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兰芳
第183章 兰芳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东万律总署的院子里,蝉鸣声此起彼伏。苏煒刚从码头回来,浑身被太阳晒得冒汗。他一边用掛在脖子上的粗布毛幣擦拭著脸上和赤裸上身的汗水,一边仰头朝二楼喊话。
“总长、总长,有一个外国鬼子在外面。”
阳台上,兰芳共和国总长刘阿生正跟秘书罗明谈论著最近荷兰人在坤甸的动向。他身著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马褂,布料是上等的杭州丝绸,显得极为考究。鼻樑上架著一副小圆墨镜,这是前些日子从新加坡来的商人带来的洋货。
他的身板依然挺拔,只是两鬢的白髮暴露了岁月的痕跡。
刘阿生,兰芳共和国理论上的最后一位领导人,刘阿生在坤甸病故后,荷兰军队以护送刘阿生灵枢为藉口突袭占领东方律兰芳总厅,最终兰芳共和国火亡,
之后因为担心清朝干预,一直到清朝灭亡都是荷兰人扶植的傀儡政权。
苏煒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秘书罗明有些不悦,他整了整身上笔挺的西装,这还是去年在巴达维亚定製的。作为新一代的华人,他觉得要入乡隨俗,但刘阿生一辈的老人依然坚持著远东的传统。
罗明扶了扶金丝眼镜,朝下喊道:“苏煒,喊什么喊。这年头洋人来来往往的还少吗?按规矩办事就是了。要是迷路的,给碗饭吃,找身衣裳换,等会儿送去荷兰驻地。”说这话时,他刻意用上了官场的腔调。
“不是啊,老罗,”苏煒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洋人说话,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跟咱们前年碰见的老张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用蒲扇轻摇的刘阿生突然站直了身子。他快步上前,身子探出栏杆,长袍的衣襟被风吹得微微翻动。“皇上派人来了?”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期待和担忧。自从十年前被迫接受荷兰的“保护”,他一直在等待朝廷的態度。
“好像也不是,”苏煒挠了挠头,“刘总长,您还是亲自下来看看吧。”
不等罗明劝阻,刘阿生已经转身往楼下走去。他三步並作两步,长袍下摆翻飞,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矫健。罗明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喊道:“总长,
您慢些,范大夫说过,您的腿疾要紧。”
而现在那名外国人在的房间里瀰漫著龙井茶特有的清香。这座院子是东万律为接待贵客特意建造的,虽然规模不大,但处处显露著江南园林的韵味。庭院里种著几株桂树,清风徐来,香气飘散。
奥地利帝国弗朗茨皇帝陛下御厨,天主教传教士,曾经在远东帝国的京城待过很长时间的弗洛里安·约瑟夫·巴尔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身著一件深色教士长袍,胸前掛著一个精致的十字架。他的面容清瘦,鼻樑高挺,眼角已有些皱纹,
显示出岁月的痕跡。但那双蓝色的眼晴依然明亮,透著几分东方西方混合的沉静。
“这茶......”他轻轻把白瓷茶盏凑到鼻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味道跟我在杭州喝到的一模一样。”
管家姓李,人称李福,穿著一身整洁的青布长衫,腰间掛著一串钥匙。听到巴尔的话,他笑得更加热切:“神父大人好眼力!这可是今年清明前后的明前茶,专门托人从杭州带来的。”
“明前茶,是龙井,对吧。”弗洛里安·约瑟夫·巴尔睁开闭著的眼,淡淡的说道。
“哎呦喂,您可真是个行家,就是龙井。”那名管家一拍大腿,说的头头是道,“哎,我跟您说,就这,在咱们兰芳,能尝出来的人都不超过十指之数,大部分都是附庸风雅之辈。”
弗洛里安·约瑟夫·巴尔也饶有兴致地跟这位管家谈了起来,这个管家大概是30年前来到的东万律,前年回南京老家看了看,大部分族人都在太平天国战爭中流离失所,后面就没再回去过。
弗洛里安·约瑟夫·巴尔可是很久没遇见过远东帝国的人了,他非常喜欢那里,当然,按照他说,传播主的福音才是最要紧的。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兰芳共和国总长刘阿生带著秘书罗明和苏煒走了进来,一路上他大概知道这人是自称奥地利帝国来的使者,在京城待过多年时间。他的长袍因为快步行走还有些凌乱。
刘阿生的自光立刻落在了巴尔身上。这位洋人虽然穿著教士服,但举手投足间却透著一股官场气息。巴尔也站了起来,两人隔著一张茶桌打量著对方。
“在下刘阿生,”刘阿生先开口了,用的是官场常用的客套话,“听说阁下是从奥地利来的?”
巴尔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回礼。阳光从窗根斜射进来,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正是,在下弗洛里安·约瑟夫·巴尔,曾在远东帝国任职过学堂教习,现在是奥地利帝国的使者。”
罗明凑到刘阿生耳边,压低声音:“总长,这位神父说他是奥地利皇帝派来的使者,想要了解咱们兰芳的情况。”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谨慎。
刘阿生轻轻点头,自光依然停留在巴尔身上:“嗯,我明白。”他仔细打量著这位神父,注意到对方虽然衣著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却透著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阁下,请直言您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巴尔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其他人,特別在苏煒赤裸的上身停顿了一下:“总长阁下,要不要清理一下閒杂人等。”
这话一出,苏煒顿时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哎,你这个洋毛鬼子,我们都是总长最信任的人。”他握紧了拳头,肌肉绷得紧紧的。
“鹏举(苏煒表字),不可无礼,你们先去外面一等。”刘阿生抬手制止,
声音虽轻但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先去外面一等。”说著给罗明使了个眼色。
罗明会意,连忙拉住还想说话的苏煒:“走,老苏,咱们出去说。”他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苏煒弄出了房间。
待门关上后,刘阿生亲自为巴尔斟茶。茶汤清澈,带著淡淡的翠绿色。“您现在可以说了。”
巴尔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件事对你们有好处。”他放下茶盏,声音突然压低,“我们是要前往远东帝国、日本访问的奥地利帝国东方舰队。”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结果荷兰人不守规矩,对我们在这的殖民地,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寻合適的词句,“就是我们的土地发动了袭击,所以我们打算报復回来。”
刘阿生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他不知道奥地利在哪,他见过英国人、法国人,的的確確很少见到一个所谓的奥地利的外国人。
巴尔放下茶盏,继续说道:“总长阁下可能不太了解欧洲的形势。我们奥地利帝国是欧洲最古老的帝国之一,疆域辽阔,横跨中欧。”
说著,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地图,在桌上慢慢展开。地图上用拉丁字母標註著各国国名,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您看,这是我们的维也纳,这是荷兰。我们的领土,比荷兰要大上十几倍。”
刘阿生凝神望著地图,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从疆域大小的对比上,也能看出奥地利確实远非荷兰可比。
“我们的皇帝陛下,”巴尔假借弗朗茨的名义说道,“对荷兰人在东方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他们封锁航道、垄断贸易、欺压邻邦,这些行径已经引起了欧洲各国的不满。”
说到这里,巴尔的声音放得更低了:“这次我们的东方舰队来访,就是要联合所有被荷兰人欺压的势力,一同向巴达维亚总督施压。我们的军航装备著最先进的火炮,有充足的火力支援。”
他顿了顿,直视著刘阿生的眼睛:“我知道兰芳现在的处境。十年前的那场变故,让贵国失去了很多自主权。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可以在谈判桌上要求荷兰人收回那些不平等条约。”
刘阿生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慢慢转动著杯子,看著茶叶在水中翻滚。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被迫在协议上按手印的屈辱时刻。
“总长,”巴尔又补充道,“您也知道,荷兰人一向软硬兼施。他们害怕强者,欺压弱者。如果这次我们联合起来,他们必定会让步。”
屋外传来几声鸟鸣,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刘阿生终於开口:“巴尔先生,您说的这些,事关重大。兰芳虽小,但也是数十万华人的家园。这样的决定,我一个人作不了主。”
他站起身,整了整长袍:“请给我一晚上时间,我需要召集其他领导人商议。”
巴尔也隨即起身:“当然,这是应该的。不过...:.:”他的声音略带提醒,“荷兰人在东万律也有耳目,还请总长务必谨慎行事。“
“这一点请放心,”刘阿生淡淡一笑,“我们华人在这里经营了百年,有我们的门路。“
刘阿生府邸的密室里凝聚著一股沉重的气氛。铜製油灯在红木圆桌上投射出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十几张凝重的面孔。檀香裊裊升起,与室內微涩的茶香交织在一起。
“诸位,今天来了一位奥地利神父...:.:”刘阿生將下午的谈话內容简要敘述了一遍。
他特別提到了神父谈及奥地利帝国在欧洲的势力,以及对南洋贸易的兴趣。
说到关键处,他刻意放缓语速,仔细观察著在座各位的反应。
“天赐良机!“成章先生激动地一拍桌子,茶杯隨之轻颤。“荷兰人这些年对我们步步紧逼,如今有强国愿意帮我们:::::
”
秘书罗明打断道:“成章先生,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想想,他们比荷兰还强大,万一......”他欲言又止。
“万一什么?”靠在墙上的苏煒反问。
一直沉默的带著眼镜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了:“万一他们想取代荷兰人的地位呢?或者比荷兰人更加变本加厉?”这位兰芳最初的创始家族的族长向来以谨慎著称,“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啊。”
总长刘阿生看向坐在角落的一位白髮老者:“杨老先生,您在洋人的学堂教了这么多年书,对这个奥地利了解多少?”
杨守诚抚著鬍鬚道:“我在巴达维亚教书时,遇到过几个德意志商人。我记得他们提起过奥地利帝国,確实是个大国,但主要势力在欧洲。他们的海军比不上英国、荷兰,所以在东方很少见到。”
“那他们为什么突然对这边感兴趣了?”秘书罗明皱眉问道。
杨守诚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据我所知,欧洲各国確实对荷兰在东方的垄断很不满。”
“所以他们是想借我们打开南洋的门户?”
“极有可能。”杨守诚点头,“欧洲列强向来如此。不过这未必全是坏事,
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主张立即答应,趁机摆脱荷兰人的控制;有人则认为应该谨慎行事,先弄清楚奥地利人的真实意图。
“依我之见,”一位穿著蓝色长衫的中年人起身道,“不如先派人去巴达维亚打探。那边德意志商人眾多,或许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在罗明耳边快速低语几句。罗明的脸色立即变得凝重。
“总长,”他转向刘阿生,“刚收到消息,有两艘掛著双头鹰旗的军舰出现在附近海域。据报,船身比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舰还要大上一倍多。”
室內一片譁然。
刘阿生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必须儘快做出决定了。”他环视眾人,“诸位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他停顿了一下,“向奥地利请求保护?”
“这.....:”一个带著白色小帽的中年人犹豫道,“等於是改换门庭啊。”
“不,”刘阿生正色道,“这是在两害相权取其轻。荷兰人已经在蚕食我们的自主权,如果有个更强大的靠山,或许还能保住一些,之前我们给朝廷请过旨,但是最终京师那里皇上无暇顾及我们。”
他环视眾人,“神父的態度还算友善,如果奥地利想在南洋扩张势力,我们可以成为他们的重要盟友。最关键的是,要在谈判中確保我们內部事务的自主权。”
经过激烈討论,眾人最终达成共识:答应与奥地利合作,但要在条件上爭取最大利益,尤其是確保兰芳內部事务的自主权或者说自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