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古典女孩
走在山路里的尹杉刨开雪土,连根拔起一朵冬菌子,五顏六色漂亮得很,一看就劲大。这种货处理后应该別有用途,卖给牧师吧。右手一扬,丟进背后的篓子里。他接了加尔文的委託后,隔天就钻进山里。乔纳斯因先前的事,还有些后怕,叮嘱阿树这次可千万別走太深了。
尹杉也就在山脚转转,凭记忆和经验去寻石头,有好东西也一併装起。老埃山固然有危险,不过宝贝很多,石料正是一大核心,最贵重的是錵银,他曾经也为这种媒介矿而来,可惜最后发现帮助不大。
虽然儘量捡不同色的石头,但大都顏色暗沉,这確实没办法,明亮鲜艷、高纯色的石头也算稀有,价值不低。
装好满满沉沉的一篓后,尹杉也不再停留,径直返回了。
穿过树林,就见到一排长长的篱笆,先前大雪损毁了部分,镇卫队很快就动手补上。乔纳斯在家门口晒太阳,他的腿伤恢復得很好。
“阿树哥~”操持家务的尤娜甜甜一笑。
“带回来一些杂物,你们留著。”尹杉把东西分拣出来,特別指著菌子说,“这个可別想著吃啊,拿给舒伯特牧师,问他要不要。”
“越好看的东西越致命,这个我明白,放心。”乔纳斯毕竟是老练的猎人。
“行,我走了。”尹杉背起一堆石头。
“稍微等等。”尤娜有些脏的双手在围裙上面蹭擦,“阿树哥,正好家里的工具坏了,我要去找铁匠敲补,一起走吧。”
“好啊。”
尤娜进屋拿出装有铁器的箱子,能看见捕夹和一些各种短刀。
“早些回来啊,我可做不好饭。”乔纳斯冲他们的背影喊。
“誒,知道啦。”尤娜小步快跑跟上树先生,亚麻厚裙飘起的小弧度,像夏天田野里隨风飘伏的麦。
乔纳斯继续晒太阳,就是不復刚才的安逸,有种淡淡的忧伤。
乡间小路的雪,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踩踏消解,留下夯实的泥土。
尤娜在悄悄的观察阿树哥。她十七年的人生一直是在灰炉镇度过的,关於更外面,关於世界的事情,都是从商人们的三言两语里拼凑而成,而且在远的无法想像的地方,还有一个世界叫做赤瓏,然而她连塞涅瑞亚都知之甚少。
后来小镇竟然来了两个赤瓏人,一位很像尤娜已经故去的爷爷,一位是个风趣和善的大男生。阿树哥和镇里那些爱丟粪球、粗鲁不懂事的男孩不一样,他谦逊又善良,经常无偿帮助別人,是老人们口中的榜样。
还是极其罕见的双黑,即黑色头髮与黑色眼瞳,黑瞳既锐利又温柔,爸爸说阿树哥拥有一双顶级猎人的眼睛,机敏无比、犀利如炬。眼是心的窗户,他定然也有过人的意志力。
但猎人少女不知道,某人正用顶尖的目光搜查两旁的雪丛。他发誓,要是这次那头蔫坏的大狗再跑出来,就要用皮靴踢它的屁股。
“尤娜,你抱著累不累,我替你拿吧。”尹杉发现草丛没有异响,放心转头说。
“不用了,我有的是力气。”女孩要强的说。
“哈哈,真厉害啊。”尹杉很钟意她身上那股蓬勃和活泼,相处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也还正值无忧的十八岁。可惜生活太蹉跎,变老的太快。
尤娜心里有些胡思乱想,又想起镇里男孩说她一点都不温柔,就像个男孩,那她刚刚是不是该表现得柔弱些……可是阿树哥以前就见过自己单刀杀猪,笑脸解肉的场景了。
最近这段时间,跟阿树哥相处的时候,心情和以前不同了,明明很好看,乾净柔和,但就是越来越不敢看他的脸。
“你为什么要弄这些石头啊?”尤娜心绪飘摇的问。
“加尔文先生请我帮的忙。”尹杉说,“用来製作顏料。”
“咦?那位先生还懂绘画吗?”尤娜有些惊讶。
“应该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女士需要吧?”尹杉猜想。
“……那位女士。”尤娜的耳朵微动。
“你了解那个人吗?”尹杉问。
“没有,只是跟加尔文老先生一起搬过来时,远远看过,但戴著面纱,之后她一直也是深居简出。”尤娜说,“但镇里有男孩子好奇,悄悄去看过,结果院里有老鹰啄头髮。”
“老鹰?”尹杉乐了。
“是啊,老鹰只啄头髮,不伤人,但不走就不停啄,那群男孩就跑走,但有人看见了那个女人,说那是见过最漂亮的人。”尤娜说。
“还挺有趣的。”尹杉评价。
“这事儿早就有了,阿树哥现在才上心?”尤娜轻哼,“说不定老鹰都养胖两倍了,野性也难训了,到时候不止啄头髮,顺便叼走头皮!”
“都是相亲相爱的镇友,不至於吧。”尹杉一愣,“而且你不才说只啄头髮丝吗?”
“那你就去吧,记得戴羊皮帽子。”尤娜居然真的从身前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条帽子,塞进阿树背后的篓子里,加快速度,先走一步了。
尹杉还想说什么,赶紧跟上,尤娜就更快的甩开,最后抱著一箱猎人装备跑没影了。不愧是单人就能压制年猪、放血解刨的猎人少女。
但树先生还是跟上了——毕竟他要路过铁匠铺子。
镇里只有罗德里克是专门负责生產、维护武器的铁户,工作量不大,日子比较悠閒。老罗正躺在椅子上休息,巴利安替父亲干活。
尹杉专门停了下来。
“你要去的方向在那边噢。”尤娜头也不回的指著路。
“背著石头,走累了歇会,顺便巴利安之前说要请我喝好酒呢。”尹杉说。
“是啊,我还想听故事呢。”巴利安笑著回应。
“罗德里克叔叔,一直不沾酒的巴利安要向別人学喝酒了,你不管管吗?”尤娜在事发现场告状。
“唉,这个年纪的人,最討厌长辈的念叨了,我也没办法。”罗德里克翻了个身,继续躺著,手伸进衣服挠挠肚皮。“尤娜你是最懂事的,你替我劝劝吧。”
“不知道酒有什么好的,味道怪怪的,喝多了也会变奇怪,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尤娜摇摇头,长嘆,“最討厌酒后失態的人了。”
“没有,我没有。”巴利安连忙说,“我只是想请树先生喝而已,我自己从来没喝过。舒伯特牧师也让我別喝,雷金纳德队长也说,酒精会使战士迟钝。”
“你也知道有坏处,为什么还要让阿树哥喝呢,你难道……?”尤娜再次出击。
“都不喝了,也从此不给阿树哥好酒了。”巴利安迅速回答。
“……不是?哥们?”尹杉欲言又止。
“阿树哥別逗留了,快去交石头吧,人家等著呢,没有顏料还怎么画画。”尤娜催促。
“唉,今天的尤娜小姐,有些不可爱啊。”尹杉短嘆。
什么?猎人少女气鼓鼓看过来。
“咦,树先生,你和尤娜的关係今天变差了一点吗?”巴利安却眉头微挑,清秀的脸上似乎浮起一丝喜悦。
“赶紧补好,我要回去了。”尤娜抱著手说。
“好的。”巴利安打铁的力气都变大了。
尹杉再呆著也没意义了,无奈离开。临走瞧见一直看戏的罗德里克,嘴脸笑嘻嘻的,笑得露出几颗黄牙,很是可恶。
…
老加尔文的房子也是自己建的,位置在小镇左侧边缘,这座房屋修的比一些老屋还要完善扎实,有小院和兽棚,院里移栽了一棵小树,不知道冬天过后会不会结果子。一圈篱笆环绕房屋,外墙细心搭了耐寒的植物妆点冷硬的石头,连泥土也翻新过了,像是迫不及待要迎接开春,种下草。
很有生活气息的居所,屋主人一定每天都费大量的时间打理,她肯定喜欢温馨的环境——也可能是除此以外无事可做。
尹杉走进去,看那棵已经掉光叶子,来年回春的小树。
这里还有淡淡而可贵的香。
耳边突兀响起轻微的翅膀声,一只青黑色的大鸟已经从房顶扑哧腾起,盘旋在半高处。
好帅的一只老鹰,冷峻的姿態,优雅的滑翔,从容的俯瞰。
青鹰飞了几圈,旋即降低高度,似乎是准备啄头髮了。轻盈而力量感的流线身躯向地面斜拉,精准锁定,气势汹汹,头髮越少的人,越是感到惊惧呀!
尹杉抬手一抓。上方安定的空气忽然搅动起来,骤然混乱的气流让老鹰猝不及防,即便是它这样的天空猎手,也没能维持住平衡,又一阵急风缩紧,青鹰咕嚕打著旋下落,正好被尹杉的大手给揪住。
被牢牢抓住的老鹰很懵,猛禽特有的孤傲眼睛,正闪动著呆滯的光芒,结实的利喙都大大张开,忘了鸣叫。
房门推开,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穿著反覆浆洗后的粗布裙,边缘磨损得厉害,皮肤白的过分,略显消瘦的脸上残留冷风吹出的微红,眼瞳是温暖的金棕色,像晚秋的琥珀。脊背立的很直,但比院中的小树还要给人纤细的感觉,像初冬湖面上的薄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碎裂开。
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確实是个美人,而且是古典般的美人,鼻樑高而纤柔,唇线优美,五官具备力度与和谐,脸型的轮廓优雅。
不过尹杉却偏偏想著,她肯定是没有初来小镇时的那样美了,因为一副流落民间的油画会失去养护,当顏料龟裂和剥落后,便露出厚重亚麻画布的灰白底色。
“把笨笨放地上吧,它的嘴和脚虽然锋利,但训练的很好,不会伤到人的。”年轻的女孩说,声音听起来与气质相反,普通而和煦。
笨笨应该是青鹰的名字,尹杉於是鬆开手。但大鸟没有起飞,而是直接落到地上,用爪子在平地歪歪扭扭的走,两个大翅膀在后面摆出彆扭的动作。
单走路这块的气质,老公鸡都比它高雅。
女孩从粗布裙的口袋抓出一些自製的饲料,往地上撒去,笨笨就在地上开始吃饭。
“请进来吧,树先生,加尔文和我说过你。”女孩说,“你可以叫我格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