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碎镜难圆
星期天一早,姚永忠按照约定来到县体育场,和蔡卫东、季刚、叶小寧凑了六个人,打半场蓝球。在冬日暖阳照射下的球场,他们拼抢激烈,不停进行攻防转换,打了几番比赛,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淋漓。
蔡卫东叫停休息,大家一屁股坐到场內的水泥地上,四仰八叉地歇了起来。
叶小寧把那只磨掉表皮的蓝球用脚勾过来,起身坐了上去:“卫东,你这次期末考试英语考了多少分?”
“嗨,別提了,才考了53分,不及格,好多题不会。”蔡卫东脱下一只冒著汗臭味的球鞋,“你呢?”
“我还没考到50分呢,爸妈知道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季刚挠了挠头:“我也没考好,不过,刚及格,能免了挨揍,永忠考得最好吧。”
“好什么,还不如你呢,上课没好好听,单词、语法老是记不住,看到考题就发懵。”姚永忠眼神里透露著失落,“我都留了一级,还考成这个样子,要是被爸妈知道了……”
蔡卫东打了个响指:“都怪那个留著大波浪的漂亮女老师没教好。”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在课堂上死盯著老师,心猿意马,思想开小差了吧!”几个人哄堂大笑,声音响彻球场上空。
“好像你们看著瞿老师,听课多专心似的,要真是那样,还能考不好,別啦这事儿了,我们继续比赛,再打三个回合。”
打完球后,姚永忠带著一身汗回到家中,看到二婶张桂兰正坐在方凳上,用象牙白色的手绢不时擦拭眼泪,哭诉丈夫最近发生的事情。
姚永忠和二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姚学庭示意他带著表妹小娟、表弟小光出去玩。
赵秀云一边听著张桂兰诉苦,一边拉著她的手悉心安慰,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了解到这段时间发生在妯娌和小叔子两口子之间的故事。
那天下午,姚学民蹲在製药厂西墙根下,手指深深抠进墙皮剥落的砖缝里,夕阳把厂房烟囱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罩在他佝僂的脊背上。
他数著车间换班的铃声,第三遍铃响时,后勤仓库的铁门果然吱呀开了条缝。
张桂兰抱著帐本走出来,蓝布工装下摆沾著几星石灰。
姚学民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毒蛇般咬住她身后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
刘技术员手里提著试剂箱,镜片在暮色里反著光,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张桂兰掩嘴轻笑。
那笑声刺得姚学民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甲缝里嵌满灰砖粉末。
“老姚,又来接媳妇啊?”门卫老孙头从传达室探出头,菸袋锅在门槛上磕出火星。
姚学民没搭理他,猛地缩回阴影里,后背紧贴著冰凉的砖墙。
墙上“安全生產”的標语被他的汗水洇湿,墨字在白墙上晕成扭曲的鬼脸。
他想起半个月前那个清晨,张桂兰在灶台前熬小米粥,蒸汽蒙住了她的脸。
他鬼使神差抓起她的右手腕,鼻子贴上去使劲嗅。
消毒水混著甘草片的味道钻进鼻腔,和前天在刘技术员实验室闻到的如出一辙。
“你弄疼我了!”张桂兰甩开他的手,瓷勺在锅沿磕出清脆的响声。
窗台上的君子兰突然被风掀翻,陶盆碎成三瓣,湿土撒了满地。
此刻,姚学民盯著仓库门上新掛的铜锁,嘴角神经质地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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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眼周围有新鲜划痕,像被钥匙反覆捅弄留下的印记。
他摸出兜里的半截粉笔,在墙根画下第七道竖槓。
晚风卷著製药厂特有的苦杏仁味拂过脖颈,他打了个寒颤,突然发现那些竖槓拼起来竟像把生锈的剪刀。
暴雨是半夜砸下来的,姚学民从床上弹坐起来,枕巾被冷汗浸透。
闪电劈开窗帘的瞬间,他看见张桂兰在梳妆檯前梳头,乌髮间闪过雪亮的光——是那支陶瓷做的梅簪子!去年中秋分明看见刘技术员在供销社柜檯前摆弄过同样的款式。
“你去哪?”他哑著嗓子问,张桂兰套雨衣的动作顿了顿,塑料摩擦声在雷声间隙格外刺耳,“雨下得太大,厂里仓库漏雨,我担心库存那些药材被淋泡,这就去看看。”
看著妻子消失在瓢泼大雨里,姚学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竟然对她產生了莫名其妙的疑心。
他鬼使神差般地推门而出,穿著凉鞋的双脚踩进雨里,泥浆从脚趾缝里往外冒。
製药厂围墙上的碎玻璃碴在闪电中泛著冷光,他攀著排水管翻进去时,手掌被划出三道血口子。
后勤仓库的窗户透著昏黄的灯影,两个晃动的人影投在窗帘上,一个扎辫子,一个戴眼镜。
“桂兰姐,这箱板蓝根得搬到二楼。”刘技术员的声音混著雨声传来。
姚学民听见木箱拖地的摩擦声,看见两只影子越靠越近,最后叠成模糊的一团。
他弯腰捡起半块砖头,指关节发出骇人的脆响。
玻璃爆裂的瞬间,张桂兰的尖叫被雷声吞没。
姚学民从破窗跳进来,碎玻璃在脚底碾出刺耳的响声。
他恍恍惚惚看见妻子工装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开著,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刘技术员的白大褂上沾著几根女人的长髮。
“破鞋!”姚学民扑上去扯张桂兰的衣领,布料撕裂声惊醒了呆立的刘技术员。
这个年轻人发应过来刚要阻拦,就被一拳砸在颧骨上,金丝眼镜飞出去撞在药材柜角,当归、党参从翻倒的麻袋里滚出来,在积水中泡成诡异的形状。
张桂兰突然不叫了,她看著满地碎玻璃里自己七零八落的倒影,每个残片都映著丈夫扭曲的脸。
三个月前姚学民出院那天,主治医生的话突然在她耳边炸响:“迫害妄想就像打碎的镜子,你永远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保卫科的人赶来时,姚学民正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拼凑那支摔碎的梅簪子。
张桂兰站在雨幕里,任由雨水掺杂著泪水冲刷著脖颈上的抓痕。
她想起女儿小娟书包里那张撕碎的“全家福”,终於明白有些裂痕比玻璃更难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