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缩水的匈牙利王国
第163章 缩水的匈牙利王国1860年10月的天空如同维也纳宫廷的心思一般晴朗。这个月註定將在奥地利帝国的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一一个拥有数百年歷史的古老王国即將被肢解。
占地28万平方公里的大匈牙利王国,这片自阿尔帕德王朝以来就凝聚著马扎尔民族血脉的土地,將被拆分为九个区域: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国、克罗埃西亚五国、斯拉沃尼亚王国、沃伊沃迪纳皇室直属领地,以及五个全新设立的行省。
这五个行省一一普雷斯堡、科绍、东匈牙利、中匈牙利、西匈牙利,是直接在1850年军事区的基础上升级而来。
对维也纳来说,这是一次行政革新的尝试。在此之前,帝国的领土构成还保持著中世纪的色彩,由王国、公国、大公国等封建领地拼凑而成。虽然后来增设了皇室直属领地来加强中央控制,但新设的行省则更进一步,完全体现了维也纳对中央集权的追求。
维也纳费了整整一年来筹划这场巨变。1848年的革命被血腥镇压后,拥有数百年歷史的匈牙利议会被迫停摆。而今,在经歷了今年的第二轮清洗后,匈牙利的贵族和资產阶级们已经对弗朗茨·约瑟夫的雷霆手段心有余悸。即便內心再不甘,他们也不敢再公然对抗维也纳的旨意。
10月12日这天,沉寂了整整十年的匈牙利议会终於重开。议程出奇的简单:
匈牙利王国议会將“自愿“请求拆分这个古老的王国。
佩斯城的红鸦宫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
贝拉·萨博男爵从马车上走下来时,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宫殿正门两侧的圆柱庄重地排列著,支撑起装饰华美的三角饰。饰上精心雕刻的丰收麦穗与王冠,往日象徵著匈牙利的荣耀,今天却更像是一个嘲讽。
往常,萨博男爵总爱在红鸦宫的走廊上漫步,欣赏那些描绘匈牙利歷史传奇与民族英雄的壁画。但今天,这些画作只让他感到室息。宫殿外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哨,十步一哨兵,牵著猎犬的巡逻队来回巡视。
不时有豪华马车停下,走下身著华服却满面愁容的贵族们一一他们是经过严格筛选后倖存的议会成员。
弗朗茨·约瑟夫这次对匈牙利的清洗比1848年后更为彻底。所有有確凿证据参与革命的人都被剥夺贵族身份,家產充公,根据罪行程度被处以死刑或劳役。
与1849年在阿拉德公开处决十三名將领不同,这次的惩处都在暗中进行。维也纳吸取了教训,明白公开处决只会激起更多的仇恨。
更多的贵族则因为与革命者有著或近或远的关联而受到牵连。可能是某个远房表亲参加了革命军,也可能是一笔可疑的资金往来。这些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和头衔,却被迫“自愿“与帝国其他地区的贵族交换领地,主要是被迁往新併入的南德意志地区。
这次领地交换从根本上动摇了匈牙利贵族的根基。要知道,即便在1848年解放农奴后,奥地利帝国的贵族们仍控制著45%的土地,而在匈牙利地区这个比例甚至高达55-60%。贵族们的力量来源於他们在当地世代经营形成的人脉网络和庄园体系。被迫离开故土,等於切断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系。
大部分不听话的原匈牙利王国议会的议员们也被找各种理由送去了別的帝国领土处,这也意味著他们丧失了匈牙利王国议会议员的身份,空缺的议员席位很快被效忠哈布斯堡王朝的新贵填补。昔日那个敢於反抗维也纳、领导革命的匈牙利议会,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橡皮泥,隨便弗朗茨进行揉捏。
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缓缓停在路边,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的响声。
“萨博男爵,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吧?”山陀尔·鲍洛格从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他那件略显褪色的西装口袋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各种面额的钱幣。叼著一根廉价香菸,他眯看眼睛仔细挑拣看,最后数出儿枚最小面额的克洛伊则,含糊不清地嘟囊道:“喏,老爷子,这是您的小费。”
那位年迈的马车夫接过硬幣,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虽说这位鲍洛格先生是贵族出身,还是报社总编,却总是这般锚銖必较。不过,聊胜於无吧。“多谢您的慷慨,尊敬的鲍洛格先生!”他提高嗓门喊道,“那明早我再来接您?”
山陀尔·鲍洛格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又开始数起口袋里的零钱。他从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向萨博男爵:“来一根?”
“不了,谢谢。”萨博男爵轻轻摇头,看著烟雾繚绕中的鲍洛格,压低声音问道:“您...应该知道今天召集我们来的原因吧?”
鲍洛格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扫过四周荷枪实弹的奥地利土兵,缓缓吐出一团烟雾:“哼,不就是要肢解我们匈牙利的事儿吗?这消息几个月前就传遍大街小巷了。”
“那你有办法吗?”萨博男爵看著自己这位有些抠门但心里面热爱祖国的编辑先生,悄声问道:“我们这些人全部反对,啊,这也不行,人数肯定不够。”
萨博男爵有些抓狂的挠了挠自己的捲髮,变得更杂乱了,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还没说就被山陀尔·鲍洛格打断了。
“让我猜猜,”鲍洛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是不是想说咱们乾脆全体弃权,表示抗议?”
看到萨博男爵点头,鲍洛格长嘆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能留在这儿参加议会,完全是因为查不出我们跟那帮革命派有半点关係。能保住议员席位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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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这次维也纳是铁了心要办这事。要是咱们都弃权,他们隨便找个藉口,就能把我们发配到天涯海角去“斯图加特?奥尔登堡?还是的里雅斯特?”鲍洛格苦笑著,“我只想守著自家那点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地待在匈牙利..:”
“唉。”萨博男爵也嘆了一口气,他当然也知道,剩下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死硬分子,真正的死硬分子早就见了上帝又或者跑到美国又或者哪个国家窝看了,现在他们还剩下的就是妥协派了。
山陀尔·鲍洛格看萨博男爵很难受的样子,低声说道:“先保住我们自己的基业,等到时局变革再图谋划,你可以想想看蒂尔西特和约。”
蒂尔西特和约,根据这一条约,拿破崙將大部分波兰土地从普鲁士和俄国手中剥离,並成立了一个名为华沙公国的附庸国,这也意味著灭亡的波兰再次復国。
“嗯。”萨博男爵瞅瞅四周很壮实,步伐沉稳的奥地利士兵,知道敌强我弱,最终还是连投反对票又或者弃权的想法都没了,最重要的是,他听说奥地利帝国在海外开拓殖民地,他可不想到时候被换到非洲去跟大象作伴。
而在红鸦宫的议会大厅,人很快已经坐满了,梅尼赫特男爵一一昔日温和派代表人物智者费伦茨·迪克先生的下属,现在成为了新的匈牙利王国议会议长。
这位男爵先生被关了大概十几天就想通了,开始给维也纳政府释放善意,到最后开始写信摔击革命派和部分温和派,倡导向皇帝弗朗茨效忠,这让弗朗茨有些起了兴趣,看在他也有些声望的份上,他被安排做了匈牙利王国议会议长的职务,负责这次时隔十年的议会开幕,当然,这也是歷史上最后一次匈牙利王国议会。
佩斯的红鸦宫议会大厅內,古老的水晶枝形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映照著每一张神情凝重的面孔。青铜座钟的指针无情地转动著,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梅尼赫特男爵之前在私人办公室里已经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反覆翻看著维也纳发来的密函,手指无意识地摩著信纸边缘。镜子里的倒影显示他今天特意穿上了最正式的礼服一一深蓝色的丝绒外套,配看金色的纽扣和勋章。
现在,梅尼赫特男爵端坐在那把雕刻精美的议长座椅上,略显憔悴的面容与笔挺的礼服形成强烈反差。
很显然,这位投诚的梅尼赫特男爵也意识到这件事是个遗臭方年的事情,他作为议长肯定会被钉在匈牙利王国的耻辱柱上,当然,如果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能够一直维持下去,那就不会发生了。
“鐺一一鐺一一鐺一一”古老的座钟悠扬的钟声迴荡在大厅中,准確地敲响了十下。这个註定改变匈牙利命运的时刻,终於到来。
梅尼赫特男爵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会场。陌生的面孔占据了最中央的位置,
这些衣著光鲜、胸前佩戴著哈布斯堡双头鹰徽章的人大约占了全部议员的四分之三。而在后排和两侧,那些熟悉的面孔们表情各异一一有人眉头紧锁,有人愁容满面,有人面如死灰。这些都是原匈牙利议会仅存的议员们。
“诸位议员,”梅尼赫特男爵先是不易察觉地嘆了口气,隨后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开场,“我们今天重新召开匈牙利王国议会,是为了討论一项关乎匈牙利王国未来的重大议案。”
会场內鸦雀无声。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位议员。
“基於近年来的形势,维也纳方面提议对匈牙利王国进行行政区划调整。”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这將有助於提升帝国的统一管理和地方治理的效率。”
话音未落,中间偏右席位上的施特劳斯伯爵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表示支持:“匈牙利的分治势在必行!这些年的动盪已经证明,过度集中的权力只会滋生分裂的祸根!”
角落里,几位来自特兰西瓦尼亚的议员交换著默契的眼神,他们是少数保持沉默的人。
而来自普雷斯堡的科瓦奇议员则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著双臂高呼:“为了帝国的统一,为了我们效忠的皇帝陛下,这是无可爭议的选择!”
几乎所有发言的代表都是大声赞成,少数代表则是发表了中立的看法,就这都遭到了质疑忠诚的攻击。
就在议会即將进入投票程序时,东北角落里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一位体格魁梧的议员猛地站起,他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大厅內迴荡:“我坚决反对!这是对我们几个世纪传统的褻瀆!匈牙利王国的完整性岂容践踏!”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那群佩戴双头鹰徽章的人们,“你们这些人,已经將马扎尔人的骄傲丟得一乾二净!”
那位魁梧大汉的脸涨得通红,声音愈发激动:“看看你们,一群贪生怕死的懦夫!你们的祖先若地下有知,定会为你们的背叛而羞愧!”他转向施特劳斯伯爵,“特別是你,施特劳斯!你祖父在1848年革命时还在为匈牙利的独立而战,
如今你却在这里摇尾乞怜,简直就是家族的耻辱!”
这番出人意料的指控让议会代表们自瞪口呆,特別是那些效忠哈布斯堡家族的人们。他们面面相,显然没想到在经过严密的清洗之后,议会中居然还存在著如此激进的反对声音。
“你们这些维也纳的走狗!”大汉继续咆哮道,“为了换取几个头衔和金市,就要將祖先用鲜血换来的土地四分五裂?科苏特·拉约什在天之灵都会为你们感到不龄!”
施特劳斯伯爵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当听到先祖被如此侮辱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卫兵!卫兵!”
身著白色制服的士兵立即从侧门冲入会场,笔直地站在施特劳斯伯爵面前,
完全无视了身为议长的梅尼赫特男爵。“伯爵阁下,请下令!”
“此人公然反对陛下,立即逮捕!”施特劳斯伯爵厉声喝道。
卫兵们迅速包围了那位仍在怒吼的大汉。在被拖出议会大厅的过程中,他的声音依然不绝於耳:“你们这些叛徒!总有一天,歷史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马扎尔人!”
会场重新恢復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泛起了不同的涟漪。梅尼赫特男爵望著这一切,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苦涩。
在最后的投票开始前,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用机械般的声音宣读著那段早已准备好的话:“诸位,我也曾对帝国的统治心存疑虑。但经过深思,我认识到,唯有在哈布斯堡王朝的庇护下,匈牙利才能避免陷入更大的混乱。这是上帝的旨意,也是圣伊斯特万的教诲。”
投票结果並不令人意外:赞成票占据了绝对优势。当梅尼赫特宣布结果时,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议会大厅的穹顶似乎也在为这个歷史性的时刻嘆息。
散会时,夕阳已经西斜。一些议员簇拥著离开,低声討论著未来的职位安排。而那些保持沉默的议员们,默默收拾著文件,眼神中透露著复杂的情绪。
这是匈牙利王国议会的最后一次会议,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红鸦宫的大门缓缓关闭,仿佛合上了歷史的一页。多瑙河的波涛依旧在布达佩斯城下静静流淌,见证著这一切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