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犹如骤雨打浮萍
尤雨最终被一户人家成功领养，离开生活多年的孤儿院。燕万舟陪著他站在那栋带园的別墅前，尤雨抱著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悄悄掐了掐手心——疼的，不是梦，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要懂事，要听话，要……
“会好起来的。”他小声说。
“嗯。会的。”燕万舟应他。
乖巧温顺，天资聪颖，长相也是一顶一的好，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小小的尤雨似乎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养父母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养父母是外界知名人物，家境优渥，已经育有一个男孩，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尤雨满心期许地站在宽敞的玄关处，仰头望著那个即將成为他兄长的少年。
“这是你哥哥，比你大一岁。”养母轻声介绍道。
尤雨立刻露出灿烂笑容：“哥……”
男孩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脸上充满是毫不掩饰的烦躁，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说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砰！”
声音被关门巨响打断。
“哥哥他最近学业比较忙，心情不大好，小雨多体谅。”养母在身后適时地轻咳一声。
尤雨眨眨眼，扬起笑脸软声安慰她：“没关係的，妈妈。”
这声妈妈喊得太过自然。
养母听得直接就愣了愣，一脸不习惯的尷尬模样，转移话题带他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燕万舟刚从幻境边缘折返。他发觉这心魔幻境的范围仅限於尤雨的视线所及，但凡距离远一些，就会显示出一片模糊幻影。
而他身边的小少爷在对著空气一遍遍练习：
“爸爸、妈妈、哥哥。”
咬字格外认真，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好。
同样是无父无母之人，燕万舟明白他这个年纪时最渴望的是什么，无非是亲情罢了……小雨先前在孤儿院时已经失去过友谊，只会將来之不易的亲情抓得更紧。
想到这里，燕万舟愣了愣。
他忆起往昔种种，小雨总能精准地察觉他未说出口的情绪，察觉他人不言而喻的悲或喜，是否也是因为……
世上哪有什么天生体贴之人，只有尝过苦楚，才会对他人细微的情感如此敏锐。
燕万舟眼中一黯。
不论眼前一切是否为真，即便相伴多年，他都还是不够了解尤雨。
“小雨，下楼吃饭了。”
养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啦！”尤雨穿好拖鞋蹭蹭蹭跑出门外。
餐桌上，少年对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庭的“弟弟”嫌恶至极。当尤雨再次唤出那声“哥哥”时，少年猛地將餐盘摔得粉碎，汤汁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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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哥？孤儿有什么哥哥？”少年冷笑，“別套近乎，寄人篱下就要懂规矩。”
眼看场面难以收拾，养母慌忙起身往尤雨碗里夹了几筷子菜，轻推著他的后背低声道，“小雨乖，先回房间吃吧。”
到这里，燕万舟已经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恍惚中回想起和小少爷离开尤府的那一天。
——“不对，你现在不该这么叫我，我不是你的少爷了。”
——“你年纪比我大，要不然，以后我叫你燕哥吧，哥哥？”
那时候……小雨第一次提出想喊他哥哥，以兄弟相称……往后彼此互相帮助……
而他呢？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著？
……主僕有別，不合规矩，不敢奢求太多，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
可即便如此，小雨后来还是半开玩笑的重新提出过这个请求。
——“要不我还是叫你燕哥吧。”
万幸，那次他没有再拒绝。
当时的景象歷歷在目，小雨好像是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眉眼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燕万舟心中感到后悔后怕……差一点就要永远错过了。
也正是那一天起，他才真正被尤雨当成兄长依赖，给予毫无保留的依赖。
另一边，被送回房间的尤雨盯著凉透的饭菜发了会儿呆，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把脸埋进蓬鬆的羽绒被里，闷闷地吐出一句：“好难啊……”
但他本来也不是受了打击就会萎靡不振的性格，尤雨猛捶枕头，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期待，想到这顿饭是养母亲手所做，就算没什么胃口，还是乖乖坐回桌前一口一口吃完了已经冷掉的饭菜。
这一幕看得燕万舟更想赶紧带他离开。
这个幻境里的人连灵力都没有，生活极为不便利。
在他身边时，小少爷何时吃过冷食？
填饱肚子后，尤雨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百无聊赖间，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的书架。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名著典籍，没想到整整齐齐码著的全是绿绿的盗版书《龙傲天传奇》《废柴逆袭记》《最强男人重生仙界》……
隨手抽出一本，全是励志语句，满满的正能量。
“寧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要干翻的，是这个苍穹！”
“天道不公，我便灭天！地道不认，我便灭地！”
尤雨认真翻看这些杂书，燕万舟就抱臂在一旁端详，越瞧越觉得不对劲……等等，这不就是平时小少爷常常掛在嘴边的疯言疯语？
……也难怪，他能积累这么多。
虽然觉得这些內容实在荒唐，但燕万舟也愿意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这一点简单的快乐……已经能算是心魔幻境里难得一见的温暖光景。
一天深夜，尤雨小心翼翼下楼地下楼想要喝水，养父母的爭执声从虚掩的书房门缝中传来：
“我觉得领养这事还是太草率了……”
“你懂什么？”养父不耐烦地打断她，“知不知道慈善形象对我们的事业有多重要？比请明星代言划算多了！领养一个健全又聪明的孩子有多难你知不知道？多个兄弟陪小宝长大有什么不好？家里也热闹些。”
“可小宝这几天饭都不愿意吃！”养母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小宝不愿意啊！这对我们亲生孩子公平吗……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重要的……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行了，別吵。”
养父彻底不耐烦，狠狠將菸头按进菸灰缸。
“就当养只宠物给口饭吃，拍几张照片应付媒体就够了……等风头过去，隨便找个寄宿学校打发了就是。”
后来，尤雨逐渐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永远只是外人，也不再试图从他们身上获得亲情，他依旧乖巧懂事，在不冷不热之间找到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不再对著养母喊“妈妈”，而是改成了“阿姨”。
名义上的兄长经常故意找茬，他也都沉默地承受著，已经习惯这里不会有人为他撑腰。
他想，也对，自己本就是外来人，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已经比孤儿院的孩子们要幸运很多，不应该埋怨。
生活不是一成不变，尤雨渐渐从其他方面找到了乐趣，例如学习和电子游戏，他的成绩愈加优秀，甚至跟著养父上过几次公益节目。
那个名义上的兄长发现欺负他不会得到任何反应后，终於也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甩过来的作业本：“喂，把这个写了。”
日子长了，兄长也偶尔会给一些小恩小惠，心里不再牴触，拿他当成一个好用的小跟班，偶尔还会开上几句玩笑，虽然嘴上还是“餵”“那个谁”地叫著，语气里的刺已经少了许多，甚至偶尔会揽著他的肩膀说些学校的趣事。
手里握著兄长送的巧克力，尤雨眼里的光芒慢慢被找了回来。
燕万舟看得心头火起，只觉得很是不舒服，想把他的手剁了。
作为真正的兄长，他把尤雨养得骄纵自由，为所欲为，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须这般看他人脸色行事，这些无用的物件也配让小少爷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是这一幕似曾相识，燕万舟的脸色变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尤雨……幼时他们关係紧张时，小少爷也是这样送一些零碎小物试图拉近关係。
是觉得这种方式最有效，还是他……只熟悉这样的方式？
如果一切真的有跡可循……燕万舟不敢再细想下去。
好事开始发生，对尤雨而言，最惊喜的莫过於那个生日。
养父母破天荒地准备了插满蜡烛的蛋糕，他们在镜头前的笑容温柔得体，轻轻揽住尤雨的肩膀，將他推向桌前。
“来，小雨，许个愿。”
闪光灯不断亮起，尤雨被簇拥在中间。
其实今天並不是他的生日……不过养父母工作很忙，就算是记错了，有这份心意就足够……
他鼓起勇气小声问：“爸爸妈妈，我们是一家人了吗？”
“傻孩子，这还用问吗？”养父的笑容无懈可击。
尤雨低头吹灭蜡烛，没看见养父往他的果汁里丟进了一颗白色药丸，还沉浸在满心欢喜之中，这一晚过得很幸福，他和哥哥还捣乱地喝了点酒，最后在同一张床上倒头就睡。
次日，尤雨从床上爬起。
昨夜睡得异常昏沉，一夜无梦，什么也不知道。
別墅大门敞开著，里面空荡荡的，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封条斜斜贴在楼梯扶手上。
邻居散步路过。
“別找了，你爸妈偽造財务报表被抓，股票跌停，昨天最后一次上电视垂死挣扎也没起到效果，今早就带著亲儿子跑了。”邻居顿了顿，露出怜悯的神色，“他们没打算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