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噩梦
次日清晨,马湘兰眼下乌青更甚。她刻意避开早餐时间,等陆沉舟出门后才去吃饭。
回到屋子,心绪烦闷。
只能笔尖蘸墨,开始打算以画舒心。
她用手指轻轻描摹画中人的轮廓,那是他在书房专注读书的样子。
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樑,再到那总是紧抿的唇。
现实中她不能触碰,至少画中可以放肆。
可不知为何,往日作画心平气静。
今日的笔触越来越急。
不注意的功夫,墨跡晕染开来。
看著被毁了的整张画。
她发狠似的將画纸揉成团,正欲丟掉,动作却忽然一滯。
展开画卷抚平那些褶皱,就像她试图抚平千疮百孔的心。
柳如是这几天老是在外面跑,具体是做什么不得而知。
原本三点一线陆沉舟的生活,也变得安排满满。
向来闭门谢客的陆府,破天荒地开了中门。
虽然寧卿云失手,但为了安全起见。
两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让马湘兰闭门不出。
引来送走的客人正是应了那句诗。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傍晚时分,乌云密布。
马湘兰坐在窗前,看著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远处传来闷雷声,让她想起那个雨夜。
第一滴雨落下时,马湘兰正对著铜镜发呆。
镜中的女子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突然听到雨声中夹杂著熟悉的脚步声。
陆沉舟和张三每晚都会巡视院落確保安全。
马湘兰的手顿住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她。
衝出去,告诉他什么礼法伦常她都不在乎。
她只要他。
但理智很快回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疼痛让她清醒。
雷声越来越近,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整个房间。
在那一瞬的亮光中,马湘兰仿佛又想到了童年的记忆。
天璽十年秋,霜降。
金陵城马府后院的桂开了第二茬。
甜腻的香气浸透了整个宅院。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清脆。
马邦放下手中的《盐铁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不是风声,不是猫鼠。
而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甲摩擦的鏗鏘声。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夫人!快起来!”
马邦一把推醒熟睡的妻子,声音压得极低。
“龙武卫来了。”
马夫人猛地坐起。
窗外火光渐近,將窗纸映得通红。
“怎么会...”陆寧静声音发抖。
“老爷你不是已经...”
“来不及说了。”
马邦从床下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你带著湘兰从密道走,去杭成找柳白眉,他欠我一条命。”
“夫人,对不起。”
“是我连累你了!”
陆寧静刚要说话,前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著是兵刃出鞘的声音。
虽然朝廷颁布《禁武令》,严禁民间私藏兵器。
但马府的护院,还是有著一定的防御能力。
“走啊!”
见陆寧静愣在原地,马邦推著妻子往书房方向。
“他们的目標是我。”
“我去前院拖一阵。”
“夫人,湘兰就交给你了!”
陆寧静带著侍女和睡得迷糊的马湘兰踉蹌跑到书房。
推开书匣露出墙上的机关。
就在她要按下时,院中突然传来震天的吼声。
“马府私藏兵器,持械抗命,格杀勿论!”
接著是箭矢破空的尖啸,和人体倒地的闷响。
陆寧静浑身一颤,从门缝中望去。
月光下,她丈夫的右腿被十余支羽箭射中。
马湘兰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放声大哭。
陆寧静慌忙后退,却见一个龙武卫已经转头看向书房方向。
“后面还有人!”
陆寧静知道逃不掉了。
她飞快地將马湘兰託付贴身婢女小荷。
“带小姐走!”
“密道尽头有辆马车,去杭成...”
“夫人您呢?”
“我去引开他们。”
陆寧静从梳妆檯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
脚步声已到门外。
不给两人思考的时间,猛地推了小荷一把。
自己则是冲向相反方向的走廊,边跑边喊。
小荷拉著马湘兰钻进密道时,最后听到的是夫人悽厉的惨叫。
密道狭窄潮湿,马湘兰的哭声在石壁间迴荡。
她拼命奔跑,终於看到尽头一点微光。
推开偽装成草垛的暗门,冰冷的秋雨立刻打在脸上。
不远处果然停著一辆马车,但车夫已经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一支弩箭。
小荷腿一软,跪在泥水中。
“在那里!”
火把的光亮从巷口逼近,小荷绝望地抱紧马湘兰,准备迎接死亡。
突然,一道黑影从屋檐上翩然而下。
如同夜梟扑食,瞬间掠过两名龙武卫的身后。
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跟我来!”
黑衣人声音低沉,面巾上方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单手抱起两人,纵身跃上屋顶。
身后追兵的火把如繁星般密集,禁军特有的铜哨声此起彼伏。
黑衣人背靠墙壁,从腰间取出一把摺扇。
自从《禁武令》后,连铁尺都被列为违禁品。
文人雅士的摺扇成了唯一能隨身携带的“武器”。
三名龙武卫攀上屋顶的瞬间。
黑衣人手中摺扇突然展开,扇骨中寒光一闪。
最前面的追兵喉间立刻多了一道血线。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
这分明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铁扇十八打”。
“是武林余孽!”
“发信號!”
一支响箭呼啸著衝上夜空,炸开一朵红色的烟。
整个金陵的驻军都会看到这个信號。
黑衣人知道不妙,抱起两人全力奔逃。
“大侠...放下我吧...”
小荷气若游丝:“您带著小姐逃...”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间穿梭,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多。
转过一个街角,黑衣人突然闷哼一声,
踉蹌几步,一支弩箭深深扎入他的后背。
“到了!”
眼前是一间破败的城隍庙,黑衣人踢开偏殿的破门。
將小荷和马湘兰託付给里面等候的老乞丐。
“按计划,走水路!”
老乞丐接过婴儿,犹豫道:“那您...”
“我断后。”
黑衣人转身面对追兵。
话音未落,十余支弩箭穿透雨幕,將他钉在庙门上。
老乞丐含泪抱起马湘兰,钻进神像后的暗道。
小荷刚要跟上,却被一支流箭射中后心,倒在血泊中。
“小姐...保重...”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马湘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伏在妆檯上痛哭失声。
雨水拍打著窗欞,甚至没听见敲门声。
“表妹?”
陆沉舟的声音惊得她猛然抬头。
他就站在门口,手中拿著一把油纸伞,眼中满是担忧。
又一道闪电照亮室內。
马湘兰慌忙擦泪,却来不及藏起那些散落的画像。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画上,呼吸明显一滯。
他缓步走近,拾起一张。
那是他在书房翻阅卷宗的样子。
画得栩栩如生,连他微蹙的眉宇都分毫不差。
“什么时候画的?”
马湘兰別过脸去:“閒著无事...隨便画画...”
雨声渐大,敲打著屋顶的青瓦。
对於这位表妹,陆沉舟的心情是复杂的。
根据福伯的描述和原主的记忆。
姑姑陆寧静待她极好,是个温婉的妇女。
可惜婚姻坎坷,原配烂赌酗酒。
好不容易和离嫁给了马邦,又遇到了大案。
临死前还跟兄长断绝了兄妹关係,免得牵连陆家。
儘管如此,陆家还是受到了波折。
事到如今,就算他坐视不管。
严维中也不可能放过他。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陆沉舟比他更为清楚。
这下真是身处漩涡中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