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整个桂花糕下去,嗓子眼都被那种瓷实的甜糊住了,辞盈却还是在吃,漠北这边的糕点不知做的如此甜腻,一口气吃下一整块,辞盈嗓子间冒出甜腻尽头苦涩的余味。燕季还在告着状,辞盈缓慢地听着。
喉间的糕点碎屑卡住了一般,在嗓子眼的地方咽不下去,难言的情绪涌上来,辞盈缓慢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水,一点一点喝起来。
燕季瞧着辞盈的脸色,看辞盈半天没反应,明白自己这状告得很没水平。也是,他掐头去尾才择出来这一小段,的确难有什么成效。
燕季又恢复了一开始吊儿郎当的模样:“小姐什么时候被我‘抓’回去?”
辞盈的心从谢怀瑾三个字上移开,盘算着日子,半晌之后给出答案:“三日后,到时候我在定阳的银庄等你。”
燕季说“好”。
临走的时候,燕季突然问:“小姐现在和谢长公子是什么关系?”
辞盈眼眸停了一下,却没有犹疑,很平静地说:“没关系。”
燕季“啧”一声,也没有再多说。
燕季走后,辞盈一直僵直的背弯曲了下来,杯中的茶水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饮完了,辞盈向来没有用酒放纵的习惯,此时却想饮上一杯。
她无心再看外面的天,只又拿起一块杏花糕吃了起来。
一样甜腻的味道,她一连吃了三块,忍不住躬身呕吐时朱光从外面推门进来,辞盈忙用帕子遮住了嘴,朱光关心问:“辞盈怎么了?”
辞盈摇头,将手中剩的半块糕点放下,轻声道:“只是糕点有些腻。”
朱光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吃了两口也“呸呸呸”,从旁边拿起一杯茶灌入口中:“太甜了些。”
辞盈点头,给朱光喝完的茶杯又斟了一杯。
朱光一直在隔壁,只辞盈和燕季谈妥后出去巡查了一圈,自然明白事情大成。
但没到庆贺的时候,拿下燕季只是第一步。
两个人对望着,朱光在辞盈的眼中看见了些许疲惫,她无言地握住辞盈的手,轻声道:“回去好好睡一觉。”
辞盈轻声道:“燕季只是第一步。”
朱光明白,但还是说:“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辞盈点头,漠北炽热的光照在大街来往的人群上,酒楼侧门辞盈带着白色轻纱质地的帷幔踏上马车,随后马车行驶了起来,驶入人群,辞盈靠在马车内壁,将今日的事情回想一遍,最后开始和朱光开始商量定阳的事情。
等到回到院子,太阳已经向西行,辞盈钻入书房开始写日后的计划,直到天黑,她才放下笔。
朱光早就将膳食端到桌子上,只是见辞盈忙碌,默默放下就出去了。
辞盈走过去,发现还是温热的,就净了手坐下来一点一点吃。
慢慢吃完了,辞盈在窗户边看了看月亮,又回身去写计划,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将一切大致安排完,明明已经很疲倦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但辞盈就是没有一点睡觉的念头。
她枯坐在书桌前。
夜深人寂,万物安静之际,她才能听见自己始终跃动的心跳声。
如果山洞那日是谢怀瑾,那宴会那日,茶棚那日会不会都是谢怀瑾?
他想做什么。
他为什么......
辞盈没办法回答任何一句话,因为在脑海中闪过的一瞬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在她一路向前的步伐里,再想起那个人是可耻的事情。
凭什么呢?
桥归桥路归路了,她如此轻易陷入想念的余温里,不过是对爱欲的放纵。
辞盈很久之前就学会了克制,昏暗的房间里,辞盈吹灭最后一根蜡烛,愈白的天色将她的脸映的惨淡,她推开书房的门,洗漱之后去卧室安睡了。
陷入昏睡前,辞盈想,她总要一步一步向前。
*
隔日。
朱光踌躇了良久,才看向一旁的辞盈,彼时他们正在用膳。
辞盈看见朱光的欲言又止,问朱光怎么了。
朱光看着辞盈,昨日夜间,烛二传来的消息说,公子病危,让她明日回去见一面。
朱光不知道烛二有没有夸大,毕竟公子已经病了很久,她不知道多严重才会让烛二给她传消息,辞盈这边的事情暂时她帮不上忙了,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但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辞盈。
辞盈抬起双眸,将朱光一切眼神变化收入眼底。
朱光吞吐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她捏紧茶杯说:“辞盈,我得外出去做一件事,定阳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辞盈一颗悬着的心不知道怎么悄然落下,看着朱光,轻声道:“无事,定阳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身边也还有其他的暗卫,你去做自己的事情。”
朱光拧着手指,看了辞盈数眼,辞盈疑惑地抬起头看她。
朱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
告诉辞盈公子病危了,会不会......辞盈又被心中的枷锁困住,就像在驿站那一次一样,她最是明白辞盈的心软了,可是......公子好像真的要死了。
朱光不知道,辞盈恨公子,朱光没有恨过一个人。
可如果是辞盈的话,就是恨一个人,那个人要死了,辞盈也不会很开心吧。
想来想去,朱光还是寻不到一个妥帖的办法,只能用膳食堵住自己的嘴,匆匆吃完后向辞盈辞别。
朱光离开的时候,辞盈叫住了她。
晨微曦光里,朱光听见辞盈说:“回见,注意安全。”
朱光这才发现辞盈昨日并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乌青,清晨辞盈未施脂粉,于是格外明显,疲倦也从辞盈的笑中涌出来。
朱光轻张了口,最后叮嘱道:“辞盈,好好休息。”
辞盈看着朱光的背影,不知怎么心中一阵涩,她扶着墙一路走了回去,平静地望着床帐,乌黑的,朦胧间像雾茫茫的天,辞盈闭上眼,蜷曲着身体,房间内的香愈发浓郁。
朱光赶回去之时,烛一烛二仍旧守在门口。
见她回来了,烛一没有说话,烛二却看向了朱光的身后,唇已经张开:“夫人没来吗?”
朱光轻声道:“嗯。”
烛二还要说什么,被烛一拦住。
朱光越过他们,推开门走到屏风后,就看见谢怀瑾撑着病重的身体起来靠在床榻上,想来貌若春华的人容颜憔悴,病骨支离,见到她进来也只是轻抬了一眼。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作为一个出色的暗卫,朱光很轻易就闻到被药味重重掩住的血腥味。她指尖颤抖,上前一步问清瘦却仍旧淡然的青年:“徐太医怎么说?”
青年还未说话,已经开始咳嗽,朱光转身去斟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强压住自己的手,背着身说:“公子,你不要怪我。”
好像明白她要说什么,谢怀瑾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摇了摇头。
朱光眼泪不知怎么已经要落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到茶杯中,她抬起衣袖抹了抹,才回身看向床上的青年,瓷白的脸像最上等的瓷器,只脖颈一片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痕,朱光红着眼说:“烛二同我说公子快死了。”
谢怀瑾看着朱光:“有些夸大。”
说了一句,青年又咳嗽起来,一口血忍不住吐了出来。
朱光少见公子如此狼狈的模样,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上前要去扶青年时听见谢怀瑾低声道:“不用,朱光。”
他轻声道:“你今日不用来,以后也别再来。”
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重。
朱光哭着跪下来,倔强着不肯走。
谢怀瑾用手帕擦去唇边的血,温声道:“我身边有烛一烛二,你帮不上什么忙。”
他一句都没有提辞盈。
朱光想着,眼泪却更止不住。
她抹着眼泪,却越来越多,站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全部通红一片:“我不要!”
谢怀瑾淡淡地看着朱光,也没说什么。
他指了指窗台前那盆花:“那我帮我浇花吧,我已经有许多日没有给它浇水了。”
见公子不像说笑,朱光将眼神放在远处的花上,走过去默默地浇起花来。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朱光的背影,轻声道:“朱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朱光浇水的手顿住,低下头说“不好”。
青年看了她许久,最后也没有再说。
朱光其实在等,但半晌之后后侧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朱光握紧拳头,将水壶放下,坐到青年身前。
“公子,你再问问,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青年却只说“算了”。
像是觉得朱光没有听清,青年抬起眸,轻声说:“算了。”
朱光拳头捏的更紧:“你不想知道辞盈的近况吗?”
朱光其实并不想说出辞盈的名字,如若可以,她不想给辞盈添麻烦。但面前的场景看得朱光心慌,比之前公子手腕淌满了血还慌张。
谢怀瑾纤细修长的手指停了一瞬,半晌之后说:“算了。”
朱光眼睛微微瞪大,心中更加慌乱,她不知道如果辞盈都不能将公子留在世间还有什么可以,朱光张口又闭上,最后无力地整个人都垂下去。
朱光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一刻钟后,青年就睡过去了。
好像是意识到自己要昏迷,昏睡前,青年将书闭上放在了床边。
朱光不知所措间,烛一从外面走了进来:“公子一日清醒的时间不长。”
“大夫如何说?”朱光焦急问。
烛一看向床上的青年:“徐太医说,还能清醒已是造化。”
朱光向后退了一步,想来想去只说出“公子是骗子”几个字,她眼泪如雨下:“公子明明答应我会好好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