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房名清的怒火
三双眼睛瞪得似铜铃,跑堂端著热气腾腾的鱔丝面从屏风后转出来,被这架势嚇得缩回脚去。李乐知捡起竹筷敲敲醋碟:“诸位细想,正经凶手会派个癲汉来当活靶子?”顿了顿,又道:“能驱策癲汉当街作戏的,断不是我们要逮的正主。”
张志远指节轻叩桌沿,腕上青筋突突直跳:“李兄弟这话在理,那癲汉倒像是钓咱们的饵。”
王守成突然“嘿”地笑出声,震得桌案茶汤晃荡:“哪个蠢贼会找疯汉顶罪?怕不是嫌命长......”
李长青揪著络腮鬍沉吟半晌,道:“若幕后之人不是凶手,这般搅混水图什么?”
话尾悬在暖风里,二楼雅座忽地静下来,只听楼下贩夫扯著嗓子喊“脆梨——井水湃过的脆梨——”
张志远摩挲著腰间铁尺:“许是这知情人怕衙门有鬼,”又压低嗓子道:“借疯汉探探水深水浅。”
见几人再没话说,李乐知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仍在桌上,沉吟道:“其一,这知情人不是凶手,其二,他找个人来试探我们,如此小心谨慎,说明这真正的凶手绝非普通豺狼,怕是披著锦毛的贵人。”
“怪哉,”李长青手中酒盏顿在桌面:“这知情人既然知晓真相,想必与那贵人亲近,为何要暗地里捅刀子?”
李乐知捻著一枚铜钱:“这其三嘛,这人定是对那凶手有怨,但又碍於其身份地位,不敢明著对抗,又兴许是出於某种私心,亦或是想借我们的手,达到他某种目的!”
瞧著三双铜铃大眼又直勾勾盯著自己,后槽牙咬得发酸,李乐知拿起一枚铜钱打著旋往桌案上一扔,那青蚨钱在桐木桌上滴溜溜转著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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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按住钱眼道:“原想著守株待兔总等得到猢猻上树,谁料这知情人如此谨慎......既知这凶手是头锦毛虎,咱们得换换章程——把那些大户富商放一放,这六部衙门各位大人家的朱漆门槛,咱们挨个踩过去!”
李长青激动的搓著手:“早该这般!前几日就该好好查查这些官老爷,老子真想看看这些官老爷们的裤襠里藏著什么腌臢!”
张志远犹豫著道:“锦衣卫虽掌纠察之权,可抄查六部.....就算是暗地里查,但咱们南镇抚司的令箭可不是葫芦签子,说插就插......须得报北镇抚司。”
王守成皱眉接道:“南京六部官员人数眾多,如此大的范围,怕是咱们几个跑断了腿也......”
“镇抚大人那边我自去分说,”李乐知將三枚铜钱收起,“三位大哥先往城中各处暗桩递话,叫兄弟们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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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名清指腹缓缓碾过羊脂玉扳指:“县衙那溺毙寡妇的案卷,你倒是在孙县令案头看出蹊蹺来,连王大成麾下的緹骑你都敢支使,如今竟揣度凶嫌藏匿在南京六部堂官之中?!”
话音未落,紫檀镇纸重重磕在案牘上,惊得堂前铜雀灯烛火摇曳,“孙文璋与王大成这般纵著你胡闹......本官且问你,你个秋闈在即的生员,掺和这等腌臢作甚?莫不是要本官提著绣春刀去叩六部尚书府的门庭?查案查进六部,你是要捅破应天府的天吗?”
李乐知肩头微颤,忽地撩袍跪地道:“大人,我镇抚司代天子巡狩四方,岂能坐视冤屈不申?那张月仙年不过四十,正是人生大好年华,案发前几日,她还指著门前那株老槐说,待入秋便在树下设绣棚,教巷子里的孤女谋生路,而今槐枝犹在,人却芳魂渺渺,三尺草帘竟要草草裹住她未寒尸骨。”
直起身形,李乐知目视著房名清,“大人,此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岂非寒了人心?学生虽微末,却也知公道二字重於泰山。当年我锦衣卫初立,太祖手抚绣春刀诫曰:此刃不斩螻蚁,专诛豺狼......镇抚大人明鑑,詔狱刑具上的斑斑血跡,当为直諫忠臣而设,非为包庇蠹虫所用。成祖年间纪纲乱法,天子寧犯眾怒亦要整肃锦衣卫,正为守住这把天子之剑不染无辜百姓鲜血。今日我等若缄口,他日史笔如刀,记的是『帝遣緹骑护苍生』的祖训,还是『锦衣夜行纵虎狼』的骂名?若是权贵能独目遮天,那要我锦衣卫何用,要我这大明朝的律法何用!?”
房名清霍然起身,紫袍玉带在暮色中簌簌作响。
他踱至西墙悬著的《锦衣卫建製图》前,指尖抚过“纠劾百官“四个鎏金小楷,忽地冷笑:“好个伶牙俐齿!当年太祖爷设立亲军都尉府,为的是监察不轨。成祖爷改锦衣卫添设北镇抚司,专理詔狱。到了你这儿,倒成了市井巷陌的包青天?”
“学生不敢。永乐十五年,汉王私造兵器案发,北镇抚司七日破案;正统八年,福建布政使侵吞军餉,是咱们安插的书办递的密函。如今太平年月,若连个绣娘的冤屈都容不得昭雪...”李乐知猛然扯下腰间千户腰牌,“这牌子......岂不成了笑话?”
王大成跪在一旁,颤颤巍巍听著二人爭吵,满头大汗,却不敢擦拭,心中暗自忖度:镇抚大人果然是对李兄弟青睞有加,这般爭吵要是换做別人,怕早已拖出去杖毙......
房名清盯著李乐知手中腰牌半晌,缓缓开口:“我给了你这千户腰牌,原是教你在坊间不受欺凌,你莫以为我器重於你,便敢以此要挟,今日我便......”
不好,镇抚大人动了真怒!王大成心中一紧,忙膝行几步,正欲为李乐知爭辩几句.....
“罢了.....不畏强权本就是我镇抚司精神所在,岂能因贵而偏私?”
王大成:“????”
王大成都凑到了房名清案前,见镇抚大人如此双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房名清瞪了王大成一眼,问道:“千户大人有何要事?是跪不住了吗?”
王大成张了张嘴,突觉喉间乾涩,哑声道:“卑职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