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六元及第
第941章 六元及第翌日清晨,
应天的晨光还带着几分凉意。
皇城外,青石铺就的御道两侧已站满了人。
今日是极为特殊的日子,殿试!
皇城禁军身穿银白色甲胄,腰佩长刀,目光如炬地看着每一个往来者。
即便是参加殿试的考生,也需经过三次查验腰牌、核对名册,才许踏入宫门。
往日因宫禁紧张而弥漫的肃杀之气,今日被一层庄重取代。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与纸页气息。
考生们身着青色儒衫,背着小小的书箱,鱼贯而入。
多数人面带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
唯有走在中间的一人,身姿挺拔,神色平静,与周遭的躁动格格不入。
许观!
从童生、秀才、举人,到会试的会元,他已连夺五元。
今日若能在殿试拔得头筹,便是有史以来头一个连中六元的奇才。
“那就是许观吧?
听说他一路考过来,就没输过!”
“去年会试,刘学士亲自判的卷,说他的策论有经世之才,非腐儒可比!”
“嘘!小声点,进了奉天殿,可别乱说话!”
细碎的议论声在考生中蔓延,目光纷纷落在许观身上。
他却似未闻未见,只稳步向前,目光掠过奉天殿的鸱吻飞檐。
琉璃瓦在晨光下泛着明黄光泽。
殿门前的铜狮威严矗立,让人心生敬畏。
辰时整,钟声自钟楼响起,浑厚的声响传遍皇城。
考生们连忙在丹陛下站定,躬身等候。
不多时,明黄的仪仗从殿后而来,
朱元璋身着衮龙袍,头戴翼善冠,在一众公侯大臣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奉天殿月台。
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沉郁,
但眼底的疲惫淡了些,
今日是殿试,关乎大明选材,容不得半分懈怠。
“陛下驾到!”
太监拉长了声音,殿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朱元璋走上龙椅,目光扫过阶下的考生,缓缓开口:
“今日殿试,不问诗赋,只论实务。
朕自开国以来,北境未宁,鞑靼、瓦剌窥伺,高丽时有异动。
尔等皆是天下英才,当为朕谋,
如何守好大明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使边境无虞?”
话音落下,礼部官员上前引着诸位考生进入大殿,依次落座。
许观走在最前方,
他的座位在靠前位置,还不等坐下,他就看到了桌上一张透着书香的宣纸。
想必这就是今日的考题了。
许观没有如其他考生一般毛毛躁躁地去翻看文书,
而是正襟危坐,缓缓调节呼吸。
马上要到五月了,应天也变得尤为暖和,从住所走到奉天殿,还是有些疲惫。
一众考生准备之际,
明太祖朱元璋踱步走上龙椅,慢慢坐下,轻轻挥手。
这时,一旁早已等候的大太监上前一步,努力将声音变得轻缓:
“诸位文曲星,可以开始了。”
直到这时,许观才抬起双手,将宣纸打开,看向考题。
[昔列圣之相继,大一统而驭宇,立纲陈纪,礼乐昭明,当垂衣以治,何自弗宁?
少壮尽行,内骚华夏,外戍八荒。
牝马胎驹于行伍,旌旗连岁于边陲,此果好杀而有此欤?
抑蛮貊欲窥而若是欤!
观之往事,亦甚艰矣!
今欲罢,乘机绝远戍,垂衣以治,又恐蛮貊生齿之繁,不数十年后为中国患!
当此之际,似乎失今可乘之机,岂不为限。
今兴止未判,其于乘机绝,孰可孰不可?
尔诸文士论之以妥内外,朕将亲览焉。]
许观只是扫过一遍,就明白了上首陛下的心思,题目也极为简单。
说的是为何明朝已然大一统,且建立了相应制度,却不能如历代先贤那般垂衣而治。
反而因边疆战事,要将国内青壮年尽数征调,
对内扰乱了中原百姓的生活,
对外还要驻守四方边疆。
且题目表明,这并非朝廷好战所致,而是边疆异族入侵,才不得不如此。
如今朝廷想停止征战,趁机断绝长期的边疆驻守,实现垂衣而治,
却又担心边疆异族人口繁衍,
用不了几十年便会成为中原祸患。
眼下这个时候,若错过可能停止戍边的机会,恐怕将来会追悔莫及。
可若现在真的停止戍边,又怕留下后患。
如今“继续戍边”还是“停止戍边”的决策尚未确定。
关于“趁机断绝远戍”这件事,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
要让他们这些学子兼顾内外安定来论述,提出妥善对策。
此刻,殿内一众学子对这个题目有些意外。
因为,边境的敌人已被明军清扫干净,像样的对手没剩几个。
而且边境几个都司正在锐意进取,形势一片大好。
可从题目来看,
陛下对边境局势仍有诸多担忧。
这让许多学子眉头紧皱,他们此前猜测的题目,
大多是关于国内休养生息之事,
如今涉及军伍,并非他们的强项。
但即便如此,奉天殿内也很快响起了研墨的沙沙声,
笔尖划过纸页的簌簌声渐渐填满了奉天殿。
许观握着笔,没有急着下笔,
而是闭目沉思片刻。
他要写的,不是空泛的修城筑堡,而是“屯兵塞上,且耕且守”的具体方略。
在大宁、辽东设卫所,军卒半戍边半垦田。
招流民入塞,给予田亩农具,使其成为边地屏障,再修官道通商路,让军饷有来源,军民能相安。
待思路清晰,许观提笔疾书。
他字如其人,方正有力,却不失流畅。
“夫北境之患,非独在敌,亦在粮饷不继、军民相离。
若只靠内地转运,千里馈粮,士有饥色。
若只靠军卒戍边,久则力竭。
臣以为,当屯兵塞上,且耕且守,大宁扼辽蒙之冲,可增筑堡垒,令军卒垦荒。
辽东多沃野,可招流民安居,教其耕作。
来则军卒拒之,凭堡垒为障。
去则军民耕之,以粮谷为备。
如此,中国无扰,边境无虞,陛下可安枕矣。”
奉天殿内静得出奇,
连朱元璋起身踱步的脚步声都有意放缓。
他走到考生案前,
偶尔驻足翻看考卷,眉头一直紧锁。
当走到许观案前时,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纸上,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待看完许观写的‘引种甘薯、修通官道’的内容,
他微微点头,却未说话,转身继续踱步。
时间缓缓流逝,考生们在奉天殿内答卷。
六部诸位大人在偏殿等候,等待阅卷。
这段时间,是这些学子们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朝廷大员争相露面,与他们和蔼交谈,甚至一同饮酒用饭。
这让许多学子产生了一种错觉,
朝廷大员也就这么回事。
不过,今日之后,科举结束,一切都将回到原本的轨迹。
朝廷大员们依旧待在皇城,久不露面。
而学子们也将离开一直被保护的温床,
真正走进厮杀遍地的大明官场。
偏殿内,翰林学士刘三吾老神在在。
其他几位大学士也同样笑意吟吟。
六部尚书以及诸位侍郎脸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轻松与沉重的气氛同时存在,
就如现在的京城一般。
时间流逝,眨眼间就到了酉时。
考生们陆续交卷,礼部官员将考卷整理好。
先呈给主考官刘三吾、礼部尚书李原名审阅。
确定答卷与答题无误后,
再分别发放给六部诸位尚书以及大学士,
按“优、良、中、差”给答卷打分,用“○”“△”“□”“x”来标记。
而后所有大臣集中讨论,汇总打分,按总分高低排出初步名次。
后殿,酉时的余晖透过偏殿窗棂,在堆积如山的考卷上投下斑驳光影。
礼部尚书李原名将最后一迭考卷分到案上,长长叹了口气:
“年纪大了,才等了一日就有些受不住。”
说完,他看向在场的一众大人,沉声道:
“诸位,今日须将这二百余份考卷评出,明日一早还要呈给陛下,咱们得快一些了。”
偏殿内分设了四张长案。
刘三吾与何子诚、钱悠谨三位大学士共坐一案,专看策论的立论与文采。
李原名与詹徽坐一案,查核典故与格式。
秦逵、沈溍两位尚书看实务细节,尤其是涉及军务的表述。
赵勉则单独坐在角落,面前摊着北方舆图,显然要与卷子相互对比。
烛火渐次点亮,噼啪声在寂静殿内格外清晰。
一众太监侍者慢慢退了出去,并且给房舍上了一把大锁,守卫的禁军千户郭镇也站在门前。
屋内,刘三吾拿起最顶上一份考卷,刚看两行便皱起眉:
“通篇引经据典,却说不出一句边防实务,这等腐儒之论,怎能入甲?”
他随手将考卷推到中等一堆里,
又拿起下一份,正是许观的卷子。
才看几行,刘三吾的手指顿住了。
一旁的何子诚凑过来,随意一瞥便点了点头:
“这立论倒实在,不似旁人空谈垂衣而治。”
钱悠谨也探过头,目光落在“大宁扼辽蒙之冲,可增筑堡垒,令军卒垦荒”一句上,轻声道:
“大宁都司的事,他倒查得仔细,连军卒垦荒的事都知道。”
刘三吾没说话,继续往下看,直到看到“引种甘薯、修通官道”,才抚着胡须轻笑:
“太子在山西推种甘薯,陆云逸在大宁修官道,
他竟能将这两件事串进策论,可见不是死读书的人。”
他将考卷放在身前,特意压了块镇纸,显然是归入上佳之列。
另一边,秦逵也拿起了这份唯一归入上佳之列的考卷,仔细看着。
他最近因军械交付拖延十分闹心,对实务尤为敏感,便说道:
“这人倒懂些工程,知道堡垒要跟垦田结合,不然光修堡垒,军卒吃什么?”
沈溍凑过来,看罢也点头:
“来则拒之,去则耕之,这法子比单纯增兵省粮,也稳妥,算是个懂军务的。”
唯独赵勉拿起许观的考卷时,脸色沉了沉。
他看着“辽东多沃野,可招流民安居”,手指在舆图上的辽东位置敲了敲,冷声道:
“流民安置哪有这么容易?
粮草、农具、户籍,哪一样不要银子?说得倒是轻巧。”
詹徽闻言抬头,放下手中的笔:
“赵大人这话偏颇了,策论是论方略,不是写细则,
这个学子能想到流民实边,已是比旁人强出不少。”
赵勉瞥了他一眼,没再反驳,却还是将考卷放回案上,迟迟没归入“优”等。
夜色渐深,烛泪堆了厚厚一层,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墨香。
李原名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案上分成“优、良、中、差”的四堆考卷,沉声道:
“优等卷子约莫有二十份,得从这里面选出一甲三份、二甲头七份,诸位说说,哪几份最拔尖?”
“屯变这份定然要算一份。”
刘三吾率先开口,将压着镇纸的考卷推到中间:
“立论实、对策细,还懂北方实务,比旁人强太多。”
沈溍立刻附和:
“没去过边疆能写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
秦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勉却慢悠悠开口:
“诸位不觉得,他这策论太偏向北方了?
如今朝廷争论迁都,他却一个劲说大宁、辽东的事,怕是别有用心。”
何子诚皱起眉:
“赵大人,策论是论边防,又不是论迁都,何来别有用心?难道提北方就是错?”
詹徽也道:
“正是,考生只论题目中的‘妥内外’,
许观的对策既能守边,又能安民,正合题意。
若因他提了北方就否定,未免太牵强。”
赵勉见众人都反对,便不再说话,只是端起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神色依旧冷淡。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大臣们围着“优”等的考卷反复讨论。
直到寅时,窗外泛起鱼肚白,才终于定出结果。
一甲三人,许观居首,其次是论“吏治澄清”的吴伯宗、论“农桑水利”的周衡。
二甲前七人,则多是在实务或文采上有亮点,但不如前三者。
刘三吾将定好的十份考卷整理成册,用黄绫包了封面,递给一旁的吏员:
“好生收着,明日一早呈给陛下。”
吏员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退了出去。
门口,有几位大太监正在等候,见状连忙迎了上去,接过试卷离开。
而殿内的诸位大人则各自起身,
一夜未眠,众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翌日清晨,武英殿的烛火还未熄灭,朱元璋已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那册十份考卷。
他穿着常服,头发用玉簪束着,神色比昨日殿试时缓和了些,却依旧透着威严。
刘三吾侍立在侧,手里捧着茶盏,等着陛下问话。
朱元璋先拿起最顶上的一份考卷,封面上写着“许观”二字。
他挑了挑眉,看向刘三吾:
“这就是那个连中五元的许观?”
刘三吾躬身道:
“回陛下,正是。他从童生到会试,一路皆是第一,此次策论也拔得头筹。”
朱元璋没说话,翻开考卷仔细看。
他看得很慢,殿内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刘三吾站在一旁,神色淡然。
直到看完最后一页,朱元璋才放下考卷,靠在椅背上,看着刘三吾轻笑:
“坦坦翁,你是不是想推他一把,让他成个连中六元的千古奇才?”
刘三吾连忙躬身,语气却很坚定:
“陛下,臣不敢徇私,
许观的策论,确实担得起第一。
他不说空话,论边防,知道军卒要垦田才无粮忧。
论安民,知道流民要实边才无内患。
连大宁、辽东的实情都查得清楚,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拿起许观的考卷,来回翻动:
“既然你们都看过了,就这般定下吧,许观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让他明日就入宫,朕要见见他。”
刘三吾躬身应道:
“臣遵旨!”
不多时,吏员来取考卷,要去礼部誊写,公示天下。
朱元璋看着吏员捧着考卷离开的背影,又拿起许观的考卷,轻轻摩挲着封面,嘴角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连中六元.也算是桩喜庆事了!”
刘三吾看着陛下的神情,也跟着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