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打草惊蛇
云纹!李乐知耳廓微动,父亲的嗓音钻进耳蜗,忽觉胸中浊气一扫,脑海中宣纸残片上的焦痕仿佛活了过来——云纹可舒捲,卉能吐蕊,便是猪马牛羊也自有其筋骨,怎的就篤定是纸钱?
清明案发那日细雨斜飞,满城儘是招魂幡影,自己叫那淒风苦雨迷了眼,竟將宣纸灰烬认作冥钱,而自己先入为主,把所有人都带的偏进了阴沟里去......
李乐知猛地攫住父亲衣袖,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吧嗒”亲了个响的,转身便奔出家门,往县衙而去。
李长远被惊的直咳嗽,笑骂声中追著青衫背影跃出门槛......
县衙值房烛影摇曳,林记之鼻尖几乎贴上宣纸残片,这老刑名鬢角染霜,袖口还沾著前日取证的泥印。
两人目光在焦黄纸面上来回逡巡,忽听得李乐知喉间迸出短促的“啊”。
將狼毫饱蘸松烟墨,又拿了一张素笺覆於残片之上,李乐知腕悬半空,执笔慢慢描下。
林记之枯瘦手指掐著山羊须,眼见素笺上渐渐描出了流云纹——云脚缠著“天赐“二字,分明是富贵人家惯用的吉符。
林记之突然抓过案头铜镇纸,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確是云纹,这种带云纹的宣纸极其少见,非是普通大户能用的起。”
这些时日,林记之与刑房差役们均是日夜奔波,搜集线索,如今终於有了突破性进展,此时也是心中振奋。
李乐知眼中闪过惊喜,仿佛破解了隱藏多年的谜题,迅速將图案描绘完毕,递给林记之,道:“叫刑房的眾兄弟按图索驥,务必仔细盘查。”
想了想,又道:“此次不必再暗中调查,声势闹的越大越好,可於县衙贴榜,就说是缉拿江洋大盗的信物。”
林记之疑惑问道:“不怕打草惊蛇?”
李乐知一笑:“正是要他吐信子!”
茶馆內浮著些旧木香,青瓷盏里的茶汤早已凉透,李长青三人三双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摊开的黄宣纸,那团印纹活像浸了血的蜘蛛网。
李乐知喉结滚动几下,指尖沾著茶汤在桌面无意识画圈,尷尬道:“前些日子小弟眼拙,竟把这云纹印认作冥钱样,倒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张志远咧咧嘴,扯出一个笑容,道:“倒也无妨,至少现在知道这南京城內,並无一家店铺有这种带有特殊印记的宣纸,也没有印坊印过这劳什子印记......”
又压低嗓门,“连西市口给死人扎纸马的刘瘸子,昨儿个也说从没接过这般活计。”
李长青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指尖在摺痕处摩挲,道:“昨儿个在城南绣坊蹲到三更天,张月仙这半年接的九个大户的绣样全在这儿。”
屈指敲了敲桌沿,“前日扮作卖郎混进那倒卖布匹的张府,连他家三姨娘绣房里的春宫图都瞧了,愣是没个对得上的。”
李乐知接过纸张,目光如炬扫过名单,沉声道:“我今早叫衙役在衙门贴了海捕文书,用的是查江洋大盗的幌子。”
又轻笑一声,“耗子惊了窝才好,总强过咱们在这乾瞪眼。”
王守成点头,眼中闪过讚许:“此计甚妙,既无线索可查,便打草惊蛇,既可震慑宵小,又能引蛇出洞。”
李长青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只怕那幕后之人狡猾异常,还需多加小心。”
张志远道:“如今我等只需在暗中行事,留意城中大户异动,各自招呼手下儿郎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耗子来投。”
窗外暮色漫上檐角,李乐知起身推开半扇雕窗,沉思良久:“正当如此。”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分割线——————
四月十二,立夏。
江寧县衙值房的雕木窗半敞著,斜阳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的光影。
李乐知端坐案前,指尖摩挲著卷宗泛黄的边角,眉头紧锁。
李长青三人和县衙那帮人呈上来的线报在案头摞成小山,却儘是些东家丟鸡西户爭地的琐碎,卷宗里翻来覆去也寻不见半片能破局的铁证。
王守成风尘僕僕自凤阳府归来,带回来的消息更教人泄气——那老纸匠坟头草都躥了半人高,膝下独子连松烟墨和澄心堂纸都分不清,问起云纹掌故,如同听天书般茫然。
李乐知放下卷宗,目光落在案头那页黄宣纸上,心中暗忖:“这云纹倒与自己那世临安博物馆的越窑青瓷褐彩云纹熏炉上的纹饰有几分相似。”
起身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唐代陶瓷考》,翻至记载熏炉一页,细细比对。
过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轻声而笑,反手將书脊拍回原位,心说自己快魔怔了,查个案子都查到熏炉上去了,又想到自己这引蛇出洞之计,如今怕不是也要半途而废?
正自嘲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马唯忠推门而入。
这马唯忠是县衙典史,专司刑名,知道李乐知是户部主事家的公子,因此平日里对李乐知也是恭敬有加。
此刻他睁著布满血丝的双眼,面容憔悴,对李乐知道:“东门粥摊逮著个癲狂汉子......”他喉头滚动咽下唾沫,“那廝攥著半截云纹宣纸,说张月仙是他用裁纸刀捅死的......”
话音未落,窗欞纸让穿堂风鼓得哗啦作响,烛火猛地一躥,將案头卷宗映得诡譎莫辨。
引蛇出洞引出个癲狂汉子?
捅死了张月仙?
李乐知只觉无比荒谬,忙到:“马大哥,人在哪里?”
“已押入牢中,已命人严加......”
不待马唯忠说完,李乐知已如旋风般卷出门去......
小旋风李乐知来到县牢,还未进门便听到里边大吵大嚷,进了门,只见牢房內一名男子披头散髮,鼻青脸肿,衣衫襤褸,口中念念有词,眼神却透著一股狂热。
那疯汉手里半截宣纸已是攥的变形,“鸡屁股呢?你们一帮腌臢货哄老子玩,老子这纸寧可吃了也不给你们.....”说著便把手中的宣纸往嘴里塞去。
李乐知大惊,离远喊道:“快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