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鹤棲
第484章 鹤棲云贺的葬礼在顺天府郊外的云棲山举行。
这座山是先帝赐给他的,名字里嵌著他的姓氏,也藏著“云中鹤棲於此”的寓意。
山不高,但林木葱鬱,山腰有座小庙,庙后是片开阔的平地,如今摆满了素白的纸马纸人。
葬礼的规格超了制。
按大明律,罪臣不配享太庙,不配百官送行,更不配皇子公主亲临。
但今天,四位皇嗣全到了。
棺上本该覆盖象徵罪臣的黑幡,此刻却披著先帝御赐的蟒纹锦缎一一规格超了半级,这是亲王礼。
礼部的人跪在殿外进諫了三次,说这不合祖制,但四位皇嗣谁都没理会。
大皇子朱钦增站在最前头。
他穿著素白的孝服,腰间却仍佩著那柄从不离身的玉具剑。
剑是父皇赐的,却是云贺亲手替他繫上。
他面色冷厉,下頜绷得极紧,仿佛稍一鬆懈,就会有东西从喉咙里涌出来。
身后礼部的官员小声提醒:“殿下,按礼制,您该上前奉香了。”
朱钦增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棺上一一那棺木是金丝楠的,棺盖没合,云贺躺在里头,穿著一身游侠的打扮,腰间配双刀。
那两把绣春刀陪他到了最后一刻,在与黎诚的战斗中被生生磨平了一指多,算是他踏入破妄的见证者。
就是走,眾人也默契地选择让云贺以任侠的模样走一一他在帮助先王夺嫡之前,本就是楚地有名的游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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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大明比现在更乱,不仅义军,还有美国苏联的探子內应,各地財阀的私军。
那时候的老百姓別说安稳的生活,哪天被抓去当大头兵都不一定。
一个任侠练了最有侠客气的燃素武学到处行侠仗义,谁能不喊他一声大侠呢?
朱钦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练武,云贺握著他的手腕,一招一式地教。
少年的手腕太细,握不住刀,云贺就笑:“殿下別急,刀是凶器,握不住是好事。等你握住了,那才糟糕呢。”
后来他握住了刀,云贺却再没冲他露出过那样的笑。
“殿下?”礼部官员又唤了一声。
朱钦增抬手,止住他的话。
他迈步上前,从香案上取了三烂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香炉。
青烟笔直上升,像柄刺向天空的剑。
“云叔。”他低声说:“走好。”
二皇子朱钦均站在兄长身后半步。
他是清流领袖,平日最重规矩。
给罪臣的葬礼升格这种事,本该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但从葬礼筹备算日子直到今天,他从始至终没说话。
东林党像雨一样的奏摺来来去去,都被他挡了回去,包括他的老师。
朱钦均生得俊秀,东林党的人本就一股子儒生气,此刻那双总是含著笑意的眼晴垂著,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二殿下?”有人小声问:“您要不要———“
朱钦均摇头。
他上前,没取香,而是从袖中取出卷经文,轻轻放在棺旁。
那是他亲手抄的《往生咒》,墨跡新干,笔锋却抖得厉害。
“本来升格就已经过了分,伤了老师的心,我再上香,未免有些太得寸进尺了些。”朱钦均说:“云叔不信佛,但我想,总得有人替他念经。”
“万一真有阴司轮迴呢?云叔这种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人,没人给他诵经的话,黄泉路上会很难走的吧?”
三公主朱钦墨站在更靠后的位置。
她今天穿了身素色儒裙,发间半点装饰也无,连耳坠都摘了。
这在她身上简直不可思议一一谁都知道三公主掌著皇家商行,无论是身份还是位置,
都不能素上半分。
髮釵要镶宝石,裙角要绣金线,连喝茶的杯子都得是官窑出的釉里红。
可今天,她素净得像幅水墨画。
不仅如此,葬礼的所有费都是她出的。
銖必较的三公主难得奢侈了一把,之前就算是自己亲弟弟的葬礼,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她也一个没批。
朱钦墨自己也没解释,她只是沉默地看著棺,看著里头那个曾经手把手教她打算盘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三公主的名字实际上是先皇和云贺一起取的,因为朱家取名要按规矩来,
第二个字是固定的字,从太祖皇帝赐给朱標的诗里头选。
而第三个字要从金木水火土中取,上一代是“炬”,是火,这一代就是“土”。
朱钦增、朱钦均,两个皇子的名字取了也就取了,三公主作为第一个公主,他的名字是云贺和先王纠结了好久才取好的。
这个名字,大概是云贺希望她不要参与入夺嫡之中,老老实实当个读书的閒散公主,
倒也无所谓。
反正大明能养得起她。
未来看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就招来做駙马一一苏联的罗剎人也好,美国的白人也罢,云贺都不在意,只要是个好人就行。
先王也是这么想的,对第一个公主,他们总是最宠溺。
而云贺的算术极好。
小时候朱钦墨总缠著他学,云贺就笑:“殿下学这个做什么?您该读圣贤书,学这些又不用您去户部当差。”
“我就要学!”她脚:“当家要知道柴米油盐!”
云贺就教她。从九九乘法表到复式记帐,再到户部那套复杂的核算方法。他教得耐心,她也学得快。
后来她真管了户部,知道了这份担子有多重以后,就连她自己都时刻生活在惶恐之中。
经济能轻鬆毁掉一个王朝,这不是虚言。
这也是为何她没有选择夺嫡,她觉得肩负大明的经济就已经够困难了,实在不愿意再去当皇帝。
在座的每一个愿意夺嫡的皇嗣,其实都不仅仅是为了那虚无縹緲的权力一-而是认为只有自己能行。
能扛起大明,朝更远的未来走去。
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现在的朝堂才杀成这般血流成河。
“三姐。”四公主朱钦堇忽然开口,“该你了。”
朱钦墨回过神来,上前,从香案上取了香。
她的手很稳,点火,奉香,一丝不苟。
可插香时,那三香却齐齐折断,香头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出几点红痕。
朱钦墨没动。
她看著那几截断香,忽然笑了:“云叔,连你也不肯收我的钱?”
是的,她的手段最黑了,黑到不能更黑。
直接或者间接死在她手上的人,比战爭中死去的人更多。
就拿前次的器官改革来说一一就不知道死了多少贫民,云贺当了这么久的指挥使,但他骨子里还是侠,他不喜欢这些。
她摇摇头,幽幽嘆了口气,后退两步。
朱钦堇是最后一个上前的,今天的葬礼,四公主最沉默。
“云叔。”她低声说:“我原谅你了。”
风吹过,纸马哗哗作响。
远处有乌鸦在叫,声音嘶哑难听。
没人说话。
葬礼继续。
土一铲一铲填上,渐渐掩住那具棺木。
朱钦增忽然开口:“云叔最喜欢喝酒。”
“嗯。”朱钦均点头:“烈酒。”
“他酒量很差。”朱钦墨说:“三杯就倒。”
朱钦堇没说话。
她只是从怀里取出个小酒壶,轻轻放在坟前。
那是先帝御赐云贺的锡酒壶,壶底刻著“云中鹤”三个小字。
“好走。”
黎诚离得远远地看著,虽然和云贺相交不多,但他总归是敬重这位指挥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