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倭国双雄
第411章 倭国双雄湖心太虚一点。
路平打量眼前此人,一袭紫袍,面目和善,眉毛浓密,微微有些下垂,眼神颇为柔和。
“內使相招,不知有何见教?”
茶过三巡之后,路平坦然问道。
眼前此位,是钦差苏杭等处提督织造司礼监太监。
孙隆孙东瀛,直隶三河人。
他和陈矩是同年太监。
从嘉靖年间入宫起,他就在裕王府侍奉当今皇帝。
皇帝对他极为宠爱,可以说,他是诸太监之中最为受宠之人。
万历四年(1576),孙隆任苏杭织造。身在苏杭这等富庶之地,有敕諭关防的权力,秩视秉笔的尊荣,这是太监中一等一的肥缺。
万历五年,江南水灾,皇帝諭令:“核查已派及手应织者,织完回京,其余尽行停免。”
但直到万历七年,孙隆依旧在苏杭。
群臣纷纷上书,外相也力请召回孙隆。皇帝这才解释,之所以孙隆迟迟不还,是因为大婚赏赐之用及供奉太后岁幣皆不足,只能先记之在册,以待东南织造以时供给。
外朝皆不知情,再度请停罢织造。
孙隆这才回京。
不到一个月,他即再度织造苏杭。
孙隆说话不急不缓。
“路司李,咱家收到一个请託。”他看了一眼路平,微眯双眼道,“冯梦禎冯开之,路司李当认得吧?”
路平的心在一惊。
好傢伙,自己这帮同年,找人都搬出了这一位。
就是外相、內相都得客客气气的人物。
前年皇帝罢苏杭织造后,张居正专门写信解释原委,说一切都是皇帝、太后的主意。跟他毫无关联。
孙隆在江南期间,喜欢交结士人,喜欢交纳一些“侠少”,有一股“痞子气”。
前年回京后,太医院御医赵世美在圣济殿御药房传取隨驾夫马银两。
孙隆大怒,和魏秀私设公堂,要审赵世美。老赵爭辩了几句,孙隆亲自下场,对老赵好一顿拳打脚踢。
“万历五年同年,如何能够不认得,怕是冯开之眼高於顶,此前不曾记得我吧。”路平口中说著,心中思绪纷飞,这位太监究竟是什么来意?
“哦!”孙隆双目一亮,思索片刻即笑道,“冯开之为人,不似这般倔傲。”
路平心中冷笑,万历五年,冯梦禎会试第一,与沈懋学、屠隆以气节相尚,一类人。
夺情之时,他找到张嗣修,极力反对。本以为不屑於交结权贵,没想到不声不响竟是和这位中贵人交好。
“內使明鑑。”路平拱拱手道。
“冯开之说,你在江南主办曇阳子登仙一案?”孙隆笑道。
路平一证,曇阳子登仙一案,不是已经议定?难道孙隆也有参与,而柳朝不清楚?
“不知內使有何吩咐?”
“柳朝那个蠢货,咱家也懒得理会。一群蠢材,合该有此报应。”孙隆毫不在意摆摆手道,“咱家就是想跟路司李交个朋友。”
路平嘴角一阵抽搐,不愧是皇帝最宠信的太监,內外勾连这等事情都说的这样直接。
“我不过是一介—”
“这是什么问题?”孙隆立即打断路平的话道:“莫不是路司李看不起咱家?”
“岂敢!”路平迟疑片刻,才回道,“不知內使是如何一个结交法?”
孙隆闻言,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路平,笑道:“自从嘉靖以来,阁臣和內臣互为倚重,已成惯例,路司李年纪轻轻,难道没有上进之心?”
路平淡淡道:“內使此言,距离我未免太远了些。”
孙隆大致有四五十的样子,等自己熬到有阁臣的资格,恐怕他能不能熬得住还是一说。
孙隆哈哈大笑道:“路司李何必妄自菲薄,咱家离司李是年纪大了一些,可是今上,却可以和司李一世君臣啊。”
路平悚然一惊。
孙隆几乎是在明示,他接近路平,正是皇帝之意。
他思索许久,斟酌著语言才道:“不知內使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路司李整合江湖势力,甚好。只可惜终究不能持久,外相终究是要去职的,內相”孙隆点到为止,“路司李要得到更加长久的支持,不妨多想一想。”
皇帝的条件其实是极好的,许诺以將来的內阁阁臣,一世君臣,
只是,皇帝还向张居正许诺过“照看先生子孙”。
“路司李大发江湖罪囚至倭国。朝野多有非议,以为大损国体,外相一力护持,只说『江湖中人自为”,这才勉强平息风波。如今倭使已到寧波。要向朝廷申诉『明寇”一事,司李可知道吗?”
“明寇?”路平哑然道,“倭人当真是好笑,当年太祖皇帝,多次派出使节到倭国,要求倭人解决倭寇问题,倭人拘、杀使节,不止一次,如今到了自己身上,竟是这般迫不及待。”
洪武元年(1368),太祖派遣使节,刚入倭国就为贼所杀;
洪武二年二月,太祖再度派遣行人杨载、吴文华等七人出使倭国,倭怀良亲王,斩杀五位使节,拘扣杨载、吴文华三个月。
其后的几次派遣使节也是一波三折。
孙隆大笑:“今上说及此事,颇为开怀。只是——“
孙隆顿了一下,接著道:“怕是又有科臣弹劾。”
路平点点头,这他早已经想到了。
攻计无非是:
有伤国体,天朝上国的体面扫地:
如今倭寇刚刚平息,你路平偏偏要招惹倭寇,也算是擅起边畔。
路平喝了一口茶水,苦笑道:“但求无愧於心,大不了掛冠而去,隱於江湖。”
“路司李笑傲江湖,声名烁烁,何必担心一些宵小之徒。”孙隆笑道,“外相维护,今上青睞。司李只需要稍表忠心,到时候想怎样管江湖事,就怎样管江湖事,想要几位江湖女,就要几位。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快意吗?”
“江湖女”三个字,让路平脸孔一黑。
他沉吟片刻道:“整合江湖势力,不是为內相,不是为外相,而是为了朝廷。不知道如何才算『稍表忠心』?”
孙隆双眼眯成一道线,他挥一挥手,侍立小太监立即退下。
“王锡爵当死。”他的神色中闪过一道阴狠。
路平心中一片冰冷。
这位皇帝可谓凉薄。
他对王锡爵记忆不多,只记得倭人入侵朝鲜时,王锡爵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之一。
曇阳子之事功成,皇帝和王锡爵也是一世君臣,
层阳子之事不成,就是“当死”!
想必是王锡爵手中,握有皇帝的把柄,这种把柄,王锡爵本人恐怕都不敢透露,但皇帝依旧不能放心。
难以想像,他將来真的当家的时候,能够操纵厂卫的时候,会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江湖势力。
“內使的要求,未免太让人作难。”路平面露难色。
王锡爵在万历五年归乡之前,是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礼部右侍郎,堂堂的三品大员。
他可以下狱,甚至可以下詔狱。
都远远没有死於皇帝的暗杀恶劣。
一旦事发,路司李绝对是一个“成济”的下场。
“江湖手段,神鬼莫测,路司李何必担心?”孙隆皱眉道。
路平仔细想了想,隨即道:“內使目的不过是让王锡爵无法胡乱攀咬,也未必非得杀人,来一出红佛盗印,岂不是两全其美?”
孙隆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他竟是没有发作,神情冷峻地看著路平,许久才道:“路司李可否保证手脚乾净,无后顾之忧?”
“那是自然。”路平断然道。
弃舟登岸,路平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孙隆找了一只画舫,带著他游览了小半个西湖。
现在孙隆的名声其实很不错,与地方官和士人以礼相待,谦抑谨恭;遇到灾年,亲自出资买米,交託给寺庙施粥。
他隨手指点,描绘了对西湖的设想。
昭庆寺、净慈寺、天竺教寺、灵隱寺、龙井寺都在他的重修、重建计划中。
他还想像了一批亭台楼阁,警如湖心亭,就是他现在极其不满的地方。
他后来也確实做到了,西湖之上,到处刻著这位太监孙隆的名字。
这般刻意笼络,怕是王锡爵一事不过是一个开头。
对付冯保甚至张居正才是目標,好在他和柳朝之间也有所默契。
和皇帝联手对付內相,这种事情,放在几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
路平回到梅庄。
任秘书正帮自己整理文书,神情特別专注,竞然没有发现路平进门。
看著她娜窈窕的身姿,路平不禁有些迷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偷看———”任盈盈嗔道。
路平笑了笑,取过她看的文书,正是他离开后刚刚收到的:来自倭国的情报。
以司马大、“漠北双雄”为主的一群悍匪,多从长崎登陆。
倭人在长崎设立“唐人屋敷”,专门供应国朝商人居住。
登陆之后,他们就开始突破倭人的限制,进入內地,
很快就和倭人发生衝突。
这群人在中土尚且有所顾忌,到了倭国之后,没有了束缚,一帮子人开始到处“烧杀抢掠”。
最欢喜的自然是“漠北双雄”。
倭国简直就是他们的天堂,武士满地都是,而“漠北双雄”就好这口。
很快,“漠北双雄”就成为“止小儿啼哭”的人物。
更加奇的是,某些倭人竟然立庙来祭拜双雄。
路平看得津津有味。
任秘书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种东西,她看一次噁心一次。
“『漠北双雄”可以更名『倭国双雄”了。”路平轻笑道。
任盈盈冷“哼”一声,漠北双雄在她属下时,这混蛋提一次就嫌弃一次。
现在到了倭国竟然变成了真香。
另一队人有黄河老祖统帅,从琉球到萨摩国。
登岸之后,到处释放奴隶,即被倭寇掳掠的明、朝鲜、吕宋等国百姓。
抚州商人许仪加入,隨即又有一名叫做朱均旺的江西人加入。
二人均是万历五年赴广州经商,遭遇倭寇,被掳至萨摩国为奴。
他们这几年特別注意搜集倭国信息,对萨摩国情形十分熟悉。
在他们的帮助下,老、祖二人开始到处骚扰,甚至攻城略地。
岛上岛津家与大友家互相攻伐,大友家方处於劣势。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势力,两家顿时一阵懵圈。
原本是合战复合战,一场【明国奴】暴乱事变打乱了岛津家的节奏。
岛津家军事实力极强,且装备有大量的火炮火枪。
儘管老、祖二人已经开始接触新式武器,路平还是替这两位捏了把汗。
有意思的祖千秋这位江湖中的文人,声名鹊起。
他每到一处,就会聚集倭国读书识字之人,强行开讲孟子。
孟子力主易姓革命,主张民贵君轻,倭国对此一贯忌惮。
遵循这一思想,改朝换代就是天经地义,万世一系荒谬绝伦。
倭国自古以来传闻,“如有船自唐土载该书而来,必顛覆。”
难怪倭人坐不住了。
路平很满意地放下信函。
“你爹爹回信了没有。”
“还没有。”
“將这两份抄一份,给你爹爹送去。要是他再不去,可不一定能赶得上。”
任盈盈一声轻嘆。
爹爹在梅庄受了十多年罪,想著出狱之后肆意妄为,却被按住手脚。
到倭国这般叱吒风云恐怕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倭使这一次来,指明你就是“明寇”的罪魁祸首,非要惩办你不可,你可有什么打算?”任盈盈担忧地说。
倭国使臣到寧波后,应该是先到金陵,金陵可以处理的就不会入京。
“不必担心!”路平嘴角微微冷笑。
现在无论是外相还是皇帝,都不会处置自己。
只是这些扯臊,实在是让人烦躁。
路平想了一会,便给计无施去了一封信。
倭国使臣每次到来,都十分桀驁。
若是这一次还是这般情况,江南聚集这么多大侠,难道都是吃乾饭吗?
“遇到敢於途闹事者,立即设法诛杀。”路平在信中说道。
任盈盈嘴角一撇,老说自己戾气大,真正戾气大的,怕不就是眼前这混蛋。
倭国使臣,做了什么至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