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看不起了
几名差役上去七手八脚的像滚元宵般把那疯汉压住,那汉子却泥鰍似的从人缝里钻出半颗脑袋:“五个屁股!鸡屁股!”“五个鸡屁股,换这个。”男子扬了扬手中宣纸,那半截宣纸皱得像老嫗的脸,却分明能瞧见云纹边角与自己案头那残片如出一辙。
似是发觉李乐知是个领头的,此时那男子得意洋洋的看著李乐知,像极了前世那些拖著大鼻涕,拿著水滸英雄卡跟自己换吃的熊孩子。
李乐知哭笑不得,向著紧隨其后而来的马唯忠使了个眼色,马唯忠心领神会,向几名差役一挥手:“给我打!”
打个毛线啊......李乐知急忙上前拦住,道:“马大哥,去给这位老兄买几个鸡屁股......”
男子“咯咯”笑起来,露出缺了半截的门牙:“小相公识货。”说罢便原地躺下,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翘著二郎腿,草鞋底啪嗒拍打著石砖,震得脚镣上绿铜锈簌簌往下掉......
李乐知与林记之伏在案几前,两片宣纸残片在窗纸透过来的光下泛著微黄。
林记之忽然直起腰身,喉间滚出浊气:“云脚对上了,纹样亦是分毫不差......”
李乐知指尖叩著案面,沉声道:“总算摸著根须了,不知马大哥那头......”
话音未落,皂靴踏地的闷响传来,马唯忠掀帘而入,抓起林记之案头的茶盏仰脖灌下,喉结滚动间茶汤尽数入腹:“那男子是东门那一片有名的癲汉,人称“宋老痴”,父母早亡,整日里疯疯癲癲,每日里都靠著各家接济著过活。今晨有名男子给了他这片宣纸,叫他拿著在东市里叫嚷,说能换得五个鸡屁股......”
李乐知眉头紧锁,沉吟片刻:“说清那人长了什么样吗?”
马唯忠摇摇头:“只记得那人一身青衣,个头中等,长相什么的全记不得了。”
林记之两手一摊,“得,这风箏线算是飘到云里了......”
马唯忠也是点点头,二人同时看向李乐知。
只见小旋风李公子却是嘴角含笑,对二人道:“线索断了?怎么会断呢......”手中捻著那宋老痴带来的宣纸,“不出两日,必有破局新机,马大哥,且让兄弟们养足精神,若我所料不差,这几日便有眉目......”
秦淮河面浮著细碎金鳞,一叶扁舟隨波沉浮。
李乐知独坐船头,乌木簪松垮斜插,任河风捲起半散的发梢。
酉时与李长青几人的碰头尚早,他索性便租了这乌篷船,叫船家不要摇櫓,便在这河上慢慢漂著,那船家见这俊俏公子再无其他吩咐,便將船停在河心,自行去了舱中小憩。
这些日子案牘劳形,此刻倒能细品水腥气里裹著的桂香,微风中,他望著河面上的倒影,思绪如同流水般荡漾开去。
张月仙的案子,他总感觉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总是隔著一层薄纱,宣纸残片、染血的织锦、这半月来的寧静、以及今日午前那宋老痴的供词、神秘的青衣男子.......
画舫上飘来的琵琶声越来越近,只听“哐”的一声,李乐知思绪被打断,回头望去,自家乌篷船正撞在描金画舫的檀木舷侧。
所幸今日水流平缓,两船不过轻轻一触便错开,船家睡眼惺忪的衝出来,慌忙將船稳住,忙不迭撑著竹篙连声道歉。
李乐知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落在画舫上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子眉似远山含黛,半幅轻纱掩面,纵然隔著轻纱,仍能见著雪色皓腕隨著水波起伏时透出的温润玉光,突又想到那死去的寡妇张月仙,面容也是白皙如玉,只是多了几分淒婉......
魏思羽是南京工部尚书魏尚淳次子,今日邀了好友在这画舫上雅集。
这画舫的女主人名叫马湘兰,通晓六艺尤擅箜篌,偏生性子孤傲得很,卖艺不卖身,任你王孙公子掷千金也难见真容,魏二公子自半年前惊鸿一瞥后,倒成了这画舫的常客。
隨魏思羽登船的皆是六部衙內,平日斗鸡走马惯了,几盏梨白下肚便失了分寸,这个说要给马姑娘画眉,那个嚷著要听霓裳羽衣曲,鬨笑声惊得舷边寒鸦扑稜稜掠水而逃。
魏思羽被这群紈絝搞得心中厌烦,偏生此刻见那青衫书生凝眸望著娇俏人影,魏思羽玉骨摺扇重重敲在雕栏上:“哪家酸丁这般不知礼数?衝撞马姑娘的座船,当心本公子送你进应天府吃牢饭!”
马湘兰指尖无意识拨过冰弦,自及笄以来何曾遇过这般直白目光,心中微嗔,然而却又觉著这书生眼熟,待要细看时,却对上李乐知目光,只觉那目光深邃如湖,毫无轻佻之意
马湘兰心绪顿时被这清澈目光所扰,倒教她耳后烧起一片霞色,魏思羽在旁厉声呵斥,她都充耳不闻。
李乐知正盯著那红衣女子出神,被魏思羽呵斥,回过神时却也不觉慌乱,便微微一笑,拢袖长揖:“惊扰佳人,实是在下唐突。”
午后暖阳斜斜掠过秦淮河面,在他青衫上镀了层粼粼波光,倒似檐角风铃在暮春烟雨里浸了经年,温润中透著三分疏淡,又似一池静水,波澜不惊。
马湘兰倚著栏杆,半幅面纱被河风撩起,恰见那青衫书生眉眼间似笼著姑苏城外寒山寺的晨钟暮鼓,画舫中薰香裊裊,她忽然觉著指尖掐著的杏酥失了滋味。
此时魏思羽身旁一锦衣青年开口道:“李兄,闻听你半月前落入这秦淮河中,捞上来时活似汤锅里滚了三滚的银丝面,被嚇得失了魂魄,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可是真的?”
画舫眾人听这锦衣青年打趣李乐知,纷纷鬨笑。
李乐知脑中闪过记忆片段,记起这青年与自己相识,正是刑部右侍郎的侄子,名叫徐瑛,来南京一年有余,平日里专喜眠宿柳,都叫他徐三公子。
想起自己重生那日,李乐知淡然一笑,目光依旧温和,却隱含沧桑,轻声道:“徐三公子说笑了,確有其事,生死一瞬,倒让我悟出些人生真諦,不过就是在黄泉路上瞧见彼岸开得艷,阎罗殿前討了盏凉茶吃。”
马湘兰闻言,心中一动,那目光似穿透轻纱,直抵她心底,她忽想起昨夜抄经时,烛泪在青玉镇纸上蜿蜒出的那道蜡痕。
魏思羽脸色愈发阴沉,这小白脸一副清风朗月做派,倒显得他魏二公子俗不可耐,心中暗恨,眼角余光瞥见马湘兰那双秋水眸子里竟漾著他从未见过的涟漪,心中妒火中烧,当下便使个手势,吩咐船头的两名护卫出手。
能动手儘量別吵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