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蒲坂攻防
第534章 蒲坂攻防蒲坂城乃板筑而成,当黄土被反覆捶打夯实,形成墙体的坚硬与牢固,並不输铜铁。
而当初被徵发参与城垣加固扩建的民夫们,在最炎热的季节里,几乎將自己的血汗与骨肉做材料,融进夯土中,几乎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完工前后不知有多少人累倒、病倒.....
如此筑就的蒲坂城,便成为敌寇来袭时,守备军民最大的依恃,军心民心由此而安。
当然,城池再固若金汤,只是硬体,真正决定其存亡安危的,还得是守城的人。
普军连续三日的强攻下来,蒲坂城不管是城还是人,都已换了种气质。
从门楼到女墙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创痕,血液浸染的痕跡一块一块,有如膏药贴在墙面。
城墙脚下,横七竖八地躺著晋、秦、民的尸体,短时间根本无法数清,壕沟也是被大段大段填平的,埋在底下的,有些乾脆就是蒲坂百姓、河东难民的尸体.....
空气中瀰漫著一些焦臭味,攻防双方,儼然是用了火攻策略的。
龙骤將军、桓侯苟恆巡视在蒲坂东城,年轻的身体挺拔依旧,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凝练的杀气,那是直面战爭洗礼后的成长。
苟恆从小经歷的事情很多,生离死別、苦痛磨难都不算少,在长安时虽歷任诸多职事,但那些磨练,与直面生死的较量相比,总是弱几分,尤其他肩负著城关守备与军民生死的责任,就更加不寻常了。
所幸,苟恆的確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战爭的血火巨澜没有將他衝垮,相反,使他更加强大。
不过三日的攻防下来,就完成了一种全新的蜕变,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存在。
晋军並没有四面围攻的实力与兵力,因而选择从南、东二城进攻,一主一助,南门为主,东门为辅。
南门那边由苟须亲自镇守,东关这里,则大胆地交给苟恆负责。
不过,由於兵力有限,扣除后备兵力、城中治安、军事要点以及其他方向的守备,苟须能给苟恆的支持,也实在不多。
硬是挤出了五百卒,再加三百来名临时从城中徵发的丁壮,交给了苟恆。从守备的角度来看,这么多兵力,已经够用了。
苟恆甚至在这八百人中建立起了基本的轮防运转,整体分为三队,一队守,一队支援,一队休息、预备,每日一轮转。
当然了,那只是理想状態,东关的晋军,虽不如南门那边攻势强大,连裹挟的百姓在內,也投入了两千多人。
真打起来,带给东关守备的压力还是巨大的,苟恆的防守安排很好,但战爭是动態的,考验的也是生死极限压力下的人性,最不可测的问题,往往出现在交战期间。
也往往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最考验指挥官的能力与素质,而三日攻防下来,苟恆显然是经受住了。
整个攻防过程中,苟恆做了很多事情,根据普军的进攻,做了许多调整。当然,最让东关秦军印象深刻的,还得是他的身先士卒,同袍力战。
三日的进攻中,普军对城关是造成了几次直接威胁的,好几次都直接登上城垣来,都被苟恆第一时间,带著支援组,赶下城去。
另一方面,在战线稳定之时,苟恆还亲提雕弓,展现出精湛的射艺,仅是明確的,便射杀了二十几名晋军,其中半数都是军官。
这手射术,让许多晋军军官胆寒,一些人带队衝杀之时,都下意识地缩到后边,还自备盾牌。
长官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上行下效,东关晋军的战意自然大大消解。
而於守备秦军而言,则是此消彼涨,因津失守再加苟旦解职等变动带来的动盪军心,真正重新得到巩固。
守备的秦军官兵们,看向苟恆的自光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服。军队最基本的规则,就是適者生存、强者为尊,获取將士认同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战场表现。
蒲坂秦军虽然被苟旦带歪了一些风气,但其中毕竟有不少老卒,尤其是一些参与过当年蒲坂血战的老卒。
而他们,在苟恆的带领下,也仿佛重新焕发了曾经的斗志。蒲坂东关,稳如泰山,而三日的攻防,始终不曾向苟须求助......
“將军!”
“君侯!”
苟恆过处,还在城垣上把守的秦军士卒们纷纷起身行礼,称呼很杂,但感情真挚,这个时候,苟恆也不再纠结“军中要称呼军职”这样的小节了。
只是不断点头,作为回应,碰到他有印象的土兵,便停下轻拍肩膀以示鼓励,乃至交谈两句。
这些小手段,是苟恆从苟政、苟雄两兄弟那里学来的,尤其是苟雄,那真是爱兵如子,弯下身段的时候完全可以与部属打成一片。
不过,有这样一场並肩战斗的经歷,年轻的桓侯还是显得十分真挚的,也就更受这些守备秦军民的信服。
已是黄昏时分,清澈的天空已然染上了一层晦色,看向城外,除了一些监视巡弋的普军游骑,暂时看不到其他普军活动。
“今日晋军虽未进攻,但仍不得放鬆,尤其是入夜之后,要谨防晋军偷袭!”苟恆给负责值守的一名幢长交待著:“將士们浴血抗击,方才打退普贼进攻,可不能让他们乘隙討了便宜,夜间值守,务必不能放鬆!”
“诺!请君侯放心!”幢长正色道。
苟恆巡视的是左段城墙,放眼一扫,此时也就几十名秦卒,算上城门楼子,整个东关城垣,也就百来人在当值。
一是当值警备,这百来人足矣,二则城墙上也摆不下太多了,多了容易拥挤,更何况城上值守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多的兵卒,则都屯在城门两厢的营房间。
人虽不多,如若战情爆发,抵挡一时半刻可不会有丝毫问题。军械也堪称精良,尤其是弓弩很多,箭矢更是成捆成捆地堆在一旁,另有大量从城下补充上来的木石。
仅从军械囤积来说,蒲坂城內是相当充足了,不只有苟旦多年积赞,更有王猛从安邑方向支援调拨。
“放饭了!”
一声高呼,很快便在秋风瑟瑟的城墙上激起波澜,守卒们的反应,可比苟恆的抚慰大多了,什么也抵不过一顿香喷喷的饱饭。
人有的时候,就是不长记性,眼瞧著迫不及待的秦卒往门楼方向挤去,很快就形成一窝蜂状.:
见状,苟恆立时便恼了,怎么总是教不会,规矩又忘得乾乾净净,就非得用鞭子抽?
苟恆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三两步上前,挥起手中马鞭,照著几个冲得最快的秦卒便抽去,而后站到高处,大声喝道:“饭菜管够!都给我排好队伍!挨个取饭食!”
几鞭子下去,效果还是显著的,苟恆这几日立的规矩,这才重新进入秦卒们的脑袋,重新老实排起队来。
饭食还是不错的,背靠蒲坂,自然不用像行军期间,吃军中伙夫们粗製滥造的陋食。在蒲坂县衙组织下,城中专门徵集了一些僕妇为守军备炊。
粥是粟米粥,饼是小麦饼,还有薺菜果蔬,粗细咸备,至少也能供將士们吃饱了。
苟恆检查了一下,眉头一皱:“今日为何无肉?”
见苟恆表情严肃,带队送饭的后勤军官,小心地说道:“稟君侯,城中並无多少禽肉储备,再加上今日没有战事,因而不曾准备肉食......
就算是军队,也只有在作战期间,才能每顿都有肉吃,当然量也不会多就是了...:
苟恆闻之,则是脸色不愉,道:“我观蒲阳伯府上,顿顿食有肉,吃不了的,甚至直接餵犬,他们的肉哪里来的?”
军官悄声道:“蒲阳伯府与屯防营是两回事..:::
“两回事?”苟恆顿时便恼了,指著城上秦军官兵,怒声质问道:“那这些將士弟兄,浴血杀敌,保护的是谁!”
有些道理很朴素,也不难讲通,但有时候现实就是另外一回事。
见军官那一脸为难的模样,苟恆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过分为难你,但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城上值守的官兵,还有伤员,每日一顿肉,不能少!”
“到打退晋贼为止!”苟恆又补充了一句。
听此要求,后勤军官脸色更苦了,但嘴巴也只敢启合几下,没敢直接拒绝:“属下一定尽力!”
“我也会想办法协调!”轻嘆一声,苟恆说道。
“走,再去看看伤兵!”苟恆招呼著亲兵,下城而去。
三日的攻防,强度虽不高,但东关城这边,也死伤了两百多人,阵亡七十余人,当然多半都是没有守城经验的丁壮,大多为晋军弓矢所害。
“將军,有事可差事吩咐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在时擦抚慰完伤兵之后,回到东城下自己的营防,便见到苟须已然等在这里。
闻问,苟须那张糙脸上绽出笑容,夸奖道:“这几日君侯守城,守得不错,接连打退晋军数次进攻,解我侧翼之忧啊!”
“多谢將军夸奖!”苟恆面露愉悦,但还是克制著反应,谦虚抱拳道:“东城晋军也只是伴攻,能保住城池,还有赖將军率领南城將士,拼死抵御邓遐!”
说著,眼神在苟须身上扫视一圈,再度观察了下他手臂、胸前被包裹著的两处伤口,不由关切道:“將军伤势如何?”
苟须笑笑,道:“不妨事,只是皮外伤。”
“我一直在东门指挥,只听闻南城战事激烈,不曾想竟如此紧急,连將军都参与廝杀?”苟恆问道。
苟须嘆息一声,感慨道:“没办法,那邓遐所部甚是勇猛,本人更是疯狂,身为主將,昨日他竞亲自披坚执锐,登城而战,我城上將士竟挡不住他,晋军士气大涨。
没办法,我也只能顶上去,那斯也確实厉害,郁力不凡,战技精湛,我不是对手。若非大王所赐宝甲替我挡了一刀,卸去大部分力道,只怕我的胸膛已被邓遐劈开了.....”
听苟须描述,苟恆也是震惊不已:“这邓遐,竟如此厉害?”
闻之,苟须眼中闪过明显的忌惮:“若非部下拼死相护,我也难得保全,幸赖將士用命,抗住其衝击,等到预备幢队的支援,否则南门也被邓遐攻破了。
就是这般,我南门守军,也是死伤严重,所存战力,已不足一半。”
“此战,端是凶险啊!”苟恆感同身受一般,严肃地说道:“所幸解了蒲阳伯兵权,否则,以其骄慢懈怠,蒲坂城已失了!”
说著,苟须神情声调都高昂起来:“不过,晋军也討不得好,他们的伤亡同样惨重,且气势已消。
此番,还是我准备不足,低估了邓遐的凶猛,他若再敢亲自上城近战,必定將他留下!”
苟恆点点头,说道:“三日攻防血战,我们与晋军都伤亡不菲,今日邓遐也未进攻,恐怕短时间內,是不会再强攻了!”
“普军也非铁人,他们也需休息、调整!”苟须认同道。
注意著苟恆思索的表情,苟须来了兴致,问道:“君侯似有所悟,想到了什么?”
闻问,苟恆也不藏著掖著,道:“也不知晋军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苟恆面露疑思,说道:“邓遐此来,明显有一鼓作气、乘势克城的想法。否则,单凭这不满方的劲旅,战力虽强,想要强攻蒲坂,虎口拔牙,岂不太过托大?
三日攻防下来,普军为我军力挫於城下,普军气势已消,邓遐若是够冷静,绝不会再选择强攻了。
以我之见,他要么等待后援,要么乾脆撤军,到河北城乃至逗津渡休整......”
听苟恆的分析,苟须不由眉头一挑,又仔细打量苟恆两眼,惊奇中带著欣赏,以一种高兴的口吻道:“君侯有此见识,再经些阵仗,必能成为我大秦名將!”
“將军谬讚了!我还年轻.....”
“何来年轻一说?”苟须扬扬手道:“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十三四岁,便从军作战,上阵杀敌?秦国的將校们,可都是打出来的,多少人成名之前,都是不名一文!”
苟须这么说,苟恆也就不故作谦词了,对其鼓励,郑重地表示感激。
“还有一个问题!”中秋之后的秋夜,越发凉了,让人脑子更加清醒,皎月之下,苟恆又低幽幽地提道:
“蒲坂三日攻防,战斗激烈,邓征东既已屯兵西岸,倘若能发兵渡河,邓遐这股晋军精锐,必为所破!”
“只是,至今邓征东仍然按兵不动,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实在令人费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