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PO文学

手机版

PO文学 > 玄幻小说 > 曾经逝去的年代 > 第七十七章 分居之后

底色 字色 字号

第七十七章 分居之后

    姚学民被大哥姚学庭接走后的日子,像被硬生生按进了县政府家属院那套平房的沉默里。
    鲁南小城被铅灰色天幕沉沉地压著,父母家窗户紧闭,隔绝了墙外枯枝的摇曳和偶尔路过的脚步声,却关不住他胸腔里烧灼的、无处可逃的闷热。
    他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焦躁地在狭窄的院落里来回踱步,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踩在自己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学民,喝口水吧。”母亲端著一个白瓷茶杯,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带著刻意压制的颤抖。
    她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担忧,如同两潭被搅动的浊水。
    姚学民猛地剎住脚步,却没有抬头,母亲递过来的茶杯闯入他低垂的视线,杯沿上那一道细微的磕痕,此刻却像一把锋利的鉤子,瞬间刺穿了他摇摇欲坠的自控。
    那杯水,那点微不足道的瑕疵,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喝?”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嘶吼,手臂带著一股蛮横的绝望猛地挥出,“哗啦——!”白瓷杯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应声碎裂,滚烫的水和茶叶残渣四处飞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內心。
    几滴热水溅到母亲枯瘦的手背上,她猛地一缩手,却连一声惊呼都没敢发出,只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喝什么喝?我喝得下吗?”姚学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著母亲,像两簇跳动的鬼火,“都是你!都是你们!”
    他手指胡乱地指向四周,仿佛那些沉默的墙壁和家具都是无形的加害者,“要不是这该死的根儿烂在你们这儿,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哽咽生生掐断,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体顺著门框滑下,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悽厉。
    他恨,恨这像诅咒一样纠缠不休的家族血脉,恨自己身体里流淌的“骯脏”,更恨那个名字——张桂兰,她此刻是不是正享受著没有他的轻鬆?
    母亲僵立在原地,看著地上蜷缩颤抖的儿子,看著墙上那片湿漉漉的茶渍和散落的碎瓷片,嘴唇哆嗦著,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过她沟壑纵横的脸颊,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这一幕恰巧被赶过来的姚学庭、姚永忠父子俩看到。
    姚学庭並未喝斥二弟,只是默默地把母亲搀扶到屋里,轻声安慰了几句。
    目睹奶奶受了委屈,姚永忠內心对二叔產生了愤恨,向他投去仇视的目光。
    “永忠来了……”爷爷姚励义拖著一副伤残的身躯躺在內屋竹椅上,大声打著招呼。
    姚永忠快步走到他身旁,笑著叫了声“爷爷”,把刚才的不快忘到脑后。
    张桂兰的日子,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製药厂车间里永无休止的蒸汽与药味,另一半是筒子楼里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无尽的琐碎家务。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铃声刺耳地响起,张桂兰几乎是衝出製药厂那瀰漫著浓重苦涩药味的大车间。
    冷风一激,手上白天在蒸煮药材的大锅边被高温蒸汽燎烫、又被冷水反覆浸泡的裂口,骤然遇冷,那钻心的疼痛猛地窜上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把双手紧紧缩进袖筒里。
    天还没亮透,铅灰色的寒气沉甸甸地压在破败的筒子楼顶。
    公用厨房的水龙头早已被冻死,只留下一个顽固的冰疙瘩。
    张桂兰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袄,肩头压著那根磨得溜光的扁担,两只铁皮水桶隨著她的脚步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哐啷哐啷空洞的声响。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陷得很深,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通向前院那口露天的水井。
    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她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耳朵,冻得生疼。
    井台周围结著厚厚的冰壳,滑溜异常,她放下桶,对著冻得通红的双手呵了几口微弱的热气,搓了搓,才抓住冰冷的轆轤把。
    生铁铸成的轆轤把寒气直透骨髓,她咬著牙,用尽全身力气一圈圈摇动。
    粗糙的木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沉重的麻绳一节节被拽上来,末端掛著沉甸甸的一桶井水。
    冰冷的水溅起来,落在她破旧的鞋上,瞬间渗透进去,脚趾立刻像被针扎一样麻木刺痛。
    她弯著腰,费力地將水桶提上井台,倒进自己的铁桶里。如此反覆,直到两只桶都装了大半。
    当冰冷的扁担重新压上肩膀时,那重量让她眼前发黑,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滑地往回挪。
    扁担深深勒进肩头薄薄的絮里,每一次晃动都牵扯著腰背的酸痛。
    刚踏进筒子楼那昏暗、充斥著油烟和公共厕所混合气味的楼道,一个熟悉的尖利嗓音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桂兰!看看你家那俩小崽子干的好事!”
    是隔壁的王婶,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楼道墙壁上几条歪歪扭扭、用不知是煤块还是木炭划出的粗陋线条。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站在墙边,小手紧紧攥著衣角,惊恐地看著怒气冲冲的邻居。
    “对不住,王婶,真对不住!”张桂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她连声道歉,声音乾涩嘶哑,“孩子不懂事,我这就擦,这就擦乾净。”
    她顾不上手上钻心的疼痛,慌忙从门后拿出半块破旧的湿抹布,用力去擦那些顽固的痕跡。
    粗糙的墙面摩擦著手上深深的裂口,疼得她冷汗直冒,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王婶愤愤地又数落了几句,才扭著身子回了自己家。
    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鸟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儿子小光抽噎著:“妈,冷…饿…”
    “不怕,不怕,妈在。”张桂兰蹲下身,用没拿抹布的那只手儘量轻柔地拢住两个孩子冰凉的小脸,声音带著强忍的哽咽,“小娟带弟弟进屋去,妈马上做饭。”
    狭窄的屋里,一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勉强散发著微弱的热气。
    张桂兰就著这点热力,手脚麻利地切著醃萝卜条,冰冷的刀柄贴著手心的裂口,又是一阵刺痛。
    她煮了一锅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就著萝卜条,匆匆餵饱了两个孩子。
    收拾完碗筷,又缝补了几件衣物,安顿好孩子们上床睡觉后,她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板凳上。
    屋外风声呜咽,拍打著糊著旧报纸的窗户,张桂兰呆坐了片刻,眼神空洞地望著炉子里那点將熄未熄的暗红火星。
    许久,她才慢慢起身,从床铺最底下的旧褥子夹层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走到窗边,借著外面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手指颤抖著,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著那张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离婚申请书,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硌在她的心上。
    月光冰凉,落在纸上,也落在她因疲惫和操劳而格外沉静的脸上。
    炉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暖意消失殆尽,屋里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然而,在无边的寒冷和沉甸甸的疲惫之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像深埋地底的草根,在冻土下顽强地萌动——那是长久窒息后骤然吸入的第一口凛冽空气所带来的刺痛,隨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从未有过的轻鬆。
    她终於明白,那根勒得她血肉模糊的绳索,並非无法挣脱。
    她轻轻抚过冰冷的纸面,指尖停留在“张桂兰”三个字旁边空白的指印位置,仿佛那里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指尖的温度和决心。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推荐本书加入书签

设置

字体样式
字体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