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哪有什么逆案?就是贪钱呗!
第6章 哪有什么逆案?就是贪钱呗!文华殿里,晨光斜照,灰尘在光柱里打转。崇祯捧着黄梨木杯,啜了口热茶。这味儿,跟他上辈子开会捧的保温杯也差不离。
殿外甲叶子哗啦响。徐启年领着百来个亲兵按刀肃立。这帮人原先都是御马监的兵,眼下全成了“帝党”的家底。徐启年来投时带了二百多号人,崇祯又挑了二十个机灵的,打发回四卫营暗地里拉人。才两宿功夫,又拢过来好几百号。
五六百人了。崇祯指头敲着温热的杯壁。再攒攒,甭管是搞场“玄武门火并”还是缩水版“靖难”,总算有点底子了。
自然,他拉拢这帮人不是真要去跟魏忠贤的徒子徒孙对砍,是要养出一批死心塌地的自己人——能跟着皇帝扳倒权倾朝野的阉党、夺回大权,这份从龙之功,这份能光宗耀祖、福荫子孙的“履历”,足够让这些想往上爬的军汉豁出命去,成了最铁杆的“帝党”!
“陛下,年号的事儿……”首辅黄立极展开礼部题本,声音像是从老远飘来。
崇祯目光慢慢扫过底下。四位阁老里头,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个个神色恭敬里透着慌——他们都是走魏忠贤门路上来的,这会儿知道怕了。
唯独李国普站在末位,瘦脸上还带着点书生气——他虽是魏忠贤老乡,倒没怎么巴结过。
两位勋贵——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分站两边。
张惟贤须发白,眼神稳当,算是个忠臣,扶了天启和崇祯两代天子上台,站队极准。
至于那个胖乎乎的朱纯臣……崇祯心下冷笑,盼着这厮这辈子能“进步”点儿,最好能当个忠烈——比方说崇祯二年黄台吉破关时,“奋勇”战死沙场那种!
魏忠贤垂手站在边上,高大身量在晨光里缩着,瞧着倒恭顺。
“礼部拟了三个年号。”黄立极声音平稳,“一曰‘绍庆’,取继往开来之意;二曰‘永昌’,寓国祚绵长;三曰‘崇贞’,典出《尚书》‘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崇贞……崇祯心头猛地一刺。这跟前世陪了他十七年、最后被钉在煤山歪脖子树上的年号!眼前恍然又见那棵老槐树和风中飘荡的白绫……太丧气!
“永昌”——他嘴角几乎抽抽。那是李自成那短命大顺的伪号!更晦气!
“绍庆”?绍是继承,庆是吉庆?接这么个烂透底的摊子,有啥可“庆”的?
这届阁老起年号的水平,真够呛!
“还是崇祯吧!”崇祯嘴角扯出个近乎自嘲的苦笑,“不过‘贞’字不妥,加个示字旁吧。”示部,求神保佑,总比那暗含“贞节烈女”味的“贞”字强些。
殿里众人都是一愣。黄立极硬着头皮又奏:“陛下,‘祯’字虽吉,然《尚书》原文……”
“朕知道原文。”崇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驳斥的劲儿,“‘崇贞’听着像在寒碜朕(会被解成崇尚女贞),‘崇祯’就好多了。就这么定了。”
黄立极喉结滚动,终是不敢再言,低头称是。
“接下来议陵工银两。”崇祯啜了口茶水,“工部报上来多少?”
施鳯来出列:“回陛下,大行皇帝山陵营造,工部详核,需银三百八十万两。”
“三百八十万?!”崇祯声音陡然拔高,“太仓存银才几个钱?就敢三百八十万修个坟?你们几个,会不会过日子?!”
阶下众人,阁老、勋贵,连魏忠贤,都傻眼了。他们早盘算好了:新天子跟兄长感情深,定会不惜血本厚葬先帝。工部上下苦熬多年,就指着修皇陵这油水最厚的差事回血呢……这小皇帝咋不按常理出牌?
崇祯看穿了这些心思——这帮人,打仗时喊穷,死皇帝时倒阔气!不就是想借机狠捞一笔?以为台上年轻天子啥都不懂,只晓得心疼哥哥,想修个气派的陵寝?可惜啊,本天子在新天朝几十年,唯物主义学得扎实,不信风水,更不认天价坟头!
“就照朕父皇庆陵的规模和销修!”崇祯斩钉截铁,“一百五十万两!多一个子儿也不行!”
这一刀,生生砍下去二百三十万!殿里仿佛能听见某些人心碎声儿。
“这一百五十万两……”崇祯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人,“又从哪儿来?太仓存银有多少?”
“陛下,”次辅施鳯来声音发涩,“太仓……太仓存银眼下就剩十九万……”
“十九万?!”崇祯的冷笑在空旷大殿里回荡,“朕记得去年辽饷就收了五百多万!钱呢?!都喂了狗吗?!”他目光如刀,在四个阁老脸上刮过。
张瑞图赶忙上前一步,展开账册:“陛下容禀。五百多万是去年数,今年因陕西大旱、山西民变,至多能收四百来万。宁锦之战耗银二百二十万,皮岛军饷支六十万,三大殿修缮挪……挪支一百五十万……”
首辅黄立极赶紧接话,声音沉重:“九边欠饷已积到一千多万两,宣府、大同兵士衣不蔽体,蓟镇兵卒十几个月没发饷,已有鼓噪事儿!陕西连年大旱,剿匪赈灾要银百万;西南奢安余孽未平,年耗军饷六十万;东南海寇猖獗,水师添船购炮又要四十万……”
这一笔笔都是要命的窟窿!
崇祯听着,眉头越拧越紧。天启七年八月蓟镇兵变!十月中旬宣府兵变!这两把悬顶的剑,随时要落下来,要出大事!
“宣府、蓟镇的军饷,一刻也不能再拖!”崇祯猛地一拍御案,黄梨木杯震得跳起,“立刻从太仓库提十八万两!快马加鞭送宣府、蓟镇!大同……容后再想办法。”
黄立极脸都白了:“陛下!这……这就只剩一万两了……”
“照办!”崇祯恶狠狠瞪他,眼神凌厉,“闹出兵变,就不是十八万两银子的事儿!要血流成河,死成千上万人!万一闹大……你担得起?!”
黄立极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再不敢顶,躬身领旨:“臣……遵旨。”
……
殿里空气凝住了,只剩崇祯指节敲御案的笃笃声,每下都敲在众人心上。一万两?顶屁用!陵工要一百五十万,九边饿得嗷嗷叫,陕西饿殍遍野……钱从哪儿来?
“陛下,”黄立极深吸一口气,作为首辅,他得拿主意,“陵工是国之大典,关乎皇家体面,更系大行皇帝身后哀荣。一百五十万数,实在减不得。太仓既空了,眼下唯有……再加征‘陵工银’一百五十万两,摊给北直隶、山东、河南这些还算安稳的地界,先救急。”
这是最直接,也是官儿们最熟的路数——往早已榨干的老百姓身上再刮一层。
“不行!”英国公张惟贤一步跨出,带着武人的直性子,“陛下!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堵道;山西民变,烽火连天;河南也凋敝了!北地几省,民力早榨干了!这会儿再加一百五十万两‘陵工银’,简直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令一下,怕不止陕西、山西,山东、河南也得反了!到时候遍地烽烟,朝廷咋办?九边兵变未平,腹心地带又乱,大明要完!”
他痛陈利害,眼巴巴望着崇祯,盼这看似不同的年轻皇帝能看清这喝毒酒解渴的后果。
黄立极无奈:“英国公忧国忧民,老臣佩服。可……不加征,钱从哪儿来?难道让大行皇帝梓宫停着不下葬?”他话头一转,目光似无意扫过丹墀边的魏忠贤,又迅速收回,声音压低几分,带着点暗示,“或许……陛下能想想……内帑?”
内帑,皇帝的私库,向来是文官们眼红又不敢明说的地儿。
“内帑?”崇祯嘴角一翘,苦笑,像早等着这话。他身子微微后靠,苦笑道:“黄先生倒提醒朕了。内承运库账上,折成白银,约摸一百多万两。”
几个阁老眼一亮,心道:有门儿!
可崇祯接下的话,像盆冰水浇下来:“可惜啊,这一百多万,大半是历年攒的贡品——比如南海的珊瑚树,一人高,价值连城,可朕眼下把它搬市集上卖,就能立马变出白银子,给将士发饷、给灾民买粮、给朕皇兄修陵?这玩意儿谁要?”
他两手一摊:“至于内库现银,不到三十万两。顶什么用?”
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灭了。阁老们互相瞅着,殿里死寂更深。勋贵们眉头紧锁。一直低头的魏忠贤,倒露了点喜色。
他上前半步,深深弯腰,声音依旧恭顺:”老奴斗胆,倒想起一桩事。“他老眼扫过殿里众人,最后定在崇祯身上,”奉圣夫人客氏.自大行皇帝驾崩后,闭居咸安宫。近日有司查她府里外产业,田庄、铺子、宅子、宝贝.“他故意一顿,”粗粗估摸,家产恐怕不下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殿里一片抽气声。连张惟贤都惊得看魏忠贤。
崇祯嘴角却微微一勾——这魏忠贤在皇权跟前还是和上上世一样“软”,得知客氏被“看住”,就急着切割了,还想用客氏家产洗掉逆案,避重就轻。
这态度还行!是一个正常的封建主义贪官,只要懂得为皇帝服务的精髓,就可以继续用。
魏忠贤接着道,语气越发痛心疾首:“这都是先帝年年厚赏及.及夫人自个儿经营来的,里头少不了贪墨。眼下国用艰难,老奴以为,该彻查追缴这些不法所得,先救急。”
张惟贤立马看穿魏忠贤心思。他猛踏前一步,扯开嗓门大喊:“魏公公此言差矣!客氏一深宫妇人,没内外勾连,能攒下二百万两?这吓人数目,定是坑国害民来的!”他转向崇祯,单膝砸地:“陛下!臣有本奏!传闻客氏秽乱宫闱、谋害皇嗣、迫害皇后,还把裕妃张氏活活饿死!这等滔天大罪,岂是贪腐能盖?臣请彻查‘逆案’!”
“什么?!”崇祯猛地站起,黄梨木杯“啪”地摔碎。他脸色铁青,声音发颤:“张爱卿,此话当真?”
张惟贤叩首:“陛下若不信,可问张皇后!”
殿里空气瞬间冻住。魏忠贤面如死灰,冷汗透湿官袍——若坐实“谋害皇嗣”,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崇祯深吸气,像强压怒火:“四位阁老,这事儿你们咋看?”
李国普第一个出列,神色凛然:“陛下,若英国公所言属实,这是十恶不赦之罪!臣请立刻锁拿客氏,彻查此案!”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互相瞅。魏忠贤目光毒蛇般盯他们,可面对皇帝和勋贵联手压
“臣附议。”施鳯来艰难开口。
“臣附议。”张瑞图紧跟。
最后,黄立极像瞬间老十岁,深深叩首:“老臣附议。”
这下四个阁老全站魏忠贤对面了!
魏忠贤浑身抖,仿佛看见自己多年经营的权柄大厦正塌而今天,才新皇帝登基第三天!
就在这要命关头,崇祯突然笑了。
“哈”年轻皇帝笑声在殿里荡,把肃杀气氛冲得稀碎。众人愕然抬头,见崇祯擦擦眼角,语气轻松:
“诸位爱卿,何必这么紧张?啥‘逆案’不‘逆案’的,听着吓人。”他走下御阶,拍拍魏忠贤肩膀,“依朕看啊,没啥‘逆案’。”
他顿顿,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带着淡淡地微笑:
“不过就是.贪钱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