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墨愉同谢怀瑾说起自己的死亡时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墨愉那时还是穿着那身常年不变的黑色锦衣,说话语气平淡,像交代已经完成的任务一般交代完自己的后事。后面提到朱光,墨愉的脸上才有些情绪。
一身黑色锦衣的墨愉跪在地上,人生中第二次相求于面前的青年。
第一次是因为朱光,第二次还是因为朱光。
谢怀瑾听着墨愉一点点安排的后事,他一一应下,等墨愉走后,他寻到了长老堂唯一残留的长老——二长老。
不同于长老堂其他长老,他早早向谢怀瑾投了诚,故而留下了一条命,但也只留下一条命,深山里,瘸着一条腿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屋外回来,身上背着柴火,看见破屋面前一身雪衣的青年,脸上浮现些许意外。
岁月好像磨平了老人的棱角,亦或者谢怀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童,身上上位者的气质越发明显,风烛残年的老人行礼:“见过家主。”
谢怀瑾随着老人进去,屋子里面的破败从有缺口的茶杯中仓皇透出来,白水上浮了一层最末等的茶渣,青年修长骨感分明的手按在陶瓷茶杯上,问:“暗卫营的毒有解药吗?”
二长老很慢地摇头:“家主,那不是毒。”
意思是是毒好解,但那不是毒,只是一种能“焕发”生机的药,透支的生命无法从药理上弥补,无解。
谢怀瑾安静坐了良久,转身离去的时候,路边恰好有一片竹叶落在青年肩上,谢怀瑾还未来得及拂落,风一吹,翠绿的叶就那样落了下去。
朱光离开长安的时候,墨愉其实已经下不来床了。但他说想去送一送朱光,于是谢怀瑾寻二长老要了一瓶“药”,亲手递给了墨愉。
谢怀瑾面无表情看着墨愉拿起喝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怀瑾没有再看,只步到了窗边。
最后的最后,墨愉走到青年身边跪下,也没有说话。
身后归于寂静时,谢怀瑾在桌上看见了墨愉从不离身的剑,他低头从上面解下了剑穗,大抵是系得太紧了,青年解了许久才解开,之前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一滴血就蔓了上去。
谢怀瑾将剑穗放在暗室,同谢清予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谢清予的东西多,暗室被占了一半,墨愉的东西很少,他只拿了这一个剑穗。
......
朱光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先是去同谢怀瑾认错。
她低垂着头跪在撑伞的青年身前,声音全都哑了:“对不起公子,我错了。”朱光一个头一个头磕着,脸上沾满了泥土,手上,身上也全都是。
谢怀瑾淡声道:“墨愉希望我隐瞒他的死讯。”
“我没做到,是我对不起他。”青年俯身,很难得地温柔了一些,将朱光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道:“抵消了,朱光,好好活着。”
这是那个叫墨愉的人唯一的心愿。
处理完朱光的事情后,谢怀瑾回到了暗室,不出所料,剑穗已经被朱光拿走了,暗室里面又只剩下谢清予的东西,谢怀瑾也没有再寻朱光去要回来。
只回到内室之后,吩咐烛一烛二去这段时间去看着朱光。
烛一烛二对视一眼,烛一低声道:“公子,我们可能拦不住朱光姑娘。”
谢怀瑾无端想到了墨愉那句,他说:“尽力就好。”
......
辞盈本来想一直陪在朱光身边,但谢怀瑾走后,朱光让辞盈先走。
雨还在下着,朱光轻声道:“辞盈,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辞盈还是担忧,但实在无法拒绝朱光,要走的时候,朱光同辞盈说说不起,说害她和公子又吵架了,辞盈摇头,摸着朱光的头,朱光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
走的时候,辞盈回头看了一眼,那时朱光已经转了回去,跪下身用手一点一点将土堆回去,辞盈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一路回到院中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
泠霜和泠月忙将她扶住,外面的雨还在不住的下,架子上名叫“快乐”的那只雀鸟还在一直叫着,辞盈洗漱一番也让泠霜和泠月先出去,两个人同样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辞盈只摇头说“没什么”。
门被关上后,辞盈沉默地坐下来,想起那日朱光离开长安那日,墨愉突然来寻她却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只问候了两句就离开了。
应该是来看朱光的......
辞盈又想到谢怀瑾,她揉捏着帕子,将成为一团的帕子放在桌子上后,犹豫了一番还是出门了,泠霜和泠月见她出来,忙撑着伞过来,辞盈接过来轻声道:“我自己去就好。”
去的路上,辞盈一直低着头,几乎生出转身就离开的冲动,但最后还是一步一步到了谢怀瑾书房前,侍卫们俯身对她行礼。
辞盈将伞递给一旁的婢女,轻扣了门。
一个婢女从里面打开门,也躬身对辞盈行礼,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辞盈已经习惯了,她提着衣裙走进去,又迈过一道门槛才到了谢怀瑾书房内。
青年脖子上已经包扎好了,手上持着一卷书,听见婢女对辞盈行礼的声音也没有抬眸。
里面的婢女给辞盈开门后就出去了,门从身后被关上,辞盈觉得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但还是向谢怀瑾走过去。
一直到她停在青年身前,青年才抬起那双漂亮的风眸。
对视良久后,辞盈轻声说:“节哀。”
谢怀瑾看了辞盈良久,最后说了句“好”。
两个人沉默地用了一顿晚膳,其间辞盈几次想说今日的事情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看着谢怀瑾下垂的眸,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谢怀瑾碗中,轻声道:“对不起,今日是我误会了你。”
谢怀瑾一怔,轻声道:“我不吃荔枝。”
辞盈这才发现自己夹的是一块荔枝而非肉,又是一声抱歉后用公筷夹了回来,重新选了一道茄子松鼠鳜鱼夹了过去,半晌对面又传来一句:“我也不吃鱼。”
辞盈又用公筷夹回来,往返几次后发现,谢怀瑾一样都不吃。
辞盈放下筷子,看向谢怀瑾:“那你有什么吃的吗,我去给你做。”
谢怀瑾看了她良久,轻声道:“果子。”
辞盈怔了一下,轻声道:“厨房有果子吗,果子如何做,糖滚的可以吗?”说着辞盈要起身,却在路过谢怀瑾时手被拉住,她怔了一下,随后青年从身后抱着她,外面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起来。
青年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从身后将她拥抱住时,辞盈能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心底到底有些愧疚,顺从着被青年按住肩膀扭过来,一个很轻的吻覆上来,辞盈恍惚了一瞬,但还是闭上了眼。
青年吻得很轻,很温柔,烛光映出两个人相拥长长的影子,外面的雨又一点一点下了起来,随着风吹开窗户发出声响,辞盈睁开眼,发现谢怀瑾一直没有闭眼。
他就那样看着她,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眸,鼻子,嘴唇。
她眼眸眨了一下,随后青年就又吻上来,这一次他缓慢地闭上了双眼,风吹过两个人交缠的头发,辞盈犹豫地抬起手,半晌之后轻轻地拍了拍谢怀瑾的后背。
吻住她的青年僵硬一瞬后,原本激烈的吻温柔了下来,辞盈的手一直没有停,可能她也开始了解身前这个人,甚至不需要睁开眼,她听见他的心在落泪。
是从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谢怀瑾像个活人。
最后的最后,她留了下来,他们其实没有怎么同床共枕过,辞盈躺在谢怀瑾身边时看了青年一眼,他也在看着她,很轻地向她的地方靠了一下,在被褥中握住辞盈的手。
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辞盈枕着雨声,闻着身边淡淡的檀香味入睡了。
而谢怀瑾始终睁着眼,垂眸看着身侧的辞盈。
辞盈睡觉很安静,除了轻微的呼吸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了,外面响了一声雷,她下意识向谢怀瑾的方向动了一下,谢怀瑾得以直视辞盈的侧脸,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辞盈的脸。
这一夜过后,谢怀瑾和辞盈的关系有所缓和。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但用晚膳时会一起,辞盈开始继续接手府外的一些事情,一些拿不准的都会询问谢怀瑾,但很快,辞盈已经能独当一面。
漠北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关于宇文舒的事情,就像从前的很多事情一样,睁眼闭眼,让事情就那样过去。
好似这也成为了谢怀瑾和辞盈之间的默契,两个人不再谈起一些永远说不拢的话,偶尔因为一些事情两人有争执时也总是放放就过了,大多数时候是谢怀瑾后退一步,有时候谢怀瑾不退时,辞盈就退了。
只要不涉及到一些人一些事,辞盈就遵守着当初的承诺,她留在谢怀瑾身边。
辞盈开始变得比从前忙一些,朱光在第二日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了,信中只说麻烦辞盈照顾好她的小鸟,以后她会回来。
辞盈看着那信良久,将信好好地叠了起来,放到了匣子中。
她看向朱光带回来的那只鸟,那只鸟依旧安静,一旁的雀鸟“高兴、高兴”个不停,它一直一动不动睁着翠绿的一双眼看着门外,若不是偶尔还会眨眼,辞盈就又要担忧了。
墨愉死之后两个月的时候,朱光回来了,先来见了辞盈,将那翠鸟接了回去,也是巧,朱光以来,那翠鸟就飞到她肩上,清亮地啼叫起来。
辞盈看着朱光,朱光对着她很轻地笑了笑,朱光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辞盈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脑中只浮现“命运弄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