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两百七十九章:再有敢以太后事谏者
第349章 两百七十九章:再有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李斯。”秦王政无视芈宸:“你前日谏言寡人甚来着?”
端坐如钟的李通古长身而起,拱手,声震大殿:
“斯说。
“治国不法古!
“若古制是对的,就不会出现王朝更替。
“虞为夏代,夏为商代,商为周代,每一次更迭都会变化制度。
“东周国是周王朝最后的残迹,是为先王所灭。以以往情形看,合该我秦国得天下,天意如此。
“可若是不思进取,不变不改,相信古制。
“天赐良机亦不可得,我国历代先君筚路蓝缕,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堂下有秦臣屁股离开椅子,想要辩驳李斯之言。
秦王政没有给他们机会。
已经认清局面,对堂下群臣失去耐心的秦王政双手合计,轻喝一声“彩”:
“通古所言,甚得寡人之心。”
自王位上站起,俯视群臣,一双鹰目中如有冷电乱窜:
“寡人心意已决。
“再有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言毕。
秦王政离去,只留给群臣一个背影。
这是秦王政第一次不以言语退朝,而以离去行动退朝。
他在表达他的愤怒,表达他的决心。
他以为,这样就能够使下面这群找死的老秦贵族安分一些,使那些看不清形势的外来人、外戚,认清局面。
大殿之上,静默一片。
秦王政最后的言语,太暴戾了。
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这是比五牛分尸更残酷的死法,便是处死奴隶也不会如此残暴。
“今王之暴戾,夏桀商纣亦不如也!”在军武无甚名气的老将西地怒吼。
“放肆!”正要从椅子上下来的长安君一声怒喝,戟指西地:“尔虽为长者,却仍是臣子,臣子安敢非议王上!”
“糊涂!长安君糊涂啊!”以为长安君乃君子的西地却没生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嬴成蟜:“王上囚太后于雍城,下一步就是……”
老将意犹未尽,得世人嬴子之称的嬴成蟜哪能不知道,心领神会下,那双丹凤眼透出的愤怒越发浓厚:
“老贼好胆!不但不改,还敢一再非议我王!
“来人!给孤拿下!”
“老夫看哪个敢动!”西地踢倒椅子,瞪着牛眼与嬴成蟜对峙,毫不相让。
殿外两个郎官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要是秦王政下的令,他们就听了。
可这是长安君下的令,拿的还是西家老家主西地,这……
嬴成蟜嘴上怒喝“还不快拿下”,心中杀意于不知不觉积蓄。
这要是大父在时,西地已然被拿下。
这要是在成蟜宫,西地也已被拿下。
时间、地点都不对,才使得西地这老贼能梗着脖子在此大放厥词。
“拿个鸟!”老将站在地上,指着站在椅子上的嬴成蟜:“竖子!你只是储君!你还不是君!”
“老贼!”嬴成蟜跳下椅子,双眉倒竖:“辱孤至此,殿外来战!”
“怕你这竖子不成!”西地冷笑应下。
堂上武将眼睛相继闪亮,对长安君的态度好转不少。
一言不合就干,这才是秦人作风,此子不错!
就是……还有些饶舌。
说甚啊?约在殿外作甚啊?上去就打啊!
武将看热闹不嫌事大,把嬴成蟜看作同盟的老秦贵族坐不住也跪不住,一个个站起来相劝。
“西公息怒,西公息怒!”
“君侯莫冲动,三思而后行啊。”
“莫让他人看了笑话啊。”
“……”
这场仗,最终还是没打起来。
芈宸、孟暗等老秦贵族拦在了长安君面前,以人墙阻隔。
西家家主西山趁机拉走了父亲,拉的毫不费力。
这是自秦王政继位后,散朝最快的一次,也是朝会散去最乱的一次。
六日后。
初夏的咸阳槐如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渭南君府邸的廊檐下。
府邸内,一间大庭院中,十二座黄铜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侍者们不断往其中添加自冰窖拾取的冰块,以抵御渐起的暑气。
孟家老家主孟华,为孟家家主孟暗搀扶着步入中庭时,正见一群侍女手捧雕瓷盘。
瓷盘内盛着新摘的杨梅与樱桃,红艳欲滴的果实在阳光下泛着水光。
远处,乐师们调弄着琴瑟,清越的弦音与池畔的蛙鸣交织,竟显出几分闲适。
“孟公到了!”渭南君蹇见亲自起身相迎。
今日的渭南君一身贵气,所穿衣裳比宴请国子监学子时要讲究的多。
一身玄色深衣,上绣繁复云纹。腰间挂有青白玉组,走动时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蹇见身后,二十余张黑漆食案呈扇形排开,案上已摆满炙鹿、蒸豚、鱼脍等美食,以及新酿的梅浆与冰镇酎酒。
“好一场寿宴。”孟华苍音远传,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王氏之主王宽,正用锋利匕首切分身前桌案上的炙肉。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响。
向来以暴躁示人的老友西地则捏着一颗杨梅,极为罕见地静静端详。
老友身边,贤侄西山则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轻叩案面,似在默数什么。
“孟公说笑了。”渭南君抬手,示意侍者斟酒:“在孟公面前,哪里称得上好字啊?见之宴,不如孟公之宴远甚,能得孟公一句尚可都是过誉了。”
“蹇公真是谦逊。”孟华脸上皱皮挤在一起,笑出了褶子。
“哎?真心实意!”年岁和孟华相差无几,有君之爵位的蹇见脸上有明显的谄媚之色:“若非孟公寿宴已过,今日这等大事,哪里轮得到我蹇见张罗。”
蹇见生怕孟华误会。
这次议会召开极为重要,不逊于上次老秦贵族议会罢工。
上次议会是以孟华寿宴为幌子,这次议会是以蹇见寿宴为幌子,蹇见不想让孟华以为这是蹇家有意更进一步的表现。
他不是王宽,他对氏族当下处境很满意,不想牵头。
孟华笑意更浓,在蹇见亲自引见下入席,好似顺口问道:
“人都来齐了?”
“除了阳泉君芈宸。”渭南君扶着孟华坐下:“其余人都到了。”
“好,好啊。”孟华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随着孟家到来,孟华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一阵急促的鼓点,十二名舞姬踏着节奏旋入中庭。
她们身着轻薄的素纱深衣,腰间系着朱红丝带。
舞袖翻飞,宛如池中盛开的莲。
“宽若没看错,这是去年太后寿宴上的采莲舞?”王宽眯起眼,语气微妙,挑着一块炙肉吃进嘴。
“正是。”主位上的渭南君微笑:“大王虽禁言太后之事,却未禁舞乐。”
孟暗冷笑一声,管侍者要来一樽冰镇酸梅汤,他记得这是白家老家主生前最爱饮之物。
啜饮一口,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抬眼望向远处。
中宫入云,在近处槐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
“诸位兄弟,叔伯。”饮尽酸梅汤的孟暗起身。
今日父亲在此,他当先言,主持大事。
参加宴席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正在舞动的舞女们舞姿有些停滞。
王宽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的儿子王绾给他的,说是王上所赠。
“大王囚禁太后于雍城。”孟暗继续道:“上次朝会,大王明言,再有敢为太后说话者,戮而杀之。”
秦王政说这话时语气很温和,孟暗却说的很是冷峻,引得众人不少面露怒色。
老将西地猛地拍案而起:
“荒谬!太后乃王上生母,更是我等倚仗!
“这小子哪里是囚禁太后,分明是又要对我等下手!
“此举乃是断我等援助!”
“西兄慎言。”孟华笑着,轻声提醒,意味深长地道:“小心隔墙有耳啊。”
他并不知道在坐有没有心向秦王政的人,有没有都当敲打一下。
王宽心脏空跳一拍,面色如常。
“有个屁!”西地扫视堂上众多老秦氏族主事者,恶狠狠地道:“谁敢把今日的话传出去,乃翁扒了他的皮!”
得父亲眼色示意的孟暗笑着,打圆场:
“在坐都是老秦贵族,怎会有第三只耳朵呢?父亲多虑了。
“今日之言,出我等之口,入我等之耳,绝无外泄之理。”
“说些有用的吧,此事如何解决。”王宽轻咳一声:“我等到底要不要把赵太后请回来。”
上次事件让王氏地位显著提高,有比肩孟、西二氏之势。是以此话虽然有些刺孟家主的意思,却是无人觉得过分。
孟暗眼中闪过一丝不愉,笑道:
“王兄如此心急,想必早有打算,敢问有何看法呢?”
你急你先说。
要是所想一样,显得你是我孟家的随从。
要是不一样,到时候驳掉你的谏言,打压你王氏的气焰!
“宽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王宽仿若不知道孟暗居心,沉声道:“王上性情刚烈,说到做到,莫要枉送大家性命。”
[所思不一样,那你王氏还做不了老秦世家的主。]孟暗这次的笑,多了几分真意,发自内心:
“王兄此言差矣。
“正因为大王暴虐,我们才更应团结。
“太后在时,尚能制约大王。
“如今太后被囚,大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长此以往,我等祖辈用鲜血换来的地位将荡然无存!”
孟华咀嚼着食物,缓缓点头:
“正是此理。
“大王欲变法,削弱我等权力,太后则主张维持现状。
“这便是大王囚禁太后的真正原因,王上要扫清变法的障碍。
“不作为,等自毙。”
王宽犹豫道:
“不是宽不尊重孟公,但……王上亲口说的再敢言太后一事,戮而杀之,蒺藜其背啊!”
王氏和孟氏对上,席间顿时一静,众人皆默。
跳到尾声的貌美舞女个个额上流汗,欠身退下。
乐师入场。
秦国战歌《无衣》骤然响彻庭院。
作为主人的渭南君突然站起,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孟公就说我等要如何作为便是。我等一直在孟公指引下做事,孟公决定还未错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孟华苦笑着摇摇头,犹豫一瞬,道:“老夫以为,我等当联名上书,请王上迎回太后。”
众人视线聚在王宽身上,看到王宽脸色大变,霍然起身。
王宽撞到桌案,案上一樽滚倒落下:
“孟公!大王明令禁止!这……”
“正因大王明令禁止,我们才更要如此!”孟华一脸和蔼,徐徐道来:“大王再专横,也不可能杀尽所有人。只要我们人数足够多,大王便不敢轻举妄动。”
扫看众人,目光如炬:
“诸君,以为然否?”
一众本来看王氏与孟氏争锋的氏族之主心思回归。
热闹归热闹,事情还是要仔细想想的,这件事与他们每个人都有关系,他们在《无衣》的铮音中陷入思考。
王上,真的能杀死所有人吗?
真能这么干,上次罢工不就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他哪敢啊?
“干了!”老将西地一拍大腿:“只要人多!那小儿绝不敢!他当自己是白起了吗?”
“那……”宴中有氏族之主问道:“要多少人呢?”
“人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越多就越安全,越能显出我等决意。老夫以为,在座诸君当共举。”孟华慢悠悠地说道。
王宽急道:
“若大王真下杀手……”
“那便玉石俱焚!”西地猛地拍案,“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老秦贵族,他嬴政如何治理这偌大的秦国!”
王宽擦了擦额头的汗:
“西公所言极是。
“只是此举太过……太过用力,不如先派几人试探。”
“贤侄,你忘了廷尉府,你王氏的人遭遇的事了吗?”孟华笑着道:“当初若是我等所有官府共发动,你家的人,就不会死。”
王宽脸色难看。
孟暗接着父亲的话,说道:
“人少,才容易死。
“人越多,越安全。
“王兄,别固执了。”
孟华给渭南君打个眼色,寿星蹇见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孟公高见,见愿在书上署名!”
“恁个怕死!”西地鄙夷地看一眼王宽:“将老夫的名放在第一位!要杀就先杀老夫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