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小公主
及至午后,风雪初停。廡殿顶覆盖一层厚厚白雪,宫人们裹著厚袄洒扫,宫道两侧的积雪足有三尺深。
凤驾所到之处,宫人们无不跪地拜迎。不多时,凤輦於紫宸门前停下。
紫宸宫是是帝王寢殿,亦是召见大臣议事之处,正殿摆设和金鑾殿相似,只是形制规模小些。
宋令仪迈出轿子,红蕖替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特地把怀里的小公主遮得严实些,以免著了风寒。
“小公主可真黏人,一会儿看不到娘娘都要哭。”红蕖笑说。
小公主趴在母后怀里,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瞄著雪白一片的庭院。
宫门守著的禁军看见凤驾,不敢有丝毫怠慢,急急派人报上去,冯同托著浮尘,快步走过来请安。
“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商议政务,还请皇后娘娘到寢殿稍等。”
宋令仪点点头,正要往偏殿去,却听得『吱呀』一声,那扇雕木门从里面拉开。
几位御史台的官员躬身退出,走到最前的赫然是裴昭。
二人视线隔空相接。
“微臣请皇后娘娘安。”大臣们齐齐躬身行礼,裴昭隨即也作了个文士揖请安。
“免礼。”
宋令仪看著裴昭,莞尔问:“听闻裴老夫人前几日染了风寒,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其余大臣都知陆裴两家关係不错,皇后与裴昭也没有因一段未成的姻缘,两相生厌。默默退离,给二人单独聊天的空间。
“祖母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见好,昨日太医瞧过了,开了药方,正吃著呢。”裴昭嗓音温淡。
说话间,余光瞥见有一道视线始终盯著他。
目光下移,便发现宋令仪怀里的小公主正眨巴著浓密长睫,直勾勾看著他,粉嫩湿润的小嘴微张。
裴昭弯眸淡笑:“小公主都有半岁多了吧,眉眼跟娘娘您真像。”
宋令仪低头瞧了眼怀里的小公主,眉眼柔和。
旁边的冯同见二人气氛愈发融洽,轻轻『嘶』了声,赶忙过来行礼:“娘娘,外头冷,您赶紧进殿吧。”
裴昭眸光半闔,勾著浅淡笑意道:“连日大雪,天寒地冻,娘娘和小公主可得保重身体,衙署还有公务尚待处理,微臣告退。”
待那道緋色官袍走远,宋令仪望了眼紧闭的雕木门,隨即往寢殿去。
寢殿內烧著炭盆,温暖如春。
宋令仪刚坐到软榻边,怀里的小公主已迫不及待往外拱了。虽然才半岁,但小公主不仅学会了爬,还喜欢抓东西,红蕖赶忙移开坑几上的香炉和棋案。
软榻宽敞,有宫婢们看著,宋令仪也不担心出事,便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了本书,打发时间。
寢殿热度適宜,一静下心,困意便如潮水般席捲而来,宋令仪单手托腮,眼皮愈来愈重,手里的书卷无意识落在膝头。
…
正殿的雕木门从外开启,冯同执拂尘趋步进殿,凑到天子身边低语了两句。
萧明夷眸光微凝,视线从几名匯报公务的大臣身上,转向殿外,似要透过紧闭的雕格窗,望向视线所不能及的某处。
“今日所奏的边防军务,写个奏本上来,六部共同商议。”
堂下的大臣恭敬称『是』,君臣又商討了一些別的事宜,几名大臣才开口告退。
萧明夷靠著椅背,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重新落进摊开的奏章里,淡声道:“今日这么冷,皇后还特地来一趟紫宸宫,怕是为了陆潜的事来的。”
冯同頷首道:“陆將军凯旋,是件大喜事,陛下已封赏了陆將军,皇后娘娘带著公主殿下来,许是有別的事吧。”
御案后的男人沉吟片刻,摩挲著鹰兽玉扳指,声线低沉:“朕上回见陆潜,还是去淮州城剿灭海寇那年,他这人心思灵活,胆子极大。朕当年还曾劝过他入仕,可他却不以为意,没想到私下竟偷偷跑去幽州从军。”
说到这儿,他轻笑一声:“有这份胆量,无怪乎他能干出突袭敌营的事。”
冯同默默听著,附和道:“陆將军若知陛下如此讚赏他,必然欣喜。”
那浅淡笑意却又很快消退了。
萧明夷眸光暗了暗,压著奏章的手指轻点。讚赏归讚赏,他可没忘陆潜对阿梨的心思。
“皇后在偏殿等多久了。”
“回陛下,得有半个多时辰了。”冯同道。
静默两息,萧明夷自御案后起身往偏殿去。
安静的偏殿里,除却炭盆里火炭的噼啪声,唯有软榻上响起一阵极轻微的小呼嚕声,侍立在旁的宫婢们刚要行礼,就被萧明夷抬手打断,示意噤声。
斜靠在软榻上小憩的人没有被吵醒,倒是窝在母后怀里的小公主转过脸来,看见突然出现的父皇,情绪明显激动了几分。
萧明夷凑近几步,先將孩子抱给旁边的红蕖,而后一手圈过腰肢,一手搂过膝盖,双臂使力,把宋令仪直接打横抱在怀里,往里面的床榻走去。
怕把人惊醒,动作刻意放得很轻。
大抵是昨夜被折腾到很晚,没有睡好,宋令仪被放在柔软床褥上,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跡象。萧明夷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抚白脂玉般的沉睡面颊,静静看了一会儿,俯身轻啄她的唇角。
正殿还有政务未处理完,他不能待太久,离开寢殿时,將小公主也一道抱走了。
近来天寒地冻,小公主裹得严严实实跟雪球似的,萧明夷抱著她批奏摺,手感极好。
空寂正殿里响起了沙沙的笔墨声。
一开始还能安安静静窝在父皇怀里啃手指的小公主,这会儿已失了耐性,乱拱著要往御案上爬。
伏案忙碌的天子停下笔,薄唇微勾,无声地笑了笑,一手托住她的屁股,助她爬上桌案。
可萧明夷显然低估了小公主的捣乱能力,不仅在御案上乱爬,还將堆放整齐的摺子推翻,小小的身体『埋』在奏摺里,看向自家父皇的眼神可怜又无辜。
“……”
萧明夷刚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去。
摸了摸小傢伙软乎乎的发顶,將她从奏摺里『救』出来,放到御案另一侧,温声轻哄:“乖,这些摺子还没批完,不能乱玩。”
小公主听不懂,安静一小会儿,又去玩搁在旁边的玉璽。
啪嗒——
萧明夷正聚精会神批阅工部的摺子,转眸一看,小公主正『把玩』著玉璽,印泥沾在衣服上,依稀能辨出『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的字样。
男人额心突突直跳,正要开口斥责两句,那双乌溜圆的大眼睛又看了过来,眼神清澈纯然。
“……”
默了两息,將玉璽从小公主手里拯救出来。
“乖,父皇等会儿还要用,姈儿玩这个好不好?”萧明夷从笔海里拿了个令牌出来,递到小公主手里。
令牌一面刻著『令』,一面刻著『如朕亲临』。
换作旁人,都得恭恭敬敬捧著,可小公主只看了一眼,就薅到了一边,乌溜圆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玉璽看,態度很明確了。
父女二人无声对峙。
须臾,小公主嘴巴一瘪,作势要哭。
萧明夷大惊,赶忙將玉璽塞进她的小手。
玉璽的重量对半岁大的孩子来说,肯定很重,但架不住小公主喜欢,乐呵呵抱著不撒手。
待到要用玉璽的时候,萧明夷只能將小公主抱起来,就著她的手盖章。
冯同在旁边全程看著,暗自咂舌,能上御案『撒野』,从古至今,也就小公主一个了。
两刻钟后,宋令仪恍恍惚惚从龙榻上醒来,得知萧明夷来过,还抱走了小公主,心里记掛著来紫宸宫的目的,与內侍確认大臣们都走了,径直往正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