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炼器大典、意外
山腰远眺。雾岗河如一条青蛟盘臥山间,波光粼粼。
自水宫消息传开,山中渐渐多了些生面孔:负剑道人、採药客、锦衣子弟,最多的还是粗布短打的散修。
这些修士三五成群,皆朝著雾岗河的方向行去。
“熙熙攘攘,世人皆为利往。”
“我等修士,切莫似他们这般浮躁。戒甲,你可有在听?”
宿永怀盘坐青石之上,双手掐著莲印,背后隱约浮现一尊金刚虚影。那金刚三头六臂,本该宝相庄严,许戒甲却见其眉心隱泛一抹血色。
“是,师兄,我听著呢。”许戒甲应道。
在庙主未归之前,他与这位宿师兄一同负责巡山。
“永怀师兄,你说雾岗河不过是长云河一条支流,怎养得下一条蛟龙?”许戒甲看似隨意地问道。
宿永怀缓缓睁眼:“说是蛟龙,实则是条寒蛇成精。”他起身,掸去道袍上沾染的露珠,“听师傅提过,那畜生根骨平平,不过是走了些狗屎运罢了。”
宿永怀在庙中排十四,修道十五年,练气四层境。
“原来如此。”
许戒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欲再问,忽见宿永怀神色骤变,猛地转身,一掌劈向侧方密林!
“何方鼠辈!”宿永怀声如洪钟,掌风凌厉扫过,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断为两截!
林子里狼狈地窜出一老一少。老者鬚髮皆白,少者眉清目秀,身上都穿著绣有祥云纹路的道袍。
“道友息怒!道友息怒!”老者连连作揖,一脸惶恐,“老朽乃鸡鸣县散修,实在不知此地是贵派地界,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宿永怀冷哼一声,本也不想多生事端。
他揭坡下驴,问道:“听闻鸡鸣县出了头三尾金鸡,此事当真?”
“千真万確!”老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鸡鸣寺的黄住持已將那精怪擒住,打算用其尾羽炼製一把金翎扇,喉骨、冠血则炼个啼魂铃。可惜材料尚有欠缺,故广邀周边同道共襄盛举,还要开个炼器大典呢!”
炼器大典?!
许戒甲心头一跳。
虽常言修仙百艺,但真能兼顾修行与精深技艺的修士,凤毛麟角。
远的不提——
红云庙传承三代,歷经四百年岁月,也只留下丹道一脉。即便如此,在周边地界,已是唯二能开炉炼丹的门派。
这炼器大典若真能开成,实属罕见盛事。
“三尾金鸡乃精怪,非邪魔之属,无故杀之,岂非违反地母律法?”宿永怀面色冷淡,又道,“届时大典一开,地母宗巡检找上门,尔等皆是罪加一等!”
“这...”老头支吾起来,“可...可鸡鸣寺以往捕杀的金鸡也不下数十只了,从未见地母宗来查问过啊。”
“那是有人在上头护著罢了。”
“额...”
“罢了,与你说也是白费口舌。”宿永怀不耐烦地摆手,“共炼需何种材料?”
老者立刻如数家珍:“净莲火种、地火铜精、雷击桃木、灵蚕丝...”他一口气报了十余种,末了补充道,“若能凑齐,黄观主愿从金翎扇或啼魂铃中择一相赠。”
见宿永怀怒气稍平,老者有心结交门派修士,又透露一句:“法器只出一件,先到先得。老朽今日来此,便是听闻雾岗河出了座水宫,想去碰碰运气,寻些灵物。即便得不到法器,届时大典修士云集,换些合用之物也是好的。”
“炼器大典终归少见。”宿永怀沉吟道,“去开开眼界也好。”
说罢,他掐诀引来一阵昏黄旋风:“师弟继续巡山,我去寻云鹤师兄商议此事。”
话音未落,人已乘风远去。
“师兄慢走。”
那一老一少又与许戒甲客套几句,便匆匆离开,朝著雾岗河方向去了。
..............
黄昏时分。
许戒甲踏著残阳余暉归庙。
离庙尚远,便见庙內灯火通明,隱约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嗯?!”
“出事了!”
快步进庙,头一眼便看见三口黑沉沉的棺材停在院中。
人影幢幢间,洪冬荣负手而立,额间那只金目半开半闔。云鹤与重明分侍两侧,后者腹部染血,显然伤得不轻。
“怎么回事?”
许戒甲走到青萍身侧,压低声音问道。
“师傅本是去討伐邪修,谁知在河上撞见那蛟龙...一番恶斗落了下风。师兄弟们想上前助阵,却遭了埋伏的邪修偷袭...”青萍泪眼婆娑,髮髻都有些散乱,“那几个邪修挨了师傅一掌,自知难逃,竟...竟拖著三位同门同归於尽了!”
“呼~”
许戒甲望向洪冬荣,心头一片冰冷。
洪冬荣需要修士助他炼那邪法,外面的散修哪有朝夕相处的同门弟子来得“合用”?
在他眼中...
与蛟龙斗法落了下风是假!
故意纵容邪修屠戮同门才是真!
他回来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先前镇守各处资源点的四位同门也匆匆赶回。
此刻庙中,仅剩九人。
“诸位!”
洪冬荣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低泣。
他环视一周,见弟子齐聚,缓缓走到棺木前,枯瘦的手抚上冰冷的棺盖,声音沙哑得厉害。“雾岗河的孽蛟行事猖狂!老夫先前容让三分,它倒真当红云庙可欺!如今竟敢阻我缉邪,害我门中弟子陨落三人!”
“此仇.....”
“不共戴天!”
“而且,就在眼前!”
洪冬荣驀然抬头,额间金目豁然圆睁,金光刺目!
“明日休整一日!后天,隨我杀入雾岗河!老夫定要掀翻那水宫,叫那河里的精怪水怪,全给我弟子殉葬!”
“报仇!”
“报仇!”
眾弟子群情激愤,背后纷纷浮现怒目金刚虚影,个个杀气腾腾,法相之上血光隱现。
“报仇!”
许戒甲也跟著振臂高呼。
他目光扫过眾人。
见那些显化的法相大多缠绕著血色,唯有云鹤和重明的还算清正。青萍背后的虚影则在纯净与血色间闪烁不定,极不稳定。
驀地,云鹤身形微侧,眼神与许戒甲在空中一触即分。
..............
夜色深沉,眾人散去后,许戒甲独自留在院中守灵。
他指尖轻触棺木,暗中运转青瞳望气术,却感知不到丝毫魂魄残留的气息。
“果然...都被收走了.....”许戒甲低语。
“你倒是有心。”云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去而復返。“红云庙看似风光,实则內里早已朽坏。”他挨个抚过三口棺木,念出里面的名字:
“向弘玉、岑桃、李时......”
“这三人入庙时间相近,以岑桃为首,素来独来独往,与其他同门少有交集,做什么都是三人一起。”
“今日,除了你、我,还有尤玉,可还有人真心为他们掉一滴泪?”
“红云庙沦落至此....”
“可悲。”
“当真可悲。”
云鹤声声嘆息,带著无尽的疲惫与失望。
他在棺木旁缓缓踱了三圈,直到灵前的烛火燃尽,才默然转身离去,清瘦的身影没入月色之中。
尤玉见状,也悄然离开。
许久,月光地,洒在三口黑棺上,泛著森然幽光。
“命陨黄泉...”
“却不知我后日...”
许戒甲的视线凝在棺盖上,仿佛能看见自己躺在其中的景象。或许后天之后,这棺木就要易主。
他扯了扯嘴角,指节在棺木上轻叩两下:“诸位师兄,望能庇佑师弟一二。”
许戒甲点燃九炷线香,每个棺前插上三根。接著盘膝坐下,闭目诵念了一整夜的往生咒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