。
    乡镇的生活单调,人们习惯了在日落后就停下工作,休息早睡,又在天微微亮的清晨起床忙活。连夜的大雪把门都快堵住了,一些人不得不让孩子从窗户里挤出去,清理门口的雪好让门打开一点。
    躺在长椅里睡醒的尹杉拉下脸上的毛毯,壁炉里一堆余烬,还烧著小火,一束阳光从小窗透入,空气里漂浮的微尘清晰可见。他夜里醒来一次后,又睡了过去,这次的睡眠质量相当好,一觉到天亮。
    他撑著起身,伸著懒腰,推开门走出去。
    云雾被冬日的冷光穿透,大气清新的气息驶过云野,带来阵阵心旷神怡的凉意,天上的白云近的触手可及。
    尹杉不自觉侧头,放在门口的箱子上,赫然立著一颗已经安息的白净猪头,双耳下垂,眼睛长闭,慈眉善目,福气满满……剃了毛差点认不出来。
    尤娜正清扫著门前的落雪,她穿著厚厚的长裙,戴著头巾,有些许雀斑的脸颊,被冷风吹成红彤彤的。她听见声音,活力满满的打招呼:“阿树哥,你醒啦。”
    “咦?什么时候了?”尹杉揉揉眼睛,太阳的位置已经有些高了。
    “都快中午了。”尤娜说。
    “乔纳斯先生呢?”尹杉活动著身体。
    “早上我们把猪处理好,爸爸就驾著车给领主大人送过去了。”尤娜朴素的亚麻长裙上还沾著醒目的血跡。別看她个头不高,但从小耳濡目染,杀猪解牛都颇有章法。
    “看来事情都解决了,我也该回家了。”尹杉又伸一个懒腰。
    “吃过饭再走呀。”尤娜放好扫帚,取来一盆泡著毛巾的凉水。
    “家里还有『女士』等我呢,几天夜不归宿,怕是要闹脾气了。”尹杉笑笑,简单擦了把脸,又用手把睡乱的头髮理顺。
    虽然阿树大哥的面貌与塞涅瑞亚的人有很大不同,但暗中观察的猎户少女真觉得,对方挺好看的。
    “那至少把这个带走吧,是早上处理时剩下的。”尤娜又递来一个散著血味的布包,里面是猪的一些內臟。
    波吉斯大人並不好这口,这些下水就留著了。
    领主老爷以大胃出名,但品味太低了,只会盯著肉啃,缺少探索心,在美食上的造诣只能说是此生有限。
    尹杉和尤娜告別。
    乔纳斯的家修建在小镇外围,方便进山,平时还能防御靠近镇子的落单野兽。
    絮似的雪覆盖了大地,白色的原野在日光下格外耀眼,结满雾凇的树木交错昂扬,一些不怕冬的小鸟站在枝头呼吸新鲜空气。
    矮小的平房都戴著雪帽子,房顶的积雪像鬆软的霜,屋檐边缘正有韵律的融落水滴,烟囱吐出的青烟在冷冽空气中笔直上升。高坡之上是领主的住所,而居民的房屋就在下方形成聚落,乡间道路蜿於其中。
    远处的老埃山,一片雾气繚绕,野性而出尘。
    这里是塞涅瑞亚大陆的西南部,堇山王国內的一个普通小镇。
    灰炉镇的居民们靠矿业为生,老埃山是此地的生命支柱,每年春天冰雪所融化的水流,都为河流稳定的提供水量,居民被允许在熟成的季节进山摘取水果,以及最重要的,高价值的矿石產出。
    环绕的山峦也相对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即便是战爭时期,这儿也没受到太大影响。这是最难得的。
    尹杉隨意一脚把石子踢进雪染的灌木丛,在丛木后面,一条正在如厕的狗,幽怨的走出来盯著他看。
    呃,男人尷尬的表示抱歉。
    狗对著男人斜著张开腿。
    男人直呼本地的狗太没礼貌,登即跑路。
    狗见对方逃跑,轻蔑的收起腿,继续回到从木后面。
    风吹在脸上,凉爽醒神。
    黄叶做证,水瘦山寒,平平淡淡,又是一年。
    在路边,妇女们说著家长里短,穿著羊毛衣衫的小孩在野外撒欢。驴车拉著柴堆而过,压下两道深壑,毛驴脖子上的铃鐺作响。
    因为接近新年,很多工作都停了,大家正安心筹备过年。
    而悠閒自得的尹杉有点不自在,感觉路上的大伙都在望向自己。仿佛又回到两年前,他初来乍到的时候,居民们好奇的视线。
    道路状况越走越好,基本都是平坦的石板路,还能听见金属敲击的声音。
    灰炉镇有好多户铁匠人家,负责各种工具、熔炼、生活用品。而负责锻造武器的铁匠只有一户。
    铁砧子上面火星四溅,戴著皮围裙的罗德里克把烧红的剑条淬入水桶,滋啦一声腾起浓浓白气,他抬头看见某个黑髮年轻人,当即中气十足的吆喝一声,“嘿,阿树!这边!”
    尹杉也挥手回应。
    “听说你穿过了暴风雪,还顺手带回了一头大野猪,有三百多磅呢!”罗德里克发出很豪迈的笑声说。
    “想不到你已经知道了,凑巧而已。”尹杉谦虚的说。
    “能不知道吗,乔纳斯那傢伙坐著车,后面拉著处理好的猪肉,绕著镇走了三大圈。”罗德里克说,“问他为什么绕圈,他说他迷路了,然后就开始给每个人讲你的事情。”
    尹杉知道为什么路上有那么多居民对自己行注目礼了。
    “之前乔纳斯跟我们说你被大雪困在山上了,大家都很担心,幸好你没出事,真是群星庇佑。黑夜独自扛著肥猪横穿暴风雪,肥猪和暴风雪啊。这故事能在酒馆里吹一辈子,你们赤瓏人果然都有过人之处。”罗德里克爽朗的说。
    周围停驻的居民也深以为然的点头,大有一副你还是暴露了的意思。
    “运气好,运气好。”尹杉连忙说。
    两人正说閒话,一个十六七岁的实习铁匠,抱著一箱铁块走来。
    “巴利安今天没在修道院上课啊。”尹杉说。
    “是的,树先生,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巴利安模样清秀,体格很好,笑起来真诚开朗。
    “其实……不用喊得那么正式。”尹杉摆摆手。
    “真难想像你当时遇到的情况有多糟,你甚至在雪山里熬了一天,然后第二天又穿过了暴雪,这是多么惊人的毅力与意志。要是有空,请一定给我讲讲这段经歷。”巴利安说。
    “好呀,没问题。”尹杉笑著答应,他知道对方平时就爱看骑士故事,对冒险有一股朴素的憧憬。儘管诸多的冒险並不美好,也非出於本心……但哪个少年不曾幻想遨游四海,幻想探索世界的精彩呢。
    “噢,对了,我听说那只野猪很稀有,那么大一头,能够让乔纳斯先生跟领主大人交差了吗?”巴利安又问。
    “可以的,我想他应该不用再忧心焦虑了。”尹杉说。
    “太好了,谢谢你,我会请你喝好酒的!”巴利安很欣喜。
    “等会?你为什么要感谢我?”尹杉有点奇怪。
    “这,这个,呃,我现在有点忙,后面有空了再慢慢聊吧。”有些语塞的巴利安又抱著一堆重东西转身走了。
    “他不是抱著铁材过来的么?怎么又抱著走了?”尹杉不由得问。
    “哎,年轻人精力多,就当是在锻炼身体吧。”罗德里克摇摇头,继续哐哐打铁。
    …
    在爱尔盖亚的世界里,塞涅瑞亚大陆並不是世上仅有的文明之地。
    就在三十多年前,在东边的破碎海,有一条极为脆弱的航线成立了,彼时人们才惊觉,原来汹涌的破碎海是有尽头的,而尽头还有另一处大陆。那是个比永冻的北地更遥远,更加神秘的地方,它的名字也隨著帆船与海风传开,人们称呼它为赤瓏。
    两座大陆,两个世界,只靠一条脆弱如蛛丝的航线联繫。
    纵使这条海路九死一生,但总有船只起航。
    灰炉镇的居民都知道,镇上有两位赤瓏人,由于姓名拗口,便用更加简单的方式称呼。
    年轻的那位,名字里带有树的意思,於是平日就叫阿树。老的那一位,姓氏里有季节的意思,平常就喊老季。
    空无一人的土房子,没有人在,尹杉摸了摸炉子,早就冷透了。
    不知道季老头上哪去了,还想找他分享美味猪大肠呢,嚯嚯,可惜,这下只能独享了,
    隔壁传来阵阵催促的叫声,尹杉挠挠额头,知道自己几天不归家,已经引起“女士”的严重不满了。
    尹杉走进隔壁的棚房,这儿是用来养家禽的。很多鸡都抱团蹲著打盹,旁边有一个大傢伙正不快的冲他咧咧嘴。
    那是一匹通体灰白,留有月色鬃毛的马。马儿不断扯著绳子,前脚跺地。尹杉走过去想抚摸,马乾脆扭脖子不让上手。
    尹杉嘴上叫著乖姑娘、乖女孩,好一阵安抚,这匹叫作露西婭的马,才安静下来。
    时至今日,男人穷的叮噹响,季老头的房里好歹有些可称道的家具,有各种锅碗瓢盆,而他自己的土房里堪称家徒四壁,老鼠来了都没地方躲藏。但他又能说上腰缠万贯,因为这匹来自西部绿维瓦的浪雀马价值非凡,一些小贵族和普通骑士,都未必能买得起。
    这样的好马,也只有那些被帝国所特殊培育的军马能胜过。但那些军马,已经能叫小半个炼金產物,不是自然的物种了。
    棚房里放了很多防冻的乾草和毛堆,食物和水也是添加过了,看来老季是出门了。
    解开绳子,露西婭不需要牵,自己会跟著走。
    尹杉的家离这里不远,屋子也只是夯土加碎石垒砌的,用木头搭梁,盖著麦秆和茅草御寒隔热,谈得上避雨,但潮湿就没办法了。他没有养点家禽,不过在附近种了点菜,都是原生態,吃著很放心。
    家里专门做了隔断,一半是给露西婭的,它很懂事,屋里几乎没有异味。
    尹杉还记得小时候读过一本书,书里的主人公被放逐到了一个马的国度,那里的马民都是会说话,拥有高度美德和发达智慧的慧駰。
    露西婭虽然不至於聪明到开口说话的程度,但有些地方也与慧駰相差不远。
    尹杉开始清理屋子附近的落雪,又搬来木头,挨个修补房屋的缺漏,他分割木材的方式很粗暴,是靠掰断,但圆木的横截面非常平整而光滑,更像是切开的。
    中午后简单吃了点东西,下午又继续干活,他准备扩建一下,新的房间要打深基。之前他並不確定是否要长住,所以建的省事,但两年多过去了,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好,不缺工作不缺吃的,人们也很善良,邻居还是个赤瓏老头。
    在这里长眠也未尝不可,但墓碑上除了名字,居民会帮他写些什么呢?树先生——一个好人之类的?
    露西婭在旁边散步、监工。尹杉累了,它就坐在地上,把身体借给主人靠。
    时间很快就来到黄昏,尹杉打算做顿正式的晚饭,但刚打开那包尤娜给的好东西,就瞅著一个老头拄著根棍子走过来。老人得有六十多岁,戴著羊皮帽,头髮软趴趴的耷拉,有双掺白的浓眉,脸上稍微做点表情就皱纹密布。
    老头远远就看见某人手上的猪下水,立刻弯眉咧嘴一笑,皱纹凹出各种形状,依稀能看见发黄的牙齿。
    “你回来的真是时候。”蹲著烧火的尹杉直言。
    “年轻人讲话这么没礼貌,难道你就默认我会吃你的吗?”老头气恼。
    “你上哪去了?”尹杉撇柴问。
    “城里来商人,去找他们换了点东西,回来又听见你下山了,搞得我又追上商人,弄了些佐料,想著晚上煮点好汤,让你热乎一下。”季老头很有感情的说。
    “你不会要杀只鸡吧?”尹杉惊喜。
    “誒,鸡哪有猪肚汤有营养。你还是快烧水吧,虽然是冬天,但这些下水是早上取的,早做早新鲜,別耽误了。”季老头哈哈一笑,旋即瀟洒转身便走。
    “你真不吃啊?”尹杉讶异。
    “什么不吃!我是去拿锅和碗筷!”季老头猛回头说,“猪肚燉汤!剩下的肝和腰当然要爆炒了!”
    其实本地的美食家並不是波吉斯大人,而是老季。
    作为一个会打铁器的赤瓏人,老季专门给自己整了许多炊具,有大锅,有平底锅,有適合顛勺的小锅,还搞了个铁製的漏网。凭著这手精湛的手艺,老季生產的產品卖到了波吉斯的厨房,卖到了城里面,进一步打响灰炉镇打铁的招牌。
    不仅如此,老季还会做家具,建房,打井,水动风车,身上的烟杆子也是自製的,妥妥的技术人才,手搓大师。
    季老头对得起赤瓏人在塞涅瑞亚大陆人眼里的印象:要么能打,要么有文化。
    相比之下,连农事都不太懂的树先生,除了尊老爱幼以外,就只剩下长得还比较端正了。
    老季带来锅具后,基本就没有尹杉的事,他一个人就开始炒菜,油则是平时拿肉炼的,铁匠通常就没有穷的……何况经常有想不开的小动物自尽在尹杉的门口,估计是风水不好,这么危险嚇人的事情,两人肯定不会向外人说,默默承受。
    爆炒的肝腰香气四溢,色彩鲜艷,火候到位,吃起来嫩爽鲜滑。
    两人一吃一个不吱声,再来口猪肚汤,大冬天的暖乎的冒汗。
    “可惜佐料还是太少了,要是在家乡啊,这味能更好了,猪肝的刀就不只是形式了,能真正捲起酱汁。”老季点评,“我觉得这里的野外还有许多可以用作调味的好物,甚至是赤瓏所没有的,你觉得呢?经常出门有没有发现?”
    “不知道,待我再吃两口,仔细品尝给出意见。”尹杉夹了一块塞嘴里,又夹了一块放碗里,又谨记自己公认的尊老爱幼的优点出言关心,“老季,你油是不是放多了,能消化吗,实在不行吃点麵包吧。”
    “……”季老头。
    少有这样丰盛满足的晚餐,两个人风捲残云的消灭掉。
    尹杉很自觉的拿著锅碗到小河边洗刷。
    回来的时候,老季刚收集完地上烧过的草木灰,这东西还是有用的,不能扔。
    “我看见你在扩建房子?”老季问,掏出烟杆子,用火柴点燃,很珍惜的抽著。
    “是啊,你有空来指点下唄,我都是瞎建。”尹杉说。
    “打算一直住了?”
    “差不多吧。”
    “比起外面,山里確实还不错。”老季吧嗒吧嗒的吐著烟,“反正我啊,还真是打算埋在这了。”
    “你不想回家乡了?”尹杉问。
    “我肯定会死在船上的,龙骨航线太危险了,没经歷过的人不懂那种险恶。”老季嘆气,“没有人能斗过大海。”
    “这么危险,那又为什么踏上这片土地?”这是尹杉第二好奇的事。
    “那你又为什么来呢?”老季笑了笑。
    尹杉沉默片刻,轻声的说:“都是命吧。”
    “最模糊的答案,也好像是最適合的答案。”老季拍了拍年轻人,提著草木灰回去了,“记得早点睡觉。”
    露西婭起身,用脑袋把虚掩的门顶开,就像也在叫他进去休息。
    天上,两个月亮正慢慢显现,这双月的瑰丽奇景,最初惊嘆不已,现在慢慢也看习惯了。
    镇上有两个赤瓏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老季。
    不过老者的面容,还是给尹杉一种亲切感,他们聊的也很多,只是都有所保留,不去触碰真正的核心。比如双方都第一好奇的事——对方的过去。
    尹杉摸了摸胸口。
    新年要来了,席捲大陆的大战爭,也已经快是结束的第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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