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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八月秋收时间, 庆阳收到了雍王派守陵侍卫帮忙送进宫的一车秋粮,东西不值钱, 但都是雍王亲手种出来的,每一粒都蕴含着王叔对皇帝侄女的一份情意。
    庆阳不但在早朝上对文武百官感慨了一番王叔守陵的赤诚,还特意将王叔送来的秋粮分给前朝的各官署膳堂,让大小官吏们都亲口尝尝王叔的心意。
    粮食量小,秦仁只分到了一碗稀汤苞谷粥,还有一根细长的蒸红薯,再就着膳堂准备的几样早点吃下了肚。
    黄昏下值后,秦仁在宫道上遇到了大哥秦弘,兄弟俩并肩而行,秦仁小声嘀咕道:“稀粥跟红薯大哥吃了吗?幸好王叔说了只守一年。”
    他从小养尊处优, 哪怕喝粥喝的也是白米粥,苞谷粥太喇嗓子了,秦仁甚至怀疑妹妹就是不爱喝苞谷粥才要把王叔送来的秋粮分给百官吃。
    秦弘跟脾气暴躁的二弟话不投机, 跟喜欢嘀咕这些小事的三弟也聊不到一处, 闻言只是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三弟一眼, 提起另一件事:“昨日皇上让你去探望谢大人,谢大人病情如何?”
    礼部尚书谢训文去年秋天就开始长期告假,今年硬撑着主持了父皇的丧礼、妹妹的登基大典,两桩大事一忙完, 谢训文继续告病在家休养, 也曾递过辞官的折子,妹妹没准,同父皇当初一样,只叫谢训文安心养病,此乃皇上给臣子的恩宠。
    秦仁神色一重, 叹息道:“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谢训文最开始是腿疾,腿疾治不好,年纪又大了,拖着拖着全身上下都是病,他这个外人瞧着都觉得遭罪。
    秦弘也叹了口气,生老病死,真是谁也摆脱不了。
    三日后,谢府果然传出了丧讯。
    庆阳送了一份丧仪给谢府,她从三岁起就常往前朝跑,对这帮老臣比皇兄们熟悉,打的交道一多,便也多了一层情分,所以每送走一位老臣,庆阳都会伤怀一阵。
    左相严锡正再次察觉到了新帝看向他时暗藏关心的目光,若非知晓新帝心胸宽广不曾记恨他当年的冒犯之言,严锡正都要怀疑新帝是不是想拿年迈当幌子暗示他赶紧辞官养老。
    真的力不从心时,严锡正不会眷恋左相的权势,但他身子骨还算硬朗脑袋也没有糊涂,严锡正就想再多干几年,皇位交替之初最容易生乱,严锡正自认还有几分薄面,能辅佐新帝渡过这段最容易给人可乘之机的时期。
    礼部尚书刚刚换了人,九月,青州总兵济宁侯李裕在一场豪饮后突然暴毙,副总兵报丧的折子送到京城,庆阳看完折子半晌无言,得知此讯的满朝文武也纷纷扼腕。堂堂总兵,还是一位有开国之功的大将军,死于战场或是死在军营都是荣耀,因为跟人拼酒而暴毙……
    再想想李裕越来越肥硕的身形,人胖本就容易生病,再不要命地拼酒,阎王爷可不就找上门了?
    不提济宁侯府李家众人的悲痛哭嚎,庆阳身为皇帝,得给自己再选一个青州总兵,青州有七万大军,离京城又比辽州、凉州、云州等边州近,七万青州军东可抗击海上来的倭寇,北可驰援冀州,西可拱卫京师,那么新的青州总兵必须有统军之能,也得对新帝忠心耿耿。
    庆阳心里早就有了一位新总兵人选,不过之前她考虑这个人选是为了冀州准备的,毕竟冀州总兵郭彦卿年纪最大,谁曾想李裕竟是几位总兵里最先走的那个。
    不等庆阳找对方问话,樊钟赶来御书房毛遂自荐了,小山一样的禁卫司统领跪在庆阳面前,言辞恳切:“臣能有今日的富贵全靠先帝提携,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对皇上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如果皇上觉得臣在禁卫司更有用,臣就继续替皇上戍卫皇城,倘若皇上觉得臣去青州更能为皇上分忧,那么臣发誓臣一定会为皇上管好青州军,有臣在一日,便绝不会让青州出任何差池!”
    他樊钟只是长得像个莽汉,其实当初跟随先帝东征西讨,行军布阵樊钟也都学会了,不过先帝一朝名将颇多,轮不到他这个小辈争先出头,所以樊钟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禁卫司统领。随着吕光祖、邓冲、李裕先后离世,樊钟终于等来了外放为将的机会,就怕新帝误会他跟雍王、邓冲一样都是个莽的。
    庆阳从来都没把樊钟当个莽夫,真正的莽夫不会发自肺腑地敬重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更不会率先拥护一位皇太女。
    这些年樊钟虽然没有外放立功的机会,但庆阳见过樊钟如何操练禁卫司的三千精兵,见过樊钟如何在禁卫司不大的练武场排兵布阵,最初她也觉得樊钟的言行与他的莽夫容貌不符时,庆阳还去找父皇问过樊钟,然后在父皇那里听到了一片赞词。
    父皇最亲近邓冲、王叔,对二人时夸时骂,但父皇从未提过樊钟有什么缺点,足见樊钟的稳重可靠。
    庆阳信任父皇的眼光,更信任自己认识樊钟十几年后做出的判断。
    免了樊钟的礼后,庆阳问:“你跑去青州了,谁来给朕做禁卫司统领?”
    樊钟觉得张肃就挺合适的,但他不会傻到帮皇上拿主意,也不会擅自举荐,因为不举荐肯定没错,举荐了未必真的合了圣心。
    就像当年先帝召重臣们商讨储君人选时那般,樊钟憨憨一笑:“皇城是皇上的,皇上叫臣做禁卫司统领,臣豁出去这条命也会守好皇城,但皇上叫臣举荐别人,臣可没有杨大人那般荐才的本事,这事还是皇上自己定吧,臣只管将自己守皇城的一身本事传给他。”
    庆阳笑了,樊钟这么会说话,她竟有些不舍将他调离京城。
    不舍归不舍,樊钟确实就是庆阳心中的新任青州总兵的最佳人选。
    当晚,躺到床上后,庆阳趴在张肃胸口,跟他提了樊钟毛遂自荐的事。
    张肃长了一张书生般清俊的脸,却有着将族子弟的健硕强壮,不过当他身心放松时,他宽阔结实的胸口并非硬邦邦一片,像这样渐渐变凉的秋夜,庆阳喜欢被他的双臂牢牢地抱着,也喜欢主动趴到他温热的怀里。
    只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张肃的整个身躯就完全紧绷了起来,庆阳自然察觉到了,可她去看张肃的脸,这人却丁点都没表现出来,依然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正经模样。
    “皇上意下如何?”如非皇上有需要,譬如征询行军路线,张肃也不会擅自替皇上拿主意。
    庆阳:“朕准了,只是他一走,还要选个新的禁卫司统领。”
    张肃的呼吸早随着皇上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腿部小动作乱了,因为皇上在说正事,张肃刻意回避着皇上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直到皇上提及禁卫司统领,而他就在禁卫司。
    单手扣住皇上搭在他身上的右腿,张肃迎上那双含着戏谑之意的黑眸,哑声道:“无论皇上选谁,不是臣就好。”
    他跟皇上还没有子嗣,更甚者早在他与皇太女完婚之前,就有人猜疑他们将来的孩子要三代归宗了。
    张肃没有野心,他的父兄没有野心,张肃更不会教导他与皇上的孩子们去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野心。
    但他不会因为自己没有野心,不会因为他与皇上的恩爱就简单地指望无论他做什么皇上都会给他十足的信任。夫妻也好,君臣也罢,一方想要被另一方信任,必须先做出让对方信任的事。
    张肃一句话一个眼神,庆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道:“朕也没想试探你,只是你在禁卫司,朕若不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倒显得生分了。”
    张肃:“臣明白,臣想说的是,臣只想常伴皇上身边,如果在朝为官可能会影响到皇上对臣的情意,臣宁可安居后宫,也不想要那一身官袍。”
    庆阳笑他:“这么没出息?”
    张肃的双手开始往上移,仰头去吻皇上纤长的脖颈与耳畔:“恰恰相反,臣有独占圣宠的野心。”
    皇上的臣子何其多,送走一批老臣,还会重新提拔一批新臣,但皇上的枕边人……
    张肃说不准皇上会有多少个,所以他要争做那唯一一个。
    .
    樊钟去做青州总兵了,庆阳提拔了他的长子樊怀忠做新的禁卫司统领。
    别看樊怀忠比张肃还要小四岁,今年刚刚二十一,可他须发茂密啊,往张肃身边一站,不认识两人的肯定都会觉得樊怀忠才是年长的那个。当然,庆阳提拔樊怀忠并非是因为对樊钟爱屋及乌,而是樊怀忠早就跟着她了,无论她十五岁时在西苑跑马、十六岁时随父皇南巡,还是十七岁时北伐东胡,樊怀忠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张肃对她的守护还掺杂了一份青梅竹马的私情,樊怀忠对她就是纯粹的忠心了。
    此事京官们都知道,所以没有任何人质疑樊怀忠的禁卫司统领资格。
    九月底,秦梁又去皇陵探望自家父王了,一月一次,早成了惯例,无需遮掩。
    得知李裕喝酒喝死了,雍王有点难受,也很是鄙夷了李裕一顿。
    得知樊钟去做青州总兵了,雍王不屑道:“一个靠拍你大伯马屁拍上来的小兵,麟儿还真敢用他。”
    秦梁:“不管樊钟有没有本事,他对皇上的忠心都毋庸置疑,有他在,青州铁定乱不了。”
    被儿子提醒,雍王开始担心了:“他在京城,禁卫司才三千人顶不了什么用,现在他去青州了,到时候他一冲动,率领青州军杀过来怎么办?”
    秦梁笑得胸有成竹:“不会,他最忠心的是大伯,只要是大伯的子嗣继位,他都只会遵旨。”
    各州总兵与天下官员都是如此,所以,他们让京城变天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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