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诗意泛湖,骤起变故
第218章 诗意泛湖,骤起变故翌日三月十二,扬州又笼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雨丝细如牛毛,將保障湖罩在一层轻纱里,远山近水皆朦朧如画。
虽下著雨,太上皇景寧帝却游兴不减,执意要乘画舫游保障湖,然后在蜀冈登岸,游览棲灵寺及平山堂。
天寧禪寺码头已泊著多艘画舫。
其中一艘,朱栏彩绘,飞檐翘角,格外奢华,在雨中格外鲜亮,正是为景寧帝特备的。
姜念已做好另乘一舟隨侍的打算,却见景寧帝临登船时,向他与林如海招手道:“你二人且隨朕同乘。”
於是姜念、林如海並忠顺亲王、袁晳、袁歷、戴权等人,俱上了景寧帝所乘的画舫。
画舫內陈设奢华,紫檀桌椅铺著杏黄锦垫,案上摆著时鲜果,还焚著龙涎香。
景寧帝坐在太师椅上,透过敞开的雕窗,望著舫外的雨中景致。
画舫缓缓离岸,沿北护城河西行。
雨打河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远处烟柳画桥,皆如浸在水墨之中。
这时,忽见一座朱栏木桥横跨水上,正是扬州名胜红桥。
是红桥,而不是虹桥。
这个时代还称作“红桥”,这座桥还是木结构桥樑,围以红色栏杆。
红色栏杆在雨中更显鲜艷,恰似一道红霞落於水面。
景寧年间,曾有一位官至刑部尚书的文豪,写了几句关於红桥的诗,广为流传。
景寧帝命画舫在桥下停驻,望著桥身,嘆道:“昔年子真有诗云:『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如今景物依旧,写此诗的子真却已逝去十余年了!”说著摇了摇头,“朕老了,诗思大不如前,眼下虽欲作诗,竟无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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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歷忙奉承道:“皇祖父春秋鼎盛,何言老字?不过是寻常小景,不入圣眼罢了。”
袁歷討好景寧帝的本事不小。事实上,他之所以受景寧帝喜爱,原因之一便是他擅长討好景寧帝。
景寧帝笑道:“歷儿素爱诗词,目下何不赋诗一首?”
袁歷心中暗喜,这正是显才的好时机。画舫內早备下文房四宝,他略一思索,提笔写道:“红桥烟雨锁春愁,九曲栏杆映碧流。若问扬州何处好,画舫载酒胜封侯。”
景寧帝看罢,道:“此诗落了俗套,但念你年方十五,情有可原。”
袁歷强笑道:“孙儿还有一首。”
说罢又挥毫写道:“三月扬州雨似纱,红桥隱约酒旗斜。君王莫嘆诗思减,且看新篇出晚霞。”
景寧帝看了,微微頷首:“这首倒是不坏了。”
袁歷暗自鬱闷,他认为这首甚好,却只得了皇祖父“不坏”的评价。
景寧帝看向皇长孙袁晳,笑道:“晳儿,你也作一首。”
袁晳恭声道:“孙儿虽不善诗,然既是皇祖父授意,自当献丑一首。”
隨即提笔写道:“红桥烟雨帝王舟,圣主南巡忆旧游。莫道江南春色晚,天恩早已遍神州。”
这一首马屁拍得响亮,景寧帝果然龙顏大悦:“晳儿此诗,倒是大气。”
袁歷站在一旁,悄悄咬了咬牙关。在討好皇祖父这种事上,他觉得自己素来不输袁晳,不承望眼下倒是被袁晳得了彩头。
景寧帝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忠顺亲王:“老三也作一首来。”
这位忠顺亲王,是景寧帝的皇三子,擅长文学书法,景寧帝也欣赏他这一点,出京时常让他隨行。
忠顺亲王笑道:“既是父皇好雅兴,儿臣便勉强凑句,请父皇指教。”
遂写道:“翠幕垂烟柳万条,彩舟摇过小红桥。碎玉听春雨声细,一鶯啼破碧天寥。”
景寧帝看罢,微微頷首:“不错不错!”
袁歷见状,心里暗道此诗比不上他的,只是没將这心里话说出来。
景寧帝瞥了眼姜念,想让姜念也作一首,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毕竟姜念这个孙子尚未认祖归宗。
景寧帝转而望了望窗外烟雨,道:“这扬州景致,看来看去,倒不如你们这些诗有趣。”
画舫过了红桥,便正式入了保障湖境。
但见堤岸上杨柳堆烟,桃李爭艷,更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这个时代,扬州盐商已沿保障湖岸线(尤其是红桥一带)兴建別墅园林,形成“两堤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雏形。
景寧帝倚窗眺望,忽见岸边一座园林,占地广阔,亭榭错落,虽略显荒芜,却仍掩不住昔日精致,遂指问姜念:“这园子是谁家的?倒有几分雅致。”
姜念躬身答道:“回太上皇,此乃沈园,原是盐商沈传恩的別业。后因沈家犯事,家產查抄,此园也已封存。”
景寧帝眉头微蹙,想起姜念、林如海前番详细奏报的沈家罪状,不由轻嘆一声。
景寧帝与沈家的情分不浅,若沈家没犯事,沈园没封存,他此时必要登岸一游的。
画舫缓缓驶过沈园,继续在保障湖上徐行。
景寧帝忽对袁歷展顏笑道:“歷儿,方才红桥诗作得仓促,如今这保障湖景致更佳,你再赋诗一首如何?”
袁歷正因前诗被比下去而懊恼,此刻闻言精神一振,当即提笔挥毫,一气呵成两首:
其一:“十里波光瀲灩开,画船簫鼓雨中来。扬州自古繁华地,多少金银化绿苔。”
其二:“垂杨拂水水拂堤,楼阁参差望欲迷。不是君王南巡至,哪得烟景这般奇。”
景寧帝览毕,评点道:“第一首结句『金银化绿苔』,倒有几分警世之意;第二首『望欲迷』三字用得巧。虽算不得上乘,但你年方十五,能顷刻成此二首诗,已属难得。”
袁歷听得“算不得上乘”几字,心里有些不服气,只是面上不显。
景寧帝又命袁晳赋诗。
袁晳略作沉吟,写道:“画舫轻移碧浪间,楼台倒影水潺湲。春风不管兴亡事,依旧吹绿江南山。”
景寧帝称赏:“晳儿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自远,较歷儿之作更胜一筹。”
袁歷站在一旁,笑著看向袁晳,只是心里已窜出了三分寒意。
景寧帝这次没打算让忠顺亲王作诗了,而是一边看著姜念一边沉吟,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朕晓得你颇有诗才,今日何不也赋诗一首?”
此言一出,画舫內顿时寂然。
忠顺亲王眯起眼睛,袁晳面露讶色,袁歷则盯住姜念,戴权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们都知道姜念是泰顺帝民间私生子的传闻,且都认为此传闻多半是真的。
姜念恭声道:“臣才疏学浅,恐貽笑大方。”
说罢提笔濡墨,在纸上写下:“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儼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景寧帝览诗,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前两句写到杨柳垂丝连接著远处荒芜的丘陵,红桥如雁齿般参差排列,儼然一幅天然图画;后两句更妙,將扬州比作南宋杭州的“销金锅儿”,道尽此地奢华享乐,又暗含一丝讽喻;又以一个“瘦”字,点出此湖较之杭州西湖的纤秀婉约风姿。
事实上,这首诗是姜念前世清代诗人汪沆的代表作,正因这首诗,前世的扬州保障湖才更名为瘦西湖,並以此名广为流传。
“好!妙!”景寧帝讚嘆,“『瘦西湖』三字乃点睛之笔!朕看这保障湖之名俗气,从今往后,便更名为『瘦西湖』罢!”
姜念连忙躬身:“太上皇过誉了,臣不过信手涂鸦罢了,岂敢因拙作而更名这保障湖!”
“不必过谦。”景寧帝摆手,眼中满是讚赏,“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全出,尤其是『销金一锅子』五字,道尽扬州繁华背后的奢靡之气,颇有警世之意。”
袁歷站在一旁,心中又窜出了寒意,只是这次的寒意悄悄卷向了姜念。
他自负诗才,今日却被姜念压了一头,太上皇对此诗的讚赏,远胜过对他此前四首诗的评价。更可气的是,这姜念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罢了。
姜念忽觉一道目光如刺,转头正对上袁歷阴鷙的眼神。那眼神一闪即逝,袁歷已换上一副笑脸。
……
……
蜀冈位於扬州西北,绵亘四十余里,以棲灵寺、平山堂为核心形成文化高地,欧阳修、苏軾等文人留有诗词遗蹟,景寧帝也曾留下御笔。
画舫在蜀冈脚下靠岸,但见此冈虽不甚高,却因地处平原而显得突兀。冈上松柏森森,烟雨中更添几分苍翠。
景寧帝登岸时,早已备好鑾舆,他却摆手道:“朕要步行上山,也好活动筋骨。”
眾人见劝不过,只得簇拥著圣驾,沿著青石板路蜿蜒而上。
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古木参天,时有鸟雀鸣叫其间。
行至半山,忽见一座古剎隱现於林木之间,黄墙黛瓦,飞檐翘角,正是棲灵寺。
棲灵寺,本名大明寺,因初建於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而得名,一千多年来寺名多有变化,隋代曾称过棲灵寺。
及至大庆,因讳“大明”二字,故称棲灵寺。
棲灵寺住持率眾僧在山门外迎候,见圣驾至,忙合十行礼。
景寧帝先简单游览了一番棲灵寺,隨即便来至平山堂。
平山堂位於棲灵寺西侧,宋仁宗庆历年间,时任扬州知府的欧阳修,筑建此堂。凭栏远眺,扬州诸山尽收眼底,故得“平山”之名。
平山堂成了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苏軾三过平山堂留下《西江月》等词作。
四十余年前,景寧帝曾在平山堂题匾“贤守清风”。
此时,姜念引著景寧帝入了平山堂,但见堂內陈设简朴,悬著欧阳修《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写道: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別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景寧帝仔细欣赏著《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嘆道:“欧阳永叔此词,朕头一回在平山堂见时,朕还年轻。如今时隔数十年再见,朕已老了,却觉此词更合心境了。好一个『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忠顺亲王凑趣道:“父皇今日诗兴甚好,何不也题词一首?”
景寧帝摇头:“適才朕都未作诗,此刻来至平山堂,有欧阳永叔之词在此,朕又怎能提笔?”
堂外,烟雨如丝,將堂前古柏洗得苍翠欲滴。
堂內,已斟上了茶水。茶香氤氳中,景寧帝对袁歷道:“歷儿,朕瞧著你今日作诗未尽兴,再作两首平山堂的如何?”
袁歷心中正自鬱结,闻言忙强打精神,提笔蘸墨,顷刻写成两首:
其一:“平山堂下雨霏霏,欧公遗踪何处寻。唯有门前旧时柳,年年青眼待君临。”
其二:“蜀冈登临眼界空,二分明月忆欧公。江山不管兴亡事,依旧春风绿柳中。”
景寧帝览毕,淡淡一笑:“不坏。”说著转向袁晳,“晳儿也作一首。”
袁晳从容提笔,写道:“烟雨平山堂上过,欧公去后跡如何。二分明月今犹在,曾照当年醉后歌。”
景寧帝称讚:“『曾照当年醉后歌』七字,有余不尽,得了诗家三昧。”
景寧帝又对姜念笑道:“你也赋一首如何?”
姜念忙躬身推辞:“臣才疏学浅,今日献丑一首,已属僭越,岂敢再献丑?”
在他看来,今日自己已作了一首《咏保障湖》,不宜再出风头。且他已看出袁歷表面上温文尔雅,却已对他有了警惕和不满。虽说他早存了夺嫡之志,可不想这么早就得罪了袁歷这位“秘密”的储君。
景寧帝见姜念推辞得诚恳,非但不恼,反觉此子懂得进退,心中更添赏识。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名叫魏庚的太监匆匆入內,附耳低语:“太上皇,扬州盐商沈传恩求见,说望太上皇念及旧情,许他覲见。”
景寧帝最器重的两个心腹太监,一个是戴权,另一个便是魏庚。戴权与魏庚这两个太监,彼此敌对。
沈传恩?
景寧帝一怔,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姜念,见姜念屏息凝神,尚且不知这骤起的变故……
沈传恩可是犯了事逃匿了的,且姜念已下了海捕文书的。此时竟出现在蜀冈要求见他这位太上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