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大唐双龙传(指点 上)
刀堂之内,并无寻常殿堂的奢华陈设。巨大的空间由整块青石铺就,空旷、肃穆,惟有中央一座巨大的“天”字石刻散发着亘古沧桑的气息。四壁光滑如镜,隐隐映照着人影,更显寂寥。空气仿佛凝固,唯有方才那无形刀意交锋的余韵仍在无声回荡。易华伟与宋缺分宾主落座于石刻前的蒲团之上,单婉晶侍立在易华伟身后,宋师道、宋智则恭敬地立于宋缺身后侧方。
巨大的青铜门并未关闭,门外广场上肃立的宋阀高手们,虽听不清内里言语,却能感受到那无形气场的变化,无不屏息凝神。
“先生此来,当非仅为印证刀道。”
宋缺率先开口,声音低沉,目光灼灼如星,直视易华伟。此刻的他,少了些许孤高绝世的寂寥,多了几分属于一方雄主的深沉与锐利:“天道盟横空出世,于洛阳立旗,压服佛门,惊退魔道,其志非小。先生欲何为?”
易华伟神色平静,目光投向那巨大的“天”字石刻,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天下纷乱的棋局。
“天下苦隋久矣,群雄逐鹿,黎民倒悬。易某所求,非权位,非富贵。”
易华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空旷的刀堂,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乃‘天道’二字。天道者,非虚无缥缈,乃秩序井然,万民安泰,华夷交融,文明昌盛之世。”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宋缺:“宋阀主坐镇岭南,经营数十载,根基深厚,兵精粮足,民风剽悍,更有阀主‘天刀’之名威震天下,此乃宋阀得天独厚之‘势’。”
宋缺眼神微凝,静待下文。
“然,”
易华伟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此‘势’亦有其限。岭南虽固,终是偏安一隅。宋阀主‘汉统’之念,根深蒂固,此念成就了阀主刀心的纯粹,却也如无形枷锁,将宋阀乃至岭南之民,隔绝于天下大势之外。”
宋师道和宋智心头一震。宋缺的“汉统”思想,是宋阀立身之本,亦是其精神图腾,从未有人敢如此直接地点出其“局限性”。
宋缺并未动怒,反而眼中精光更盛,沉声道:“先生请详言之。”
“天下非独汉人之天下。”
易华伟缓缓道:“五胡乱华,胡汉交融数百年,血脉早已难分彼此。突厥、吐谷浑、高句丽,乃至西域诸国,皆为华夏文明圈之一部。强分华夷,拒之于外,非但徒耗心力,更失天下归心之机。李阀、王世充、窦建德,乃至杜伏威,皆无此门户之见,或联突厥,或引胡骑,虽为权宜,却得其势之助。宋阀困守‘汉统’,看似清高,实则自缚手脚,坐失良机。此为其一限。”
宋缺眉头微蹙,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显然在急速思考。
“其二,”
易华伟继续道:“岭南民风剽悍,宋阀精兵骁勇,此乃优势。然岭南之地,多山岭密林,湿热瘴疠,虽易守难攻,却难以支撑大规模、长距离的北伐征战。粮草转运,兵员补充,皆受地理所限。阀主当年以一万破十万隋军,乃借地利人和,然若欲挥师北上,逐鹿中原,此‘地利’反成‘负担’。宋阀缺乏一个稳固、富庶、四通八达的中原核心基地作为跳板和后援。此为其二限。”
宋智眼中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这正是他作为宋阀智囊,心中隐隐忧虑却难以向阀主直言的根本问题。
“其三,”
易华伟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
“宋阀内部,阀主威权至高无上,此乃凝聚力的核心。然,阀主一人,便是宋阀的擎天之柱,亦是其最大的‘势眼’。阀主在,宋阀稳如泰山;然阀主若……宋阀后继者,宋少主…,”
他看了一眼宋师道,继续道:“温润君子,深得人心,然其性情宽厚,少了几分乱世争雄的杀伐决断与霹雳手段。宋智先生、宋鲁先生皆是栋梁,然皆非能独当一面、威压群雄的雄主之才。此乃阀主之福,亦是宋阀未来之隐忧。”
这番话,更是石破天惊!直接点明了宋阀继承人的问题。宋师道脸色微白,眼神复杂,既有被点破的赧然,也有深切的反思。宋智则是心头剧震,看向易华伟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此人眼光之毒辣,剖析之深刻,远超他的想象。
刀堂内一片寂静。宋缺沉默了许久,目光深邃,仿佛在审视自身,审视宋阀,审视这岭南的基业。易华伟的分析,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将他引以为傲的基业最核心的优势与最致命的弱点,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不容回避。
良久,宋缺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千钧之重。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一种被更高智慧点醒后的明悟与……一丝释然。
“先生洞若观火,一言中的。宋缺……受教了。”
他再次拱手,语气无比郑重:“困守岭南,固守汉统,确已非上策。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先生所言之‘天道’,包容万象,华夷交融,秩序井然,乃真正的大格局、大气象。非宋某坐井观天所能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易华伟:“先生既无意九五之位,所创天道盟,当为天下秩序之基石。宋某不才,愿率岭南宋阀,加入天道盟!愿为先生所倡之‘天道’,尽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宋师道、宋智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阀主竟如此决断,甘愿放弃一方霸主的地位,加入一个新兴的联盟?!
易华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等的就是宋缺的这份明悟与决断。
“善!”
易华伟颔首:“宋阀主深明大义,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天道盟初创,正需阀主这等擎天之柱。某不才,暂居盟主之位,愿请阀主屈尊,出任天道盟副盟主,与阴癸派祝玉妍并列,共襄盛举!”
祝玉妍?!宋缺眼中精光一闪,但想到易华伟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包容并蓄的理念,瞬间释然。连魔门阴后都能收服,此人手段,当真鬼神莫测。
“宋某荣幸之至!”
宋缺毫不犹豫地应下。副盟主之位,足见易华伟对其的尊重,亦保留了宋阀在联盟中的超然地位。
“好!”
易华伟起身,目光扫过宋师道、宋智:“既为盟友,当共进退。岭南宋阀与天道盟麾下巴陵军,即刻结为军事同盟!”
“宋阀精锐,可为同盟之锋刃!”
宋缺亦起身,气势勃发,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
“巴陵军雷士猛,性情刚烈,勇猛善战,可为同盟军主帅,统筹全局。”
易华伟道:“宋智先生,智计深远,老成谋国,可为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宋智精神一振,躬身应诺:“宋智领命,定不负盟主、阀主所托!”
“宋公子…”
易华伟看向宋师道,目光带着期许:“性情沉稳,宽厚仁义,更需战场历练。可为左将军,统领一军,独当一面,在血与火中淬炼锋芒!”
宋师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压力,抱拳朗声道:“师道领命!必不负盟主厚望,不负父亲教诲!”
“宋鲁先生,”
易华伟最后看向宋缺身后一位气质沉稳、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精熟水战,深谙岭南水文气象,可为水军统帅,统御同盟水师,控扼大江,震慑四方!”
宋鲁眼中爆发出精光,他一生所长便是水战,此任命正中下怀,当即躬身:“宋鲁领命!必让同盟水师,扬威大江!”
至此,一个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军事同盟正式结成!
岭南猛虎,巴陵新锐,在易华伟这位盟主的意志下,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锋锐的刀,沉稳的盾,智慧的大脑,水上的蛟龙,尽数归位。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飞向四面八方!
洛阳、长安、江都、河北、瓦岗……所有有志于天下的势力,所有关注时局的江湖豪强,无不震骇失声!
“天刀”宋缺,岭南的无冕之王,公认的天下绝顶高手,竟然加入了那个神秘的天道盟?还屈居副盟主之位?!
宋阀与巴陵军结盟?雷士猛为帅,宋智为军师,宋师道、宋鲁各领要职?!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南方出现了一个拥有顶级高手(宋缺、易华伟)、稳固后方(岭南)、强大水军(宋鲁)、精悍陆军(宋阀精锐、巴陵军)、超绝智囊(宋智)的庞然大物!其潜力与威胁,瞬间超越了大部分割据势力!
更让人惊骇的是,“天刀”宋缺的态度!据最隐秘的消息来源称,在宋家山城刀堂之内,曾有无形的刀意交锋,最终,是宋缺亲口承认“虽败犹荣”,并对那位神秘的无名盟主“心折”!
“天刀俯首”!
这四个字带来的震撼,远比任何盟约本身更加强烈!它昭示着一个旧时代的格局正在被打破,一个以“天道盟”为核心,笼罩着无尽神秘与恐怖实力的新时代,正以无可阻挡之势,降临在这纷乱的天下!
天下,为之震惊失语!各方势力的棋盘,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掀翻!
………………
客堂。
易华伟端起侍者奉上的岭南特有的苦丁茶,轻呷一口,微涩回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放下茶盏,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宋缺身后、神色间犹带震撼与思索的宋师道,语气平淡地开口,如同闲聊家常:
“说起来,数月前本座途径扬州,偶遇高丽弈剑大师傅采林座下弟子傅君婥,以及她所庇护的两个小混混,寇仲、徐子陵。当时他们正被宇文阀的宇文无敌追杀,本座顺手解了围。”
此言一出,宋师道身体明显一僵,温润如玉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关切与……黯然。寇仲、徐子陵这两个名字,显然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宋缺神色不动,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知晓此事后续。
宋智则接口道:“确有此事。师道在巴蜀办事时,恰巧遇到傅姑娘一行。傅姑娘接到师门紧急传讯,需即刻返回高丽,便将寇、徐二人托付给了师道照料。师道便将他们带回了山城。”
易华伟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宋师道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哦?那不知这两位小友,如今在山城过得如何?易某观他们根骨奇特,虽无根基,却似有莫大机缘在身。”
他的语气很随意,对这两个“主角”的命运并不十分挂心,只是基于当初那点微末的因果,略加留意。
宋师道闻言,脸上却浮现出明显的愧色和尴尬。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易华伟和宋缺深深一揖,声音带着自责:
“启禀盟主,父亲……此事是师道失察,管理无方!寇仲与徐子陵……他们二人,已于半月前,私自离开了山城,不知所踪!师道派人多方寻找,至今杳无音信!”
“嗯?”
宋缺的眉头瞬间蹙起,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散发出来。他不关心两个小混混的死活,既然易华伟问起,自然要表示一下,目光扫过宋师道:
“怎么回事?说清楚!”
宋师道连忙解释:“父亲息怒!盟主容禀!那寇仲与徐子陵初到山城时,倒也安分。师道念及傅姑娘所托,安排他们住在客院,衣食无忧,也曾派人教导些基础的拳脚功夫,想着日后安排他们在府中或商队谋个差事。然而……”
他苦笑了一下:“这二人心思活络,野性难驯。寇仲尤其跳脱,言语间常流露出不甘人下、向往外面广阔天地之意。徐子陵虽稍显沉静,但也非安于现状之人。师道忙于族中事务,未能时时看顾。半月前,负责照料他们的管事发现二人房内留下一封书信,言称不愿寄人篱下,向往江湖自在,决定自行离去闯荡,感谢收留之恩云云……随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线索。师道已严令封锁消息,并派出人手在岭南及周边秘密搜寻,但至今……一无所获。”
易华伟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淡淡道:“少年心性,向往自由,亦是常情。强留无益,反生怨怼。走了便走了吧。”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宋师道和宋智都暗自松了口气,看来盟主并未因此事怪罪宋阀。
“不过,”
易华伟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潜龙在渊,或跃于渊。此二人命格奇特,气运纠缠,此番离去,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尚未可知。宋少主倒也不必过于自责,缘分如此,强求不得。”
他这番话说得玄之又玄,宋缺、宋智等人只当是世外高人的感慨,并未深思。
宋师道心中却因那句“潜龙在渊”而微微一动,想起寇仲那充满野心的眼神和徐子陵偶尔流露出的不凡气质,但随即又被自责压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