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唯她不可辜负
沈霜寧哪知道萧景渊就在附近,和船头的人说笑了几句,便拉著苏冉的手钻进了船舱。外面日头渐烈,舱內倒有几分穿堂的凉意。
那穿月白锦袍的公子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隨即还是按捺不住,也跟著殷勤地迈步进去。
想来是不肯错过这相处的机会。
这边画舫里,苏琛心知方才谈及药王谷旧案的话题过於沉重,便清了清嗓子,故作轻鬆地转了话头。
“话说回来,谢临那小子去了女真国和亲,这一去山高水远,还不知要蹉跎多少时日才能回来。四小姐黄大闺女,又是待嫁之时,总不能真要等他个三年五载吧?”
他这话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目光落在萧景渊脸上,倒想知道对方什么心思。
萧景渊素来深沉,尤其关乎云霄楼那桩事,他不说,旁人便是揣度出三分,也绝不敢乱嚼舌根。
是以苏琛並不知,萧景渊已经跟四姑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若是知道,也不会这么问了。
萧景渊收回了视线,眼帘微垂,却没接话。
见他不吭声,苏琛倒也不尷尬,望了那边一眼,已不见姑娘们的身影。
於是转过头来,手肘支在案几上,自顾说道:“我看四小姐也不是那种拘泥於情爱,认定了就非要死等的性子,两三载物是人非,她若真一门心思等下去,才是傻了。”
说著,瞧了萧景渊一眼,补充道:“再说了,以四小姐的家世容貌,放眼整个京城,想要求娶的贵胄子弟能从朱雀街排到城门口,何必把自己耗在一个归期未定的人身上?”
“我看四小姐方才就挺高兴的,貌似也没有因此伤怀太深。”
这话说出口,本意是想刺激一下萧景渊,谁知对方却抬了一下眼眸,说道:“只要她高兴,怎么都成。”
苏琛微微瞪圆眼睛:“........”不是吧,这么大度?
苏琛打死不信。
自己这位主子,看著清冷禁慾,实则剖开心肠那都是黑的,口是心非不说,心眼还贼小。
当初只是看到沈霜寧跟谢临骑马,就耐不住性子,破天荒跟他吐露了自己的私事,叫苏琛知道他心底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鬼知道苏琛后来多怕他反悔了,来一招杀人灭口。
再后来,谢临去了儋州剿匪,世子表面不显山露水,结果眼巴巴地去跟圣上说他可以教公主骑射。
镇抚司的活多忙啊,世子倒好,直接丟给他,自己却去教小姑娘骑射,过悠閒日子!
不就是为了能多跟四小姐待一起吗?
再再后来,便是春猎遇刺那件事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可是一记昏招!
苏琛可不信萧景渊这般心思縝密,会猜不到那些乱党会趁机追杀他,来个釜底抽薪,可他还是去了。
结果呢,活活去了半条命,现在还在养伤。
萧世子做得比说得多,心里在意得要命。
那日谢临来镇抚司,两人关起门来摊牌,苏琛虽没敢上前偷听,却也怕出什么见血的事,便立在廊下等候。
没多久,却见世子好端端地送谢临从屋里出去了,两人倒还如常,貌似並没有因为沈霜寧决裂。
可苏琛依旧不敢擅动。
就见谢临拿著一个匣子。那匣子眼熟得很,苏琛记得是世子屋里的,他也见过两回,却不知里头藏著什么。
然后又看见谢临將匣子打开,取出一物朝世子递过去,还说:“侯府是生养我的地方,今危在旦夕,我既享受了二十年荣华,便是不为了沈霜寧,也万万不得退缩,是荣是辱我都甘之如飴。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她。倘若她遇到什么不测,还请你一定要站在她那边,施以援手。我知道,唯有你能办到。”
世子接下了谢临手里的东西,苏琛才看清,那是一只顏色艷丽的香囊。
落在世子掌心,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世子是如何回答的?
“权柄可弃,金银可拋,唯她不可辜负。”
......
如今谢临已离京,还將沈霜寧完全託付给了萧景渊,在苏琛看来,世子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为何还不主动出击,把心上人娶回家?这不就能护著一辈子了吗?
世子何时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苏琛看著眼前周身笼罩一团阴霾的世子。
不知为何,自打说了药王谷的事后,他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点茫然和脆弱。
苏琛觉出了些端倪,心头一凛,於是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日裴执换走了那名乱党,究竟用什么条件说服你?”
这件事萧景渊谁也没说。
此刻他也不打算说,只淡淡道:“还未查明,让顾逢春明日来见我。”
苏琛也就不敢再多问了,垂首应了声“是”。
日头將斜时,风大了起来。
画舫晃晃悠悠靠了岸。
白晓生立在船头,很贴心地扶著姑娘们下船,轮到沈霜寧时,他脚下故意使力踩了船头,使得摇晃更加剧烈。
果然沈霜寧没能站稳,他一个眼疾手快,顺势將人捞过来。
香软入怀,顿时心驰神摇,烦恼尽消,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这位始作俑者面上並未显露分毫,手还搭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一脸正色地关切道:“沈姑娘没事吧?”
骤然接近的陌生气息令她下意识皱了眉,“我没事。”
说话间,忙抬手將他推开,想隔开些距离。
然而这船身本就在晃动,这一来一回,连白晓生都有点站不稳了,是以几乎是本能地將人搂得更紧。
就在这时,白晓生感到背后陡然升起一阵恶寒,汗毛从手臂顺著脖颈全都竖了起来,头皮也跟著炸开!
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给盯上了,恐要有性命之危!
“不好!附近有危险!”白晓生更不敢鬆手了,警惕地望向四周。
沈霜寧已经將他归为登徒子一类,愤怒道:“白公子,请你自重!”
白晓生低头,对上她出离愤怒的清澈眼瞳,立马就放开她了。
“我......”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沈霜寧含怒瞪了他一眼,不待站稳就匆匆走回了岸上,径直跟同伴离去了。
白晓生见状,有些懊恼地用扇柄砸了砸脑袋,玩过头了呢。
而就在他出神时,船身猛地一晃!
他本就还立在船上,这一晃比先前还剧烈得多,简直像是要將整个船给掀了!
紧接著,“噗通”一声——
动静著实不小。
还未走远的沈霜寧和苏冉回过头,哪里还见得什么白公子的影子。
只见水里有人扑腾,激起一片纷乱的水,还在大呼“救命”。
一时间,桥上的行人都纷纷驻足,往水里望去,却没动身去救。
沈霜寧的目光却一下落在了那道修长的身影上,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意外。
分明是萧景渊命人撞了別人的船,故意把白晓生撞进了水里,自己却不慌不忙地从另一艘船踏上被撞的那艘船,又弯腰穿过船舱,一派閒適淡漠的模样。
神情雋冷,径直过跨那人头顶,仿佛水里挣扎的人跟他半点关係也没有。
倒是苏琛停在船头,弯腰对那“落汤鸡”伸出援手,温温然笑道:“这位公子,靠岸的水不深,您不妨站起来看看?”
白晓生听见这话,便试著直起身,果然脚下触地,直接站了起来,水位只堪堪到了胸口的位置。
“......”
想到方才一阵哀嚎呼救,白净的脸皮顿时涌起一阵难堪。
白晓生也没去接苏琛那只手,自己从水里狼狈地爬到了岸上,站稳后,这才看见立在边上的男子。
一身如墨色的玄衣,身材高挑,他一出现,周围姑娘们的视线都被他夺了过去。
而且就连沈霜寧也在看他,白晓生就更不爽了,上前一步就要掰过对方的肩膀。
“喂!我说你——”
话音未落,男子似是觉得他聒噪,转过头来看他。
只淡淡的一眼,白晓生背后再次涌起了那股熟悉的恶寒,顿时如鯁在喉,说不出话来,手也猛地缩了回去。
不仅是因老鼠见猫的本能惧怕,还因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表、表哥......”白晓生訥訥道,退了两步,直接低下了头去,竟十分乖觉。
白晓生的母亲出自袁氏,与燕王妃是堂姐妹,但关係並不亲厚,甚至有点过节,是以同在京城却甚少往来。
白晓生是个实打实的草包紈絝,老子都不大能管得住,却唯独对萧景渊又敬又畏。
除却萧景渊本身带给他的血脉压制外,白晓生还有些心虚。
只因他在外行走时,还时常借著萧景渊的名头,是以收穫了不少狐朋狗友,还有姑娘们的青睞。
但实际上,他连跟萧景渊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有,对方也不见得认他这个表弟。
萧景渊却不再看他一眼,径直抬脚朝沈霜寧走去,又朝她伸出来手。
沈霜寧仰著头,疑惑看他:“要什么?”
萧景渊道:“。”
沈霜寧这才明白过来,他要的是白晓生送她的那朵。
明知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沈霜寧依然揣著明白装糊涂,道:“在船上,想要自己去拿。”
说完也不看他什么神情,径直拉著苏冉走了。
苏冉一脸莫名。
既不知萧景渊为何在这,也不明白对方无端跑来跟沈霜寧要什么“”?
苏冉被拉得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萧景渊,却见对方用手指抵在唇边,竟弯起唇来笑了。
见过萧世子数回,可从未见过他笑,还以为他压根不会笑。
这一笑还真是好看极了,像雪天里枝头上悄然绽放的红梅,少了点清冷孤高之感,多了点人气。
苏冉都有点看愣了,回过神来时,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沈霜寧。
本想说他是不是有病,开口时却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沈霜寧顿了一下,也是这时,萧景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三天后我去找你。”
沈霜寧面色微微一僵,白玉的耳垂泛起可疑的緋红。
她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身跟苏琛一道走了。
那位白公子一副垂头丧气模样,老实地跟在萧景渊身后,有点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
沈霜寧收回了视线,缓缓垂下眸,轻咬唇瓣。
距离云霄楼那晚,已经过去了四天,他答应过,会为她解开......却没说是下次,还是下下次。
苏冉性子虽跳脱,却也是情竇已开的姑娘,更是最了解沈霜寧的闺中密友,一下就从沈霜寧微妙的神情里觉出了端倪。
当即插了腰,瞪了眼,控诉道:“好啊你,沈霜寧,你居然瞒著我跟萧世子好上了!亏我还担心你走不出情伤,一心想带著你散心解闷......”
周围可还有不少人呢,沈霜寧忙將这大喇叭给堵上:“小点声,没有那回事!”
苏冉才不信。
她心里那点八卦的火苗瞬间就窜了起来,一把拿开她的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追问道:
“那他三天后特地去找你,为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