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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雪雕

    第171章 雪雕
    收到朱温派亲兵传来的密信后,田珺急慌慌跑到衢州城北里许的松树下,见朱温早已候在洁白纯净的雪地里,身上寒衣之外,还披着一袭纯黑色的披袍,在寒风中,显得帅气中又带点神秘。
    “朱郎终于想起人家来了?还当你不会主动约人出来哩。”田珺撇着嘴儿嗔道,眼里的热烈却遮掩不住。
    她平日里英爽豪迈,不下男儿。也只有情爱中,才能显出如此小女儿情态。
    朱温浅笑着展开披袍,走过去将她裹进怀里:“珺妹,天气这么冷,有没有冻着?”
    田珺这种直肠子最是好哄,顿时转嗔作喜,让朱温将她紧紧拥住,感受男儿温暖的胸膛。
    她一双手也自披袍内绕过去,在后边紧紧环住朱温背部。那种仿佛要把朱温箍得与她合为一体的劲儿,倒像个贪恋果紧紧攥着不放手的小女孩。
    朱温隔着数重衣衫,都能感觉到田珺小腹的柔软水滑。他并不乱动,只是安静地搂着她腹部。
    心头偏有一股难言的刺激感。
    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朱温与田珺交往近半年,只告诉了兰素亭,依然瞒着全军,像这样私会的机会也不多。
    本来田珺性子比段红烟还率意,两人直接相携出游也不致惹人猜疑。但当真做了情侣,难免心生忐忑,只能将鱼书雁帖伪装成军情,用火漆封缄,让传令兵帮忙传递。
    这种惴惴不安,怕被人发觉的滋味,反而予人以独特的幽迷体验。
    冷风中哪怕裹着披袍,互相搂抱,仍免不了丝丝寒意。
    “若不动起来,还是冷得紧。”朱温朝田珺耳孔吹着热气,坏笑道:“咱们做点暖和起来的事好不好?”
    他拉了个唱戏文般的长音,尾音如钩,低回如磁,似蕴着某种勾魂夺魄的邪魅。
    明明只是在旷野上静静相拥,田珺却被撩得芳心一荡,只觉仿佛身处于熏香缭绕的温暖密室当中,俏脸顿红,开声娇叱:“小淫贼,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哎呀,我只是想邀你打雪仗,想哪里去了。”
    田珺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发恼从披袍里挣出来,瞅准朱温脖颈张口咬下。
    朱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下颌,嘴唇在田珺额头上如蜻蜓点水飞速一点。
    田珺一时羞得连嘴唇都更加红艳,怒气却顷刻如退潮般消了下去,扁起嘴儿无奈道:“反正我缺心眼,只好被你吃得死死地。”
    朱温心道你这条四脚蛇,也就是碰上我能治住。这样火爆刁蛮的性子,换成别人,不被动不动打得伤筋动骨,咬得满脖子的伤才怪呢。
    好在田珺耍性子从不持久,倒显得愈温存处愈生嗔,颇有可爱之处。她很快不再计较,在茫茫的雪海里揉起雪团,和朱温像小孩子一样投掷起来。
    一开始两人还用身法闪避,后来躲都懒得躲,直接将雪球往对方身上噼里啪啦乱砸,衣上、脸上、领口里溅得都是雪,身上却热出汗来,纵意嬉戏间更有种赤子般的快意。
    地上断裂的树枝坠得到处都是,全是被两人用雪球砸下来的。
    田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抹了抹身上的雪粉:“谁赢了?”
    “不知道,玩得太痛快,忘了计数。”朱温也哈出一口白气道。
    “一点也不冷了。”田珺如银铃般笑道:“今天人家很欢喜。”
    朱温也笑了起来。
    和田珺这样直爽开朗的女孩子约会,就该是这样,比什么前月下痛快得多。
    “咱们再堆雪人好不好?”
    田珺说着,又去雪地里揉搓雪球起来,一副兴致勃勃模样。
    她忙活了约莫一炷香时分,堆了个寻常的三头身雪人出来,用两块黑石头当眼睛,插着树枝做手臂,样子朴拙憨厚。
    雪人本身平平无奇,嘴上的笑意却格外引人注目。
    只有像田珺这样率意的女孩子,才能无知觉间做出这样的笑容来。
    朱温心中叹了口气,若按照自己的评价标准,自个已输了。
    田珺凑过来,瞧着朱温身前一大块四四方方如箱子般的雪块,忽然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你做了这么久,就做出这东西?”
    之前雪仗打得太欢脱,似乎让她忘了朱温是这世上绝顶的聪明人。
    “我在把雪块压实。若不压好,很容易碎的。”朱温答道。
    “骗鬼呢,怎么会碎?”田珺不以为然。
    话音未落,她就见朱温从身上取出了一把小刀。
    冰寒的刀锋如精灵般在雪块上跳动着,雪粉飞溅仿佛飞扬的沙尘。
    田珺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住,不再言语。
    她终于明白朱温为什么说一定要压实,不然会碎。
    仿佛有一件杰作本就藏在雪块里,随着朱温掌上小刀的划动,渐渐轮廓分明,从当中跳跃出来。
    切削之后,雪块渐渐形成了一座重檐庑殿的形状。
    庑殿是建筑中的最高型制,常用于宫殿、坛庙一类皇家建筑,屋面有四坡,前后坡屋面相交形成一条正脊,两山屋面与前后屋面相交形成四条垂脊,故又称四阿殿、五脊殿。
    瞧着田珺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温心中暗道:你还不知道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能用沙子堆出玄宗皇帝的华清宫来呢。
    不过田珺仍觉得有些奇怪。
    尚未完成的殿脊,似乎太宽了些,更像一座平台。
    她没有多言,静静瞧着朱温接下来的动作。
    之所以这桩作品与寻常的庑殿不相同,是因为其上又雕出另一座雕刻。
    一条昂首吐珠的苍龙,犄角向天,栩栩如生,气势逼人。
    田珺见这苍龙连鳞片都纤毫毕现,不由芳心窃喜,刚想说几句夸奖朱温的话。
    朱温却突然挥刀,将苍龙的一对龙角给斫了下来,大喇喇地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田珺猛然挑眉,粉拳重重砸在朱温胸口:“你……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有角是龙,无角为蛇,朱温分明说她是四脚蛇,所以把那对角给斫去了。
    朱温这次没有躲闪,坦然挨了几拳,顿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肋骨都要断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我给你打,你就注意下轻重好不好,搁这谋杀亲夫呢!”
    田珺有些尴尬,低头道:“抱歉啦,下次注意下。”
    又问道:“哪里学的?”
    朱温眼中浮起一丝怅惘。
    “我小时候学过做木匠。”
    “原来如此。”田珺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心做木匠活过一辈子。”
    “错了。”朱温道:“若能一直做下去,混成能帮皇家做事的顶级名匠,我恐怕不会想要造反。”
    田珺对于朱温的自信之语倒不奇怪,朱温若一直在这条路走下去,钻研到当世顶流全不稀奇。顶流的名匠,画师,可比文武两道容易出来得多。
    “那为什么不做了?”田珺面露疑惑。
    “我很小的时候就用沙子堆宫殿。入门一个月,木匠活就做得比师傅更好,结果师傅诬陷我偷他的东西。”
    “我年少时做过很多顽劣的事情,但真的从没偷过东西。”
    田珺突然沉默了。
    “我被人排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件事真的让我很生气,现在还很生气。我学了武功之后,曾想要割断他的喉咙报仇,那个坏家伙却早早地病死了。”
    “既然死了,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罢?”田珺问道。
    田珺倒不觉得朱温想杀掉对方有何不对。她曾因为贫民窟里那些孩子得了田香用身体换来的钱不懂得感恩,一怒之下用长矛刺死了十多个孩子,只带了几个得知田香之死,流泪下来的一起投奔寇谦之。
    “这就是你和我不一样的地方了。”朱温道:“我是个心眼小的人。说我矫情也好,只想着自己也罢。”
    “我当然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相比被崇拜的康承训大帅杀了父亲的杨行密,相比那些被乱兵糟践了家人的百姓,并不算大事。可就是没法释怀。”
    “那些曾对我很好的师兄弟,突然都跟着一起谩骂我,甚至对我丢石头,让我很难过。”
    “有时候,我想起这事,恨不得把那些人也全杀了。”
    朱温眼神陡然闪过一丝凌厉。
    田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凑上来拥住朱温,用柔滑的嘴唇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朱温心中一暖,只觉一阵感动。
    田珺作为恋人,已在尽力关切他了。可惜她终究不是醒香,没法做一朵妙语连珠的解语,触及自己灵魂深处。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世道,朱温的少年时光已算相对幸运。家乡没有遭过水旱灾害,即使阿爷死后,收留朱家人佣耕的财主刘崇也是个良善之人。朱温虽顽劣,刘崇也没让他挨过饿。
    朱温当然恩怨分明,若他成就一番事业,一定要厚报刘崇和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刘老夫人。至于自己因为顽皮捣蛋被刘崇责打,相比刘崇对朱家的恩情,完全不足计较。
    但过于聪明,被人嫉妒,这种许多人眼里奢侈的烦恼。痛楚对少年时的朱温而言,同样实实在在,甚至砭人肌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这种痛苦不能以多少来衡量。决不能说别人所受苦难深重得多,自己的苦难就不足为道。
    少年时发生的许多事,让朱温并不容易相信别人。他明知人性亦善亦恶,看到自己出身的底层百姓身上之恶时,仍会有一股难以压制的恨意。相反,兰素亭这样如同浊世中清香白莲的女孩儿,就能令他感觉心中平静。
    哪怕朱温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别扭,虽不影响朱温做事的决绝,却让朱温有些时候会厌恶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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