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雪一直下到了宫宴那日,清晨时分,泠霜打理着辞盈晚上要去宫宴的衣裳和头面,泠月监督着院中的人做着春节前最后的整理。谢府上下挂上了庆贺新年的红灯笼,辞盈看见时不由有些恍神,她记忆中在谢府的新年都不算好过,有闲暇时刻看着这红彤彤的灯笼,也是头一遭。
雪已经下的很深,如若一日不清理可能隔日就走不动路了,走上一些路裙摆上的线都被雪水浸湿,府中没有人清理的地方这些日下来雪已经堆得半腿高,辞盈偶尔路过花园看见时,总觉得朱光还在就好了。
不知道安淮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朱光回来的那日深夜又匆匆离去了。朱光离开时,有来向辞盈辞别,比以往都要正式一些。
辞盈有一瞬的恍惚,轻声问:“会不会太辛苦了?”忙碌了半年才落家几日,晚上就又要走了。
雪光中,朱光摇头,对朱光却说她想试一试。
辞盈还在想朱光想试什么,就听见朱光轻声说:“从前这些事情我都不用做,日日除了练武就是杀人,还曾因为能打败他而沾沾自喜,现在想来,真的有些蠢笨。”
他自然是指墨愉,于是辞盈就说不出话了。
朱光轻声对辞盈说了一声“新年快乐”后,身影就消失在雪中。那个被辞盈捏出来的雪人早就化了,辞盈坐在炭火旁,却还是裹紧了衣裳,不知道寒意从哪涌出来,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冻住。
中午时,烛二带来谢怀瑾的传信,说宫宴前半个时辰他会回府,然后他们一同去宫宴,辞盈让泠霜给烛二倒了杯热茶,问烛二知不知道朱光的近况。
烛二低着头,辞盈看了一眼,突然发现烛二开始变得和烛一很像,安静沉稳,脸上只有数不尽的恭敬,像戴上了一方冰冷的面具。
辞盈回想着烛二以前是什么模样,却发现好像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她的记忆时好时坏,同烛二的交集实在不多,渐渐的,也就都忘了。
于是辞盈又想起小碗,记得从前小碗总是能一眼认出烛一和烛二,也会红着脸反驳她们说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事实。
一些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辞盈哑然笑笑,心想如果小碗还在府中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分得出,可能可以,可能也不能了。
说到小碗,辞盈掰着手指算着日子,两月前小碗来信说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今应该已经五个月了,泠月知道这件事后先是惊讶地捂住嘴,然后高兴地说要去看望小碗。
但府内府外的事务太忙,恰巧她们都有时间的时候天气又不太好,这一耽搁就到了岁末。辞盈吩咐泠霜去准备一份礼,泠霜翻着手中的册子说可是遗漏了哪家,辞盈轻声说:“没有,等除夕过了我们一同去看小碗。”
泠月开心地跑过来:“我早就准备好礼物了,我去拿给主子和姐姐看。”说完泠月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辞盈笑着,泠霜无奈道:“主子太惯着泠月了些。”
辞盈温柔笑笑,和泠霜一起看向从外间跑进来的泠月,泠月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打开,里面是用上好的柔布织就的婴孩的小衣裳,每一件衣角处都绣了一个“福”字。
饶是泠霜也有些惊讶,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辞盈温声道:“小碗看了怕是要哭了。”
泠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们是朋友嘛......”
这话还真没说错,一开始和小碗最针锋相对的人是泠月,后来和小碗走得最近的人还是泠月。
辞盈轻笑着点头,泠霜也笑起来。
泠月将衣服放到一旁,又从暖炉里面拿出被烫的红红的橘子,拨开皮小心递到辞盈嘴边:“主子,甜吗?”
“很甜,你们也吃。”辞盈咽下口中因为烤熟甜味有些变质的橘子,只觉得身体暖烘烘的,整个人被那种异样的甜包裹着。
门外大雪纷飞,屋子里三个人一瓣一瓣吃完了一整个橘子,又是一封请柬送上门的时候,泠月看也没看,照例想丢到书房的箱子中,但一不小心将请柬落了下去,辞盈和泠霜看着泠月的身影久久未动,出声问泠月怎么了。
泠月还是没动,望着地上的请柬,还有摔下去时摔出来的一个白玉吊坠。
辞盈和泠霜走上前,泠霜将泠月扶了起来:“摔着了吗,怎如此不小心?”泠月没有回泠霜的话,只颤着眸看向辞盈:“主子,这吊坠是小碗贴身的东西。”
......
请柬被摊开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五个字——“辞盈,来见我。”
辞盈想起什么,走去书房翻开那放着上一封请柬的箱子,从里面拿出请柬打开打开,请柬上面赫然写着:“那个名叫小碗的丫鬟在我手上,来见我,辞盈,否则你会后悔的。”
泠月在一旁焦急地要哭出来:“小碗还怀着孕,皇后她怎么可以......”
泠霜看向辞盈,辞盈又看了手中请柬一眼,轻声道:“没事,没见到我之前她不会动小碗的,泠霜你去寻烛二问公子现在在哪,泠月你晚上同我一起去宫宴。”
泠霜点头下去,泠月也明白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辞盈看着书桌上两封请柬,想了想,还是都闭了上来。泠霜很快回来,只带回来烛二的三个字,泠霜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烛二说他不知道。”
辞盈不算意外,烛二只是一个暗卫,很久以前就在负责她的事情,又哪里去知道谢怀瑾的踪迹。
泠霜轻声道:“烛二之前的传信中说,今日宫宴前半个时辰会回来。”
辞盈点头,现在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人在苏雪柔手中,其实无论告不告诉谢怀瑾,她晚上都是要去见一次苏雪柔的。辞盈其实能猜到一些,宫中频频传来消息,苏雪柔时日无多,熬到年关应该是要熬不下去了。
人之将死,其谋求的东西也很好猜。
无非,是为了那个病弱的太子。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苏雪柔也不会伤害小碗,说到底是苏雪柔有求于她,她始终不答应苏雪柔的见面所以苏雪柔猜出此下策,逼她定要去相见。
但即便想得清楚这一层,辞盈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心悸,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外面的雪愈来愈大,辞盈的心也恍若被雪压着,不住地回想起那日废弃宫殿听见的一切。
她站起身,出门透透气,鹅毛大的雪落在人身上是湿的,泠霜打着伞追出来,替辞盈挡住风雪:“主子,别担心,小碗会没事的。”
辞盈点点头,她望着雪茫一片的天空,屋檐下的红灯笼也早就被冻住了,此时风一吹,咯吱咯吱摇着响,辞盈轻声对泠霜说:“再去派人去寻烛二,同他说如若公子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泠霜说:“是。”
风雪愈大,一直到傍晚,辞盈都还没有收到谢怀瑾的消息。
于是辞盈明白,谢怀瑾应该是被风雪耽搁在路上了。
对着铜镜,辞盈安静了一瞬,身后的泠月红着眼,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担忧。
辞盈拍了拍泠月的手,轻扣了扣手指,房中悄然出现四个暗卫,辞盈没有回身,只轻声吩咐道:“藏在暗处,看准时机......”
辞盈声音停了一瞬,眼眸缓慢垂下,后面的话很久以后她才说:“若是皇后做了什么,直接动手,生死勿论。”
这一句落下,后面的暗卫垂首后都如影子一般消失。
泠月跪坐下来,为辞盈整理裙摆,眼泪啪嗒落在辞盈的裙摆上:“如果很为难的话,就算苏皇后用小碗威胁主子,主子也记得要拒绝。”
泠月哽咽着却咬着牙说:“主子不能因为心软遭了歹人奸计,万万不可以。”
辞盈温柔地看着泠月,轻声说“嗯”,但也说:“放心,我会救下小碗,她因为我牵连到事情中,泠月,相信我好吗,别哭了。”
辞盈拿起帕子擦拭着泠月脸上的泪,抬眸看着外面的天色。
天色已经黑了,雪还是未停下,谢怀瑾也还没有回来。
辞盈坐上了去宫宴的马车,临行前泠霜担忧地说“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辞盈也考虑过,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只是苏雪柔的拼死一搏。
苏雪柔所求很好猜,于是苏雪柔等同于将软肋两个字写脸上,以她对苏雪柔的了解,在生命最后关头苏雪柔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就算要做,也不是同她。
但以防万一,辞盈还是拜托侍卫去给卫将军传了消息。
就算脱离开夫人那层关系,她每月主动送去的大笔钱财和粮草,也足够卫将军护卫住她,辞盈盘算着,觉得已事无巨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望向车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时,心还是沉甸的可怕。
她被泠月搀扶着走了下来,泠月自己擦了些粉将红肿的眼睛盖过去了,泠霜不放心到底还是跟来了,辞盈独自在宫宴上落座。
周围的人依旧用各种各样的眼光打量着她,这些年下来,辞盈已经习以为常。
皇帝没有像之前一样要给谢怀瑾下马威,拥着最近受宠的梁妃早早就来了,在众人的目光中,梁妃被皇帝推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大堂内安静一瞬,但很快又像司空见惯一般谈笑起来。
歌舞升平,辞盈也不着急,淡淡饮着杯中的果酒。
总会有人忍不住,一宫婢送膳时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她身上,泠月蹙眉处理辞盈衣裳上的酒渍:“这么不小心可知道你冲撞的是谁?”
辞盈悄然按住泠月的手,温声道:“无事,下去换一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