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
到达学校办公楼楼下，蓝若稳稳地停好车，双脚撑地。她摘下头盔，递还给周自珩。她的发丝被头盔压得有些凌乱，“周自珩同学，谢谢你送我，”她语气诚恳，“时间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我拿了钥匙自己打车回去就行。”周自珩接过头盔，挂在车把上，然后非常绅士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动作优雅自然，与他平日略显叛逆的形象有些微反差。“帮人帮到底，”他声音透过夜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就在这等老师好了，一会儿顺便送老师回去。”理由依旧是那个冠冕堂皇的，“大晚上的，蓝老师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蓝若在心里叹了口气，估摸着周自珩的戒心尚未完全放下，执意要确认她真的只是回来取钥匙。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她只好点点头，露出一个无奈又感激的笑：“那就麻烦你了，我很快就下来。”
看着蓝若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周自珩脸上的淡笑缓缓收敛。他靠在摩托车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只是盯着屏幕，似乎在计算着时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办公室内，快速跑上楼还喘着气的蓝若没有开灯，先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迅速走到窗边，小心地向下望去。周自珩果然还站在原地，斜倚着摩托车，低头看着手机，身影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她不再耽搁，立刻转身，动作迅捷而无声地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一个盆栽旁。她蹲下身，手指在花盆底部边缘摸索了几下，轻轻一抠，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头被她取了下来。接着，她又走到文件柜顶端，用同样的方式取下了另一个。
她一边开灯，一边迅速取出里面的微型内存卡，小心地放进自己衣服侧面的暗袋里。然后将拆毁的摄像头外壳扔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用一些杂物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才从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串被遗忘的钥匙。
再次确认周自珩依旧在楼下等待，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和表情，拿着钥匙，步履从容地下了楼。
听到脚步声，周自珩抬起头，将手机收起。“找到了？”他问，语气寻常。
“找到了，果然在抽屉里。”蓝若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真是虚惊一场。”
周自珩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将挂在车把上的那个头盔再次递给她。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让出驾驶位的意思，而是自己率先跨坐上了摩托车，戴好了头盔。
“蓝老师虽然有驾照，”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带着一丝闷响和明显的调侃，“但是技术确实不太好。”他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在附和着他的话。“这会交警大概下班了，不用担心交警查驾照，”他侧过头，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语气里的意味很明显，“还是我来骑吧。”
蓝若看着他已经坐稳的背影，知道自己失去了主动权。她只好依言坐上后座，戴好头盔。
“我骑车很稳的，老师不用担心会摔下去。”周自珩提醒了一句，声音平稳，“老师家在哪个方向？”他问道。
蓝若报出了出租屋的地址。摩托车发出一声低吼，平稳地驶入了夜色之中。与蓝若刚才那略显生涩的操控不同，周自珩的车技显然娴熟太多，无论是加速、减速还是过弯，都流畅平稳，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掌控力。夜风在耳边呼啸，城市的霓虹在身侧飞速倒退，形成模糊的光带。
拉风的川崎H2最终停在了蓝若那栋略显老旧的出租屋楼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蓝若一边下车，一边摘下头盔归还给周自珩，口中不忘再次感谢：“今晚真的太谢谢你了，周自珩同学。又帮忙搬东西，又送我回来。”
周自珩接过头盔，挂在车上，动作随意。
“路上注意安全，”蓝若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一样叮嘱，“到家了记得发个消息给我，报个平安。”
周自珩坐在车上，长腿支地，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嗯声，算是答应。他看了蓝若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难以分辨，随即猛地一拧油门。
摩托车发出一阵狂暴的轰鸣，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加速，速度快得惊人，又猛又急，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只留下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淡淡焦糊味和引擎的余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蓝若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慢慢褪去，只剩下疲惫与冷静。她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钥匙，指尖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串金属的冰凉，以及腰间那短暂却清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力量。
今晚的试探，看似她掌握了主动权，但周自珩的反应清晰地表明，他绝非易于掌控的角色。
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在手中，但周自珩的警觉心已被拔高。她成功地靠近了一步，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对面。
回到出租屋的蓝若径直走到书桌前，取出内存卡，接入读卡器。指尖滑动，首先让她察觉到异样的却是——周自珩走到她电脑前，伸手调高音量的那几秒。
他伸手，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仿佛只是误触一样退出了新闻页面，随即立刻点开了新闻页面，调大了音量，动作流畅，甚至带着点不经意。但蓝若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她看到了，在电脑主屏出现的那两秒，周自珩的瞳孔收缩、聚焦，视线极其快速地从她的电脑主屏上扫过，那绝非无意的一瞥，而是带着明确的、审慎的探查意味。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动作衔接也近乎自然，但在一帧一帧的慢放下，那份有目的性的专注，无所遁形。
他是故意的。 蓝若在心里冷静地落下判断。他并非帮忙，而是在借机探查她的电脑。
她将进度往后拉——那是新闻联播播放到陆乾坤片段时的录像。她将画面放大，聚焦在周自珩的身上和面部。
她看到了。
在主持人清晰吐出“陆乾坤”三个字的瞬间，周自珩的身体有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那不是明显的停顿，更像是一种内在节奏被强行打乱后，又被超强意志力瞬间压制下去的痕迹。
然后，是他的手指。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极其快速地相互揉搓了一下。那是一个短暂到会被忽略的动作，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蓝若心中的迷雾。这个细微的、属于潜意识范畴的动作，往往泄露着当事人内心的紧张、厌恶或极力克制的情绪。
最后，是那个眼神。
就在他转身离开办公室前，他的目光确实扫过了电脑屏幕。蓝若将这一帧画面定格、放大。屏幕的反光在他眼底形成小小的、冰冷的光斑，但掩不住那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毫不掩饰的、淬着冰碴的轻蔑与不屑。那是穿透了血缘与表象，直抵灵魂深处的憎厌与疏离。
暂停的画面定格在他那个眼神上。蓝若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冷光在她瞳孔中跳跃。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想，在此刻终于被这些被放大的细节证据牢牢钉死——周自珩与陆乾坤的关系并不融洽。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尖锐的、无法调和的对立。周自珩对这位权势滔天的父亲，怀抱着强烈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