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小镇剧场
走出教堂,尹杉暂时没了建房子的兴致,决定隨便走走。镇里的人都在筹备新衣服和粮食,想过个好年。最核心的矿事也停了,工人们都放假,汉子们在酒馆尽情畅饮、打牌、斗棋,这群青壮吆喝起来,往日清净的镇子都变热闹不少,新年的感觉也渐渐浓了。
季老头散完步后,就蹲在田坎看风景,背影是这般的孤寡。当尹杉蹲在旁边后,寂寞的人就成了两位。
远处,休假的汉子,正和老婆挽手手,摘,笑哈哈,小孩在后面乖巧叫爸妈。
“唉……”老季疑似触景生情,回想起了某些失去的岁月。
“唉。”尹杉也心绪沉重。
没多久,一条真正的狗双眼放光,宛如可算找到团体,跑过来,同步蹲在旁边。
没成想,瞬间,俩人直接应激,棍子和鞭腿预备,作势要打。
狗兄原地起跳,飞速跑开,边跑边回头挑衅的叫。
“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狗!”老季生气。
“就是,什么档次,昨天妄图用秽物攻击我,现在敢和我们蹲一个田坎!”尹杉也愤愤不平。
“还敢汪叫请战,你,拿著我的棍子去追他。”老季说。
“誒,算了算了,和它计较什么,还是先吃饼吧。”尹杉拿出之前牧师给的白麵饼子,掰成两半分享。
“哟,好东西啊,不枉我早上给你泡茶。你人还是可以的嘛,比狗强多了。”老季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
“?”尹杉。
两人一起上演了三口半张饼,又继续蹲著。
和平的灰炉镇没什么新闻,只有家长里短的小事不停上演。
有三位小孩低声密谋,绕过视野,朝某家外墙丟粪球,被屋主人追杀后,分別往三个方向逃走,拉扯敌人,避免团灭。老季对此评价,“年少有为”。
有一汉子,宿醉刚醒,洗完脸把盆里的水泼出去,却正好泼到大鹅,想关门防御的时候还是把鹅放进来了,门后传来哐当清脆的锅碗声音,可惜战斗场景被封印,只能遐想。老季对此预测,“鲜美鹅肉烹飪过程”。
有靦腆小伙,和適龄少女走在一起,小伙的手紧张的进进退退,就是不敢牵女孩,最后是女孩握住他的手。老季对此回味,“就像在照年少时的镜子”。
有一条狗……就是刚刚被赶走的狗,现在又去欺负野兔,但被野兔飘逸走位单防,不慎踩滑,摔了一脸的泥巴草。观战的两人握拳欢呼,拍掌庆祝,大快人心。
还有个男人正被某个凶悍的妇人,拎著,呃,拎著硬邦邦的黑麵包打,一路从悍妇的家门口打到田坎边。
“马特这是第几次被嫌弃了,米兰达都用黑麵包招呼上了,之前还只是擀麵杖。”尹杉见怪不怪。
“喜欢一个人,挡不住的。”今日的老季,似乎更加多愁善感。
“哎,走了,喝点小酒。你去不去?”尹杉拍拍屁股起身。
“你先去吧。”老季纹丝不动。
“还看啊,难道你也对米兰达有意思?”尹杉惊奇。
“我腿麻了。”老季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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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好了,借我点钱喝酒。”
“莫名其妙,癔症了吧你。”
“不然我就要用罪恶的手掌,摸你的大腿,在活血的同时,將酥麻的酸爽痛觉一次性全部激活。”尹杉阳光开朗的说。
“我——”老季都被气笑了,也硬气起来,“要钱没有,要腿在此。”
“不信,除非让我摸摸,肯定在你兜里。”尹杉那如蜘蛛腿狰狞舞动的十指在靠近,这是一种威胁的表態。
“好了好了!待会请你就是了!”老季犹如板上鱼肉,只能隱忍。
等腿脚恢復后,季老头骂骂咧咧的拄著棍子起来,树先生於一旁小心搀扶,连路上的小石子都要踢开,以免老人的路不平。这谦虚而温馨的一幕,谁见了都要说声树先生真是道德楷模,青年典范。
“阿树和季大叔的关係还是这么好啊。”路过的居民笑著说。
尹杉低头,似乎害羞的不敢回话。
季老头仰天,似乎在看老天爷什么时候劈一道雷来,裁决小人。
镇上就一家酒馆,得益於灰炉镇的矿业与消费水平,酒馆这些年扩建了不少。
老板胖乎乎的,酷爱喝酒,实乃酒精考验的战士。酿酒一半是兴趣,一半是营生,虽然生意稳定,但也孜孜不倦的研发新品,哪怕测试新材料过敏生病,也要坚定前行,造福了一眾酒鬼……似乎灰炉镇的美食人员里,好像只有领主大人最不求上进。
“一杯带冰块的今日特供,一杯常温的轻度甜酒,谢谢。”尹杉轻车熟路的说。
“別听他的,两杯都要冰块的今日特供。”老季说,“好不容易冬天能喝冰的,常温和马尿有什么区別。”
“嗝。”老板想说话,但打了个酒嗝,不过意思到位了就行。
酒馆里热气沸腾,人声喧闹。每年矿工们就休息这一段时间,自然是尽情享受,简单的醃黄瓜就能让人连干几杯啤酒,有嘴馋的还会点上一份肉食,老板的老婆和孩子们端著酒和小菜穿梭在各桌之间。
有些人多的桌子还会玩些牌类游戏。
龙骨航线不仅带来了本地没有的物质,也带来了一些精神礼物,比如字牌。在海上的船员们用这个打发时间,材料也很简单,用小木片小纸片画点符號就能组齐。
几十年间,也诞生了不少本地的变种玩法。
后来在大陆战爭时期,中部战场也流传起一种纸牌玩法,牌面符號是小兵,国王,女王乃至小魔鬼,配合牌面和点数,组阵容比大小。这种游戏很快就传开,而且局內人数自由,可多可少,成为初期对峙时,战士们缓解压力的手段。
但当战爭的烈度升级后,连睡觉都是奢侈,没人再留意这个。
直到大战结束,回到各地家乡的士兵们重新捡起这种玩法,而后迅速风靡,成为一种大眾的娱乐手段。
贵族们也喜欢,毕竟是规则简单並需要动脑博弈的游戏,他们可以从容举著酒杯,运用起智慧,一掷千金,尽显优雅。
但很快,老爷们又为牌面里的国王、女王应该是谁,爆发了爭吵。自己人在吵,和敌国的人在吵,还有在外交场合直接打起来的。
隔壁桌就正在打这种牌,每次开牌,汉子们都噢噢叫,气氛高涨。尹杉苦笑一下,端起酒杯喝了口。
“这杰克卡牌居然源於战场,倒也是奇事。”老季念叨。
“不少人玩它可输的倾家荡產。”尹杉说。
“没有牌,人们也会赌其他的,欲望难挡啊。”老季嘆气,语气变得幽远起来,“所以才要克制贪慾,专注心灵的修行,一旦滑落,神也拉不起来……你应该明白,人心比世上所有的武器都更锋利。”
“叫份小菜吧。”光喝酒也没什么滋味,尹杉说。
“我不吃。”老季淡淡的说。
“我请!”
“那就再喊一份烤香肠吧,要肥肉的那种。”
“……不是要克制贪慾吗?”尹杉一愣。
“老头子这把年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还在世的时候想吃点香肠而已。”老季正经的说。
“劝你別老说这种话,不吉利,知道吧。”尹杉招手点菜。
酒馆人来人往,一个稍显狼狈的人,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先前所看到的,被黑麵包追著打的男人。
“马特,你又去偷看米兰达了!”喝酒上头的汉子们高声说。
“你凭什么诬陷我?”马特顿时睁大眼睛。
“我们刚刚还看见你被米兰达追著跑呢。”
“那,那也不是我偷看,我去说话,从来都只站在院子外面。”马特涨红了脸,“而且,而且別人是见我饿了,专门给我拿黑麵包吃的。”
接著就是麵包太硬,吃的时候不小心,磕伤了,之类的话。
几个酒桌发出笑声,店里充满愉快的空气。
“来杯今日特供。”不高兴的马特跟老板下单。
“这杯不收钱。”老板动也不动,只是说,“大伙儿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她,起鬨是喝多了,加油。嗝。”
要是没有这个打嗝做结尾,就更好了。
先前喊马特的那桌汉子,纷纷招呼他去坐。一些已经结婚的人开始出谋划策,为他分析战况。
米兰达並不是灰炉镇当地人,而是带著孩子来寻亲戚的,这个亲戚关係说实话有些远,不过还是住了下来。
后来亲戚离世,嫁到城里的孩子来接收財產,但米兰达声称老人死前说过財產会留给她,而並非那个不孝顺的女儿。
这下矛盾可大了,两边对骂后就开始打架,疯狂扯头髮,而米兰达更凶,可以直接拿嘴咬人,亲戚女儿实在受不了,就哭著找卫队,卫队解决不了,就找舒伯特牧师,舒伯特也处理不了,就把不爱出门的领主叫来了。
波吉斯大人查看了亲戚留的遗嘱,確实写有財產留给米兰达,不过这遗嘱只有半页,还有一半被烧掉了,说是不小心放在壁炉旁,燃的。
亲戚女儿尖叫的说,这是米兰达自己动的手脚,遗嘱根本就有问题,而且这份遗嘱也根本靠不住,没人能作证。
米兰达也开始哭,开始述说她照顾亲戚的每件事,转达亲戚指责那个亲女儿的贪婪与不孝的话。
两个女人的哭声让波吉斯大人感到头晕,他喊来居民询问,得知亲戚確实受米兰达的精心照顾,思考后,就下令,把財產分割,房屋和份地给米兰达,除此以外,家具、钱財、牲畜等东西全部都交给亲女儿。
既然领主做出了决定,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个女儿一边诅咒著一边收拾东西走了,再也没回来。
米兰达也带著孩子重新生活,而且变得斤斤计较,做事说话都不像以前那样了,常常跟人吵架,大伙说估计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没成想,马特这个有些软弱的傢伙,竟然喜欢上了米兰达,赶都赶不走。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老季突然老神在在的说。
“现在才开始思春,会不会太晚了点?”尹杉儘量说的委婉。
“和你这样毫无阅歷,內在空洞的人,聊不来的。”老季十分嫌弃,但是盘子里的香肠却吃的很香,一点没给別人留。
酒馆的门又推开了。
镇子不大,家家户户都认识,既然都是熟人,都会招呼。
不过这个人,饶是热情的汉子们也不出声。
这是不熟悉的生分,再加上某种未知所带来的提防感,哪怕对方已经在镇子居住了两年——要知道,同样只住了两年的树先生,已经都被认为是青年楷模,老人与小孩之友了。
那是个很强壮的人,骨架高大,拥有宽厚的背部,双手布满老茧,每根手指也很粗糙。但他也显得苍老了,头髮白,脸上的皮肉鬆垮,眼睛也有些浑浊,会习惯性的扶腰。
“来杯特供。”那人说,声音和体型不符,不沉不厚,称得上温柔。
“嗝。”老板回应。
老汉点完酒后,就向里面走去,不过却发现生意太好,没剩下什么座位了。
眾人仿佛也察觉这点,只是低头玩牌。先前激情的给马特传授经验的人,说话都变轻了。
正当老汉准备站著,几口喝完酒,就回去的时候。
“加尔文,这边来坐吧。”尹杉伸手喊著。
老汉有些惊讶,但还是先看了一眼树先生同桌的酒友老头,见那位老人也並不反对,他这才迈著步子走去坐下。
终究是小镇楷模化解了这份尷尬,酒馆渐渐恢復了喧闹。
“再点些东西吧,就两杯酒占著一张桌,不好啊。”尹杉提议。
“是啊,至少来点醃黄瓜吧。”老季认同。
“那我来请客吧。”加尔文说。
“这怎么好意思?”尹杉一愣。这下不是装的,是真不好意思。
“是啊,毫无来由的……”季老头舔了舔嘴唇,“不过他们这的香肠確实不错,你真得尝尝。”
“那就来几份吧。”加尔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