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状元郎说了,不能迁都
第942章 状元郎说了,不能迁都殿试之后,大多情况都是三日之后才开传胪大典,开始传胪唱名,
以此将整个殿试的一甲、二甲尽数通禀天下,
之后便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发金榜,也就是黄榜。
大多会在京城最热闹、人流最汇聚的几个地方张贴,供京中人察看
但这次的科举,有些非同寻常!
即便传胪大典尚未开始,整个京城已对此浮想联翩,
一些逗留京城的学子更是焦急万分,
在各类驿站、酒肆中来回踱步,仿佛自己亲临殿试。
这等紧张情绪迅速蔓延至整个京城。
一切的缘由,只因这次殿试中有一名连中五元者,
只要他能在殿试中夺魁,
那便是连中六元,乃是大明立国以来头一遭!
这等盛事,即便各地秀才,也都翘首以盼。
临近午时,一则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快速在京城蔓延,
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了全城!
大明朝乃至有史以来,
县、府、院、乡、会、殿六试均为头名的六元及第,
出现了!
此人名为许观,直隶贵池清溪人,
自应天赶考,一路扶摇直上!
顷刻之间,整个应天城都弥漫着一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奇特氛围。
所有人都知道,
这个许观,要一步登天了!
仅凭六元及第这一个名头,便能让他顺顺利利地成为一部堂官。
可以说,今日的许观,
在一日之内赢得了整个京畿之地的关注,天下读书人都要为此振奋。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没有批阅奏疏,只是静静看着桌上堆积的奏疏,神情平静,看不到一丝波澜。
神宫监的温诚站在下首,静静禀报:
“陛下,与御马监八品太监陈忠接触之人已尽数控制,正在审问。
其中有几人透露,陈忠在宫中素来有些贤名,
平日喜好读书,也不欺压那些未入品的小太监,
更有甚者.他还帮过一些无背景的宫女、太监,让他们在冬日不至于冻死。”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眸子才微微转动,恢复了些许灵动:
“哦?这么说来,他还是个忠义之士?”
“陛下,逆党便是逆党,即便平日看似忠义,但若为君不忠,那也枉称忠义。”
“他的书,是从何处读的?”
“回禀陛下,是在内监所学。
几位司礼监的老太监会在宫中教授刚入宫的小太监礼节,也教他们读书识字,陈忠便是从那里识的字。”
温诚脸色严肃,心中却有些沉重。
他虽在尽力探查,却已查到了查无可查的地步。
那几位老太监身后,要么牵扯宫中妃嫔,要么是皇子大伴,
他即便想查,也不敢下手,
而且,未必能有结果。
朱元璋听懂了他话中的隐情,轻轻点了点头:
“内监.他们没有问题吧?”
“回禀陛下,臣尚未查出问题。”
“嗯,那就好。”
朱元璋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宫中的消息,是从何处走漏的?”
温诚心神一凛,他知道陛下说的是外面沸沸扬扬的六元及第之事。
他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沉声道:
“回禀陛下,翰林院、都察院、礼部、吏部、工部都有人在您定下名次后离开皇宫,且行踪诡异。”
朱元璋的嘴角扯了扯,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道:
“其他衙门口,怕也有吧?”
“陛下,其他人的行踪不算诡异。”
“呵呵.”
朱元璋嗤笑一声,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四处漏风啊。”
温诚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
“人心不古,皇城中人多眼杂,想把消息送出去,太容易了。
即便朕的忠心之臣,也免不了人情世故。
起来吧,陈忠的事继续查,查到人后不必声张。”
不知为何,温诚突然觉得,
陛下说话时带着几分悲凉,还有几分孤寂。
“是,陛下.”
等温诚走后,大殿内重归寂静。
站在一旁的大太监小心翼翼上前,躬身轻语:
“陛下,状元郎已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朱元璋目光平视前方,久久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太监腰酸背痛之际,沉稳低沉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传。”
“是!”
大太监匆匆退下,不多时,门口的诸多小太监便开始传声:
“传,状元郎进殿——”
门口的侍卫也发出沉闷的喊声,
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直视前方!
候在大殿门口、略显急躁不安的许观终于松了口气,轻轻擦去额头薄汗,袖袍一拂,身着新制朝服,步伐沉稳地走向武英殿大门。
虽说今日的仪式有些简陋,
但许观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满,重新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随着不断走近,
看清武英殿的全貌后,他心中还是不免失望,
太小了.
武英殿比起奉天殿,实在太小了。
而上一科的状元,陛下是在奉天殿接见的,
在场的文官武将至少三十人,皆是显赫之辈。
许观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侍卫便是太监,文武百官一个也没有。
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难道六元及第,还不如普通状元?
怀揣着这等复杂思绪,许观慢慢来到武英殿门口,见到了站在门前、披坚执锐的武定侯郭英。
郭英年纪不小,却精神抖擞,立在那里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许观在殿前站定,躬身一拜,朗声道:
“下官拜见武定侯爷。”
郭英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进去吧。”
那语气中的疏远与平淡,
即便许观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能清晰察觉。
这让许观愈发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众人态度这般冷淡?
许观压下心中思绪,缓步走入殿内。
刚一进殿,一股淡淡的檀香便扑面而来,
让他烦乱的心绪平复了少许
再加之殿内古色古香、不显奢靡的陈设,
许观的心绪渐渐恢复如常,同时又涌起几分激动!
洪武皇帝啊!
十六年一统天下,二十年收复云贵、驱逐北元,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大明正是天下鼎盛,
而这等鼎盛还在日日攀升,看不到尽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于深宫中的陛下英明神武!
很快,许观见到了那位须发皆白的洪武皇帝。
二人目光相对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上而下袭来,
许观的汗毛瞬间竖起,
只觉像是被一头凶兽死死盯上,竟愣在了当场。
还是一旁的大太监轻咳一声,
许观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一拜:
“学生许观,拜见洪武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首的朱元璋打量着他,
年轻有为,相貌英俊,崭新朝服穿在身上十分得体,唇边的胡须虽少,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起来吧。”
许观松了口气,缓缓直起身,
却不敢再抬头看向御座,只是低头盯着桌角。
“抬起头来,少年成名,当有锐气。
解缙不过是三甲第十名,比起你差得远,
他当初见朕时,却是胆大包天,没你这般拘谨。”
许观听后,心中略感古怪,
却还是依言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坚定。
可即便如此,二人目光再一交汇,
许观还是察觉到了那股让他自惭形秽的威势与从容,那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予取予求的从容!
他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朱元璋见状,轻笑一声,开口发问:
“你是直隶人?”
“回禀陛下,臣是直隶池州府贵池县人,此次自应天赶考。”
“嗯,难得直隶出一个状元郎,
朕问你,国朝一年赋税千万两,拿多少钱投入北方战事才算合理?”
许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冒出冷汗。
他沉思片刻,沉声道:
“回禀陛下,若仍是往日北元盘踞之时,五百万两便足矣。
但如今北元已龟缩草原深处,边境安稳,只需二百万两便可。”
朱元璋点了点头:
“若一年赋税只剩八百万两,该拿多少钱投入北方防务?”
“陛下,防务乃国之重器,不可削减,依旧当拨二百万两。”
“若大明赋税逐年减少,最后只剩四百万两,又该如何?”
沉稳的声音让许观身体一紧,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但他还是强作从容地躬身一拜:
“陛下,如今国朝鼎盛,赋税年年攀升,无论如何也不会只剩四百万两。”
“朕问什么,你便什么。”
许观浑身汗毛倒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陛下,即便如此,依旧当拨二百万两!边境防务,不容有失!”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如此一来,用于民生的款项便从八百万两减至二百万两。
大明朝的子民,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又有何解?”
许观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只思索了一息,便明白了皇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土地兼并,该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他早已深思过,
因为作为南直隶的学子,
他自然清楚家乡诸多学子的行径,
一旦考中举人,便恨不得将半个村子的土地都归到自己名下,以此来逃避赋税,
朝廷虽也在查,却只能查到冰山一角。
只因地方的大地主往往都是官,地方的大商贾也是官,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
深吸一口气,许观想通了其中关键,躬身一拜,沉声道:
“陛下,学生愚钝,斗胆妄言,还望陛下赎罪。”
“今日不论君臣,大可畅所欲言。”朱元璋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许观沉声道:
“学生斗胆妄言,今日京中多有传闻朝廷有移都北方之意,
学生以为,此举固然能对边镇起到震慑作用,
可整个南方的土地兼并将会彻底失控,甚至会愈发严峻!
如此一来,朝廷的赋税会逐年减少。
若是朝廷稳固应天,北方来敌固然难缠,
但我大明乃是大一统的中央王朝,万国来朝,只要内部稳固,外邦断然无法掀起风浪!
学生认为,只要国都在应天,土地兼并之事就能够得到抑制。”
话音落下,许观便低下头,不再与上首的皇帝对视!
他反对迁都!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其他同窗一样,是为了在这江南富庶之地苟安才反对!
他是真心实意为朝廷着想!
上首的朱元璋眼神平淡,
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似有讥讽,又似有嘲笑,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露出和煦之色:
“你这位状元郎,在朝野士林之中名声极大,日后行事当安稳些。”
许观身体一僵,瞬间明白了话中的深意,心中却有些不服,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没有言语,只是将拱手的姿势放得更低了些。
“好了,下去吧。
后日的传胪大典,你要给天下士林做个典范。”
“是,陛下!学生告退!”
许观松了口气,缓缓退出武英殿。
虽说此次觐见并未提及殿试答卷的内容,
但幸好他此前做了不少准备,总算是应对了过去。
等许观退出大殿,朱元璋眼中瞬间杀机毕露,浑身凶煞之气几乎要溢散出来。
就在这时,武定侯郭英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
甲胄碰撞之声中带着难掩的急促,
身后还跟着开国公常升,
常升此刻神情呆滞,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见到二人,朱元璋眼中的杀机顷刻间收敛,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说话。
二人来到下首,常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沉重而沙哑:
“陛下,吾兄吾兄亡了!”
“什么?”
朱元璋猛地直起身,眼中闪过愕然与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可下一刻,他的五官骤然变得狰狞,目光凌厉如刀:
“谁干的!!!”
常升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陛下,广西龙州土官送来书信,说吾兄是因疾而亡!
陛下,吾兄能开二百石弓,天生神力,体格与先父无异,怎么会突然因病逝世啊!
还请陛下查明真凶,为吾兄报仇!”
一旁的武定侯郭英神情严峻到了极点,也沉声开口:
“陛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此事发生得太过蹊跷,恳请陛下下令,让都督府严查!”
朱元璋坐在御座上,脸上凌厉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哀痛,竖起的眼角也慢慢垂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枯燥的死寂:
“常茂啊常茂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与太子从小同吃同住,
朕还记得,太子第一次打架,就是常茂带着去的,
那时他比太子高一头,他.他怎么就.就这么没了?”
“查查!传朕旨意,令三司、都督府、锦衣卫、宗人府联合严查!!!”
“给朕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年他还哭着喊着求朕,说要回京城,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说因疾而亡?”
“荒谬!!”
大殿内的太监宫女们齐齐跪倒在地,将脑袋死死埋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大殿之内,弥漫着无比肃杀的气息!
当日傍晚,秦淮河畔,醉仙楼!
这座重新翻修过的酒楼,早已稳稳占据了秦淮河畔酒楼的头把交椅,
每日宾客盈门,不少商贾甚至需要提前数日预订座位,却依旧一位难求。
只因这里时常有朝廷勋贵、朝中大员前来宴饮。
今日的醉仙楼,更是热闹非凡,
上下三层都挂满了喜庆的大红。
但与往日的鱼龙混杂不同!
今日的醉仙楼,在座的大多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以及诸多金榜题名的未来官员!
甚至,连“六元及第”的许观也在最后赶来,彻底点燃了整个醉仙楼的气氛!
此次宴饮由礼部右侍郎张智主持,作为朝中最清贵的部堂官员之一,
他要促成此事,自然是轻轻松松。
醉仙楼的掌柜方翰恒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得以歇口气。
此刻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他站在一层大殿中央,随意扯了块布巾擦了擦手上油污,
今日来的客人太多、太尊贵,
连他这个掌柜都要亲自帮忙端菜,陪着笑脸。
听着周围热热闹闹的哄笑声,方翰恒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因为随着学子们渐渐醉酒,口中的话也愈发豪放大胆起来。
在他不远处,一名身穿黑衣的学子眼眶通红,眼神迷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显然已是醉得不轻。
他端着酒杯看向桌上众人,嘿嘿一笑,声音结结巴巴:
“诸位,多看看外面的秦淮河,看看这醉仙楼,再看看应天繁盛这应天多好啊!
若是迁去关中,哪还能看到这般美景?”
此话一出,桌上十几人立刻纷纷附和,
一个个醉眼朦胧,却又义愤填膺,
争着抢着夸赞应天的好而提及北方关中,
评价无外乎天寒地冻、人迹罕至、蛮夷遍地。
方翰恒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学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段日子,朝廷诸位大人莫说是在秦淮河畔宴饮,就算是在家中也不敢多喝,
怕的就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妄议国策.
可现在,这些学子却毫无顾忌。
就在这时,一层的气氛突然变得更加热烈,原来是许观端着酒杯走了下来。
他满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显然也喝多了
许观一到,场中百余名学子立刻纷纷站起身,各自端起酒杯,喧闹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许观站定,脑袋微微摇晃了两下,举起酒杯:
“诸君,我等共饮此杯!”
“哗。”
场中瞬间又变得喧闹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许兄!朝廷有意迁都,您觉得应天如何?”
这话如同往蚁穴中丢了一块蜜,无数道声音立刻蜂拥而至
大多都是询问许观对迁都的看法。
许观晃了晃身子,笑着说道:
“应天很好,不能迁都”
“轰!”
场中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淹没了许观后面的话,
只有少数人隐约听到他还在低声说着:
“迁都的话.会对朝廷有大隐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