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陆潜回京
正殿烧著地龙,暖香馥郁,紫烟繚绕。宋令仪一进大殿,就看见小公主在御案上爬来爬去,搅得奏本一团乱,萧明夷竟也不管,就在旁边看著。
“咳。”
一声轻咳,父女二人齐刷刷朝她看来。
小公主咿咿呀呀丟开玉璽,要找母后抱。
宋令仪走过来,看见小公主身上新裁的袄子沾满了印泥,眸光一冷,睨了眼萧明夷,那眼神似在质问』你就是这么看管女儿的?』。
萧明夷心虚不已,解释道:“姈儿非要玩玉璽,不给就哭,我也没办法。”
“哭也不能给,你看她身上脏成这样,好看么?”
“……”
小公主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仍咿咿呀呀的著急求抱,下一刻,软乎乎的小身体被萧明夷抱起安抚。
“姈儿乖,你母后嫌你脏,父皇抱你。”
宋令仪冷冷乜了这对父女一眼,“你就宠著她吧,连玉璽也丟给她乱玩,还有这奏本,乱丟乱放,都批完了?”边说边招呼內侍把御案收拾乾净。
“適才都批完了。”萧明夷一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软嫩脸颊,一手拿著帕擦她身上的印泥,逗得小公主咯咯笑。
內侍默默抬来交椅,放到御案边。冯同去外头接了新沏好的茶水过来,奉给皇后娘娘。
宋令仪抿了口热茶,莞尔打断二人的『父慈女笑』。
“陛下,幽州大捷,哥哥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想在麟德殿替他设庆功宴,你意下如何?”
萧明夷神色如常,將帕递给內侍,淡声道:“皇后有心了,只是临近年关,宫里事务繁琐,之后还要安排除夕宫宴的事……”
明晃晃的拒绝,怕惹来皇后不满,他话音一转,“我是怕你累著。”
宋令仪半晌没说话,乌眸斜挑,睨一眼过来,语调娇俏:“办个宫宴罢了,累不著,就怕有人又记著陈年旧事,不肯鬆口。”
侍立在旁的冯同心下一惊,覷了眼天子的平静神色,暗自鬆口气,给其余內侍打了个手势,领著他们退下。
大殿內一时只剩三人。
萧明夷將小公主重新放在整理好的御案上,以一个閒散姿態靠坐椅背,神色淡淡:“既知道他的心思,还这般迫不及待地大办宫宴替他庆祝,阿梨就不怕死灰復燃?”
才三年而已。
陆潜放著京都的荣华富贵不享,跑到幽州从军,抱的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
闻言,宋令仪脸色一沉,放下手里的茶盏。
『啪』一声轻响。
连御案上乱爬的小公主都顿了一下,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母后。
大殿安静片刻,宋令仪什么都没说,起身抱著小公主就要走。
比起死缠烂打,萧明夷更怕她什么都不说生闷气,赶忙追上去拦人,“行,行,行,办还不行么。”
宋令仪偏过头去,不搭理他。
怀里的小公主看见父皇著急忙慌的模样,乐得咯咯笑。
萧明夷轻轻点了下她的小鼻头,低声说:“小混帐,还笑,白疼你了。”
这话听起来,好似意有所指,宋令仪黛眉轻蹙,转眸睃他,“算了吧,我可不敢让陛下为难。庆功宴而已,在国公府办也是一样的。”
男人眼底闪过一抹窘色,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我方才说的话,確实欠妥,可我这么说,不也是担心么……”
“担心什么?”宋令仪微抬下頜,语气透著不虞,“他如今事业有成,我也嫁人生女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这人平时沉稳淡定,可一碰到裴昭和陆潜,牵扯到从前的事,就爱乱吃醋。
其实她也没有生气,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见萧明夷抿唇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在介意,宋令仪將小公主往他怀里一放,一本正经道:“行了,陆潜是我哥哥,也是姈儿的舅舅,国公府待我恩重如山,哥哥凯旋,做妹妹的没有丁点表示,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忘恩负义呢。”
这番话也算给了男人一个台阶下。
萧明夷薄唇微勾:“皇后娘娘凤仪万千,最是心善,谁敢说您的閒话啊。”
说罢,逗了逗怀里吐口水泡泡的小公主。
设庆功宴的事就算敲定了,距离陆潜抵京,已不足七日,宋令仪调了不少宫婢去六司帮忙,紧锣密鼓的安排著。
…
京都又下了几场大雪。
腊月中旬,军队安置在汤山,陆潜於次日辰时抵京。
国公夫妇领著一家老小在门庭处迎接,看见三年未归家的孙子,一改曾经的紈絝习性,成了身披战甲,守卫疆土的將军,老太太喜极而泣,午膳都多吃了半碗饭。
宫里设庆功晚宴的事,陆潜在入京之前就收到消息了。临近酉时,掛著“陆”字灯笼的马车,轔轔驶向皇城。
深冬的天色寡淡灰暗,一辆辆华贵马车井然有序停在宫门前。
今夜邀请的宾客都是京都三品以上的高官宗亲。都知陆潜得胜回京,圣眷正浓,达官显贵都爭相巴结,生怕怠慢了这位御前新贵。
陆潜抱臂站在马车旁,对那些恭维之语置若罔闻,姿態孤傲。
不多时,裴家的马车也停在了宫门前。陆裴两家的长辈热切寒暄著,裴菱和陆妤亦有姐妹间的话要说,唯有裴昭和陆潜,视线相交时,还有点浓浓的火药味儿。
最后还是裴昭率先开口,打破这尷尬的气氛。
“陆小將军,別来无恙否?”
陆潜懒懒抬眸看他一眼,唇角微弯:“这话该我问才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小裴大人能安然回京升任御史中丞,真是让人意外啊。”
瑞凤眼里是淡淡的玩味和好整以暇。
“噢?”裴昭似笑非笑,“岐州再险,也不用我上阵打仗,刀剑无眼,稍不留意就会缺胳膊少腿儿。能看见你挣得功名,平安回京,我也替伯父伯母安心了。”
陆潜內心冷嗤。
安心?
谁知道这死鱼脸安的什么心,怕是巴不得他死外边吧。
二人各怀心思,迎接官员女眷的內侍已笑吟吟迎上前,引著眾人进宫。
冬日天黑得早,还未到戌时,就已暮色沉沉。
麟德殿斗拱层叠,灯火辉煌。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红蕖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张望,看到走在一眾年轻官员队伍里的陆潜,快步上前行礼招呼:“將军,我家娘娘在偏殿等您,请隨奴婢来。”
几名年轻官员纷纷投来艷羡的目光,京都谁人不知天子独宠皇后,陆潜有这么一位妹妹,何愁前途。刚及弱冠,就做了將军,说不定再过几年,又得高升。
一刻钟后,陆潜隨红蕖进了偏殿。
殿內烧著炭盆,烛火明亮,宫人们頷首静立。
咚咚——
静可闻针的环境中,拨浪鼓的声响格外突兀。
陆潜缓步往里走,目光透过珠帘,隱约可见坐在帘后软榻上,一身华袍朱冠,雍容华贵的女人。
“娘娘,將军来了。”
红蕖欣喜掀起珠帘。
宋令仪的视线从小公主身上抽离,看向站在珠帘外的陆潜。
时过境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已褪去了青涩,完全长成一个成年男子了,被锦袍包裹的身躯也明显有行军打仗之人该有的威武健硕。
彼此默了两息,陆潜垂下视线,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微臣陆潜,请皇后娘娘安。”
大抵是许久未见,宋令仪眼眶一热:“不必拘礼,坐吧。”
“谢皇后娘娘。”
陆潜直起身板,视线慢慢抬起,不著痕跡地投向窝在宋令仪怀里的小公主,恰好小公主也在看他,连拨浪鼓都不摇了,朝他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