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巡夜小校
第178章 巡夜小校暮色四合,东京大梁城的街巷已经被漆黑如墨的夜幕所笼罩。
李奕策马徐行,数十名亲兵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四周,火把在黑暗中划出流动的光痕,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忽明忽暗。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清晰,仿佛有节奏的敲打着夜的更漏。
周围的亲兵们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一行数十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生怕干扰了自家主帅的思绪。
就连战马都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情,踏着异常轻缓的步子。
整支马队如同游走在画卷中的剪影,唯有火把偶尔爆出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转瞬即逝的轨迹。
与此同时,李奕骑在马上,眉头微微蹙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上的铜饰,心头萦绕着方才与王朴的对话。
转而,他又想到了皇后符氏让内侍瞿泰代为传达的那八字口信。
留守东京的这段时日以来,李奕也在暗中琢磨皇帝的心思,隐隐觉得皇帝没带自己出征,并不是有意冷落和打压,或许是存着历练自己的想法。
换位思考一下,柴荣不知道李奕是穿越者,更不知道历史上会发生“陈桥兵变”。
仅以现有的情况看,禁军中最能威胁皇位的,首先肯定就是李重进,其次则就是张永德。
这二人一个是太祖郭威的外甥,也是皇帝的姑表兄弟,另一个则是郭威的女婿,同样是皇帝的亲妹夫。
而且李重进和张永德,乃至于柴荣自己,都曾跟在太祖郭威身边历练过,绝对算是随郭威起兵的从龙功臣。
而反观李奕,却还不够资格。因为年轻是他的优势,同样也是他的劣势。
哪怕是张永德都要比他大七岁,而且亲缘上也与皇室郭家更亲近,再加之早年间曾在太祖身边侍奉过。
如今的李奕确实比不上张永德。
至于李重进更不用多说,张永德都要被他压一头,当初郭威去世前都要让他当众跪拜柴荣,其中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历史上赵匡胤能“黄袍加身”成功,运气其实也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李重进和张永德能有一人身在中枢掌握兵权,那就很难轮得到赵匡胤摘桃子。
但未来的事情暂且不谈,仅以眼下的情况来揣测世宗柴荣的心思,可以知晓他是想要在禁军中维持制衡的。
殿前司和侍卫司中,李重进与韩通、张永德与李奕,四方的平衡布局已初现端倪。
而四人中的短板,当以李奕为先,资历和威望都差一筹。
乱世中以打仗为重,但战争不能代表一切,特别是牵扯到政治方面,光是战场上会打仗并没用,很多时候需要的是成熟的手段。
李奕说到底年轻资浅,立下军功的几场战役,并不能算完全的独当一面,因为每次作战他只负责出力,并没有真正作为总指挥运筹战事。
世宗柴荣自然是预料不到未来发生的事。
但他或许会担心将来的某一天,局势真正到了紧要的时刻,李奕并不能独立判断并处理事情,只能被裹挟着听命行事。
到时那所谓的制衡布局又有什么意义?
对了……李奕这时忽然想起来。
当初皇帝亲征北汉回来,皇后符氏亲自到上蔡驿迎接,夫妻二人召见自己的时候,开玩笑似的提起要将符氏女嫁给自己,但事情过后却又没了下文。
那时皇帝或许只是一时高兴,觉得自己在高平、忻口立下大功,而且自己也没有娶妻生子,所以才会随口提了那么一句。
至于整顿完禁军后,皇后突然做主赐婚……很大可能是整顿禁军的种种手段,让皇帝意识到自己并非只有打仗猛,而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可造之才。
所以让自己娶符氏女从而绑定皇室,再委以重任来平衡禁军的权力架构……若是这么一想,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以这个角度来看,此次让李奕留守东京,负责协助向训三人工作,怕是既有历练也有考验的打算。
而皇后符氏的那八字口信,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李奕心道:既然皇帝有这么个意思,自己何不表现一下主动性,在东京的这段时间发挥更大的作用?
思及此处,他突然觉得自己跟王朴说的提议,倒是显得恰到好处。
毕竟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以唐太宗为榜样的柴荣,想来肯定不会反对,而且历史上就是他自己允许的。
不过这项政策推行起来却也不容易,必须要有人起带头作用以做示范,等见到实打实的利好之后,才能调动起百姓们的积极性。
李奕觉得自己光动嘴皮子没用,需要好好想法子把这事给办好。
转过街角。
正阳坊的坊门在夜色中隐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十几名巡夜的军卒正举着火把朝这边而来,忽见李奕一行人的排场,顿时停住了脚步进退不得。
徐胜一夹马腹跃众而出,喝问道:“尔等是哪一部的军卒?竟敢拦我家节帅去路!”
军卒们顿时面面相觑,手中火把不安地晃动,明明自己这些人是奉命巡夜的,怎么反过来还被对方给盘问了?
领头的小校倒是机灵,见徐胜的装扮和气派,心知对方不是一般人。
他立马恭敬行礼道:“回将军的话,我等是府衙军巡院麾下第三都的,奉命巡查这一带坊市。”
他偷眼打量着后方沉默的马队,喉间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不知、不知将军口中的是哪位节帅?”
这小校虽然态度比较恭敬,但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对方的来路。
徐胜虎目一瞪,正要出言训斥,却听李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们也只是职责所在,不要为难他们了。”
徐胜闻言这才退开到一旁。
李奕这时策马上前,但还没等他说什么,那领头小校却突然面色一变,随即慌忙单膝跪地行礼:“末将有眼无珠,冲撞了李都使的大驾!求李都使恕罪!”
他身后的军卒们见状,全都吓了一大跳,但见自家的头儿都跪了,哪里敢再多想什么,也跟着‘哗啦啦’跪地行礼。
“你认识本都使?”李奕不免有些好奇。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校,但一时间却没有想起在哪见过。
小校忙回道:“末将去年在陈桥门外当差,曾瞎眼拦了李都使的马……”
“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陈桥门外的军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经过这么一提醒,李奕总算有了些印象,去年他回夏津接舅舅一家,回程的路上得知柴荣多日未上朝,便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在途经陈桥门时,被守门的小校拦下盘问,对方还挨了马仁瑀一鞭子。
李奕的记忆力算是极好的,只不过平日接触的人、遇到的事多了,乍一见面确实很难想起来。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对方的身份地位太低,很难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反过来说,这小校虽只见过李奕一面,但却能深深记在心中。
为何?因为李奕的身份足够显赫!
当初他还只是内殿直主将时,小校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双方的地位天壤之别。
现如今小校依旧微不足道,但李奕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在禁军、乃至整个周国,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小校对他印象自然愈发深刻,怕是想不记得都不行。
这种事说起来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随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越高,对周围的影响就会越加显著。
“末将叫陆彦通!”小校站起身来,强压激动道。
他没想到李奕竟还能记得自己,现在更是开口问了自己的名字。
要知道,这等大人物绝对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句寻常的客套话,那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听到的。
若是放在后世,李奕的身份不说是中央大领导,起码也是相当于部委一级的。
普通老百姓跟县长搭个话、握个手,都能成为平日里长久的谈资……更别说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
“陆彦通……倒是个好名字。”
李奕笑着点头,随即交代道:“近来大梁城内外大兴土木,一旦走水后果不堪设想,夜里巡查时要多注意些。”
“末将遵命!”陆彦通应声道。
眼见李奕不再多说什么,他便识趣地招呼手下军卒,退到路边躬身相送。
马队缓缓从他们面前经过,亲兵举着的旌旗仪仗在火光下忽隐忽现,路旁的军卒们不敢抬头多看,恭恭敬敬的等待着队列过去。
待李奕一行人进入坊门内,陆彦通方才将目光给收回。
一旁的副将凑上来,满带羡慕的语气道:“头儿您藏得倒是够深啊!认识这等大人物也不早说!”
“就是就是!”军卒们七嘴八舌的附和道,“难怪头儿能被调来军巡院,有刚才那位李都使关照着,指不定今后还会如何高升呢!”
“您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提携兄弟们!”
“咱们以后可就靠头儿您混口饭吃了……”
陆彦通顿时笑骂道:“你们他娘的懂个屁!劳资从城门调来府衙,顶多也就算是平调,还不只是一个十将而已?”
谁知副将却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头儿您的军职虽没有升,但守城门的差事哪里比得上府衙快活?而且攀上了这棵大树,稍微露一点荫凉给您,那都是享之不尽的好处!”
陆彦通苦笑一声:“人家怕是连我是谁都记不得……哪里有什么荫凉可以露给我?”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他不由自主的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回想起刚才李都使特意问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给对方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就在陆彦通愣神的间隙,副将向他拱了拱手道:“头儿,你可要走大运了!那位既然问了您的名字……嘿嘿,看来是记住了您这号人物。”
陆彦通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别在这瞎扯了!咱们还要继续巡夜呢!”
说罢,他当即抬腿向前走去,军卒们见状连忙跟上。
夜风卷着寒意拂过,一行十几人很快消失在街角。
……
府邸大门口,门房郑阿大早已候在阶前,见到主人归来,连忙小跑着迎上前来。
“阿郎。”郑阿大提着灯笼躬身行礼。
他熟练地接过李奕递来的马鞭,又低声禀报道:“夫人吩咐厨下备了热汤,让阿郎回来定要先用些驱寒。”
李奕微微颔首,随即翻身下马。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李奕回首望去,只见两骑踏着夜色疾驰而来。等到了近前,两名亲兵麻溜的跳下马,行礼道:“回禀节帅,属下二人带那罗彦环诊治过后,已将其安全送回家中。”
李奕点了点头,又转向徐胜道:“明日从府里取些疗伤的草药,还有酒精也带一些,给那罗彦环家里送去。”
“属下遵命。”徐胜抱拳应诺。
李奕不再多言,抬脚走向漆铜大门,等他迈步跨过门槛,廊下的灯盏次第点亮,昏黄的光晕在院中铺出一条温暖的路。
原本沉寂的府邸,因为男主人的归家,顿时忙碌了起来——有人捧着铜盆去厨下烧水,有人忙着给炭盆添新炭,却都默契地压低了声响。
不过后宅的窗棂始终暗着,符二娘最近睡眠愈浅,李奕不愿惊扰妻子。
若是回来的晚了,他会先在前院洗漱好,才去往后宅的卧房睡觉。
正厅内,炭盆烧得正旺。
李奕解下大氅递给侍女,随即走到案前坐下,侍女们立刻捧着热巾帕上前。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温热的气息熏得眉眼舒展。
想起已经好久没泡过澡了,李奕当即便吩咐道:“让人去把后宅盥室里的池子注上热水……”
侍女连忙应了一声,快步朝外走去。这时李奕又叫住她,补充道:“从东侧门进去,动作都放轻些,不要扰了娘子休息。”
盥室位于后宅东侧厢房,距离主卧房有一两百米,稍微注意些倒也不影响符二娘安睡。
侍女当即领命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