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竹机关暗藏罗网梅小姐自缚黄泉
军统北平站秘密看守所审讯室深藏于地下,四壁是冰冷粗糙的水泥,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一盏蒙着铁罩的强光灯,投下惨白刺目的光晕,将房间中央那张固定在地面的铁桌和两把铁椅照得无所遁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铁锈、汗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的沉闷气息,凝滞得令人窒息。墙角隐约可见深色的污渍,墙壁上固定着几副锈迹斑斑的铁环,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用途。
董云芝坐在被强光直射的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椅背横栏上。她身上那件素雅的蓝布学生旗袍此刻显得格格不入,脸色在强光下苍白如纸,嘴唇因干燥而微微起皮。她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一丝残存的尊严,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无法聚焦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巨大恐惧。
“哐当——”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撞在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吴道时走了进来。他已脱下军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军绿色衬衣,领口紧扣,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肘部,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他身后跟着陈旻,步履沉稳,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节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冰面具。
他在董云芝面前一丈远的铁椅坐下,陈旻无声地侍立一旁。吴道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地、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她。
董云芝在他的目光下,下意识地想蜷缩,但手铐限制了她的动作。她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发颤:“表哥…这一定是误会!你这样对我,我姑母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董碧云?”吴道时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冰冷,却带着一种极强的穿透力,他刻意停顿,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极度轻蔑与厌恶的弧度,“那个…处心积虑,变着法儿想把你塞进我房里,以为靠这点裙带关系就能攀上高枝、在吴家站稳脚跟的女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董云芝瞬间惨白的脸:“她到死都没明白,我吴道时看得上眼、配站在我身边的人,绝不是靠这种下作手段、带着一身算计和别有用心硬凑上来的货色。”
董云芝被这毫不留情的羞辱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颊瞬间由白转红,是羞愤也是恐惧。
吴道时身体微微前倾,强光在他眼中反射出冰冷的光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她是不是还做着梦,以为把你送进来,就能复制她那套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为凭着几分姿色和一点小聪明,就能在我这儿搏出个前程?甚至痴心妄想地,觉得能在吴家争得一席之地?”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看不清自己的分量,看来你也没看清。你们董家女人,是不是都习惯把别人当傻子,把攀附权贵当成毕生事业?”
董云芝浑身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道时靠回椅背,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话语里的鄙夷丝毫未减:“所以,省省你那套‘姑母知道会寒心’的把戏。她若真知道,就该明白,从她把你往这条路上引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成了她棋盘上一颗注定被舍弃的棋子,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他不再看董云芝崩溃的表情,目光转向陈旻,语气淡漠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开始吧。”
陈旻上前一步,打开文件夹,声音平直无波,开始宣读:“董云芝,代号‘梅’。利用燕大学生身份及与市长夫人沙龙的关系,通过东安市场‘松竹梅’茶馆死信箱,向三井洋行经理佐藤一郎传递北平文化界人士动态、沙龙谈话中涉及政要的零星信息、以及你根据所谓‘历史研究’推测的华北士绅关系网络图……”
一桩桩,一件件,具体的时间、地点、传递方式……如同冰冷的铁钉,一根根钉入董云芝的心理防线。
她起初还试图辩解,声音微弱:“那些…那些只是学术交流…”
陈旻没有停顿,语气骤然加重,声音依旧平直,却带着千钧之力念出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条:“以及,根据我方截获并破译的日方密电显示,你与佐藤共同策划,企图利用沙龙接近并渗透城防司令部要员,其最终目标,是染指并破坏我华北最重要的西郊军火库!”
此言一出,董云芝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惊恐,尖声否认:“不!没有!那是佐藤他自己的计划!我…我只是…”
陈旻冰冷地打断她,目光如刀,掷地有声地补上了最后一击,也是最能点燃吴道时怒火的一击:“并且,在行动预案中,明确提及在必要时,将利用乃至制造事端,针对…吴灼小姐…以牵制乃至胁迫处长,为其最终目标服务。”
“妄图染指军火库已是死罪!”一直沉默的吴道时猛地一拍铁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霍然起身,身体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第一次迸发出骇人的暴怒与杀意,之前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你们竟还敢把主意打到灼灼头上?!!”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砸向董云芝,让她瞬间窒息,后面所有辩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瘫软在椅子上,涕泪横流,在吴道时这突如其来的、针对其逆鳞的暴怒震慑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承认了所有指控。
就在她精神彻底崩溃,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吴道时强压下翻涌的杀意,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桌面。
陈旻会意,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是一份经过特殊渠道获取的瑞士银行对账单复印件,上面的金额数字令人咋舌。
“董小姐,”陈旻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佐藤先生待你不薄。除了日常的活动经费,这笔存在瑞士联合银行伯尔尼分行,户名‘yunzhitung’,金额高达五万美金的定期存款,也是他送给你执行这项‘重大任务’的预付酬劳吗?”
董云芝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声音嘶哑:“你…你们怎么…不可能!那是我…”她猛地住口,但已经晚了。
吴道时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看来董碧云没教全你。她只教了你如何攀附,却没教你怎么藏好尾巴。”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这笔钱的账户密码、取款凭证存放地点,还有佐藤承诺事成之后支付剩余款项的方式,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威压:“这笔钱,和你这条命,现在只能选一个。”
最后的防线被彻底击穿。在求生本能和彻底绝望的驱使下,董云芝颤抖着说出了所有信息。
陈旻迅速记录完毕,对吴道时微微点头,示意一切已清。
审讯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董云芝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吴道时缓缓踱步到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看似给予选择实则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梅’小姐,”他刻意加重了这个代号,提醒她已无任何身份伪装,“你的瑞士账户,佐藤的联络方式,这些……还不够买你的命。”
他微微停顿,让绝望感在她心中蔓延,然后才继续道:“如果,你不想死得毫无价值,甚至…想争取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她最后的灵魂防线:“就说出你和佐藤共同的、真正的上级——‘竹机关’在华北的负责人是谁?他们的下一个联络点在哪里?近期还有什么针对军火库或…其他重要目标的行动计划?”
“说出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你提供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每一条计划的价值,都将由我来衡量。而这,将直接决定…”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看着董云芝眼中因极度恐惧和一丝微弱求生欲而剧烈闪烁的光芒,一字一句地宣判:“…你的死期,究竟是在下一秒,还是在…很久以后。”
这并非承诺,而是一个残酷的选择题:是立刻死亡,还是用更有价值的情报换取一个短暂延迟的、最终依旧不可避免的死亡结局。但这对于濒死之人来说,已是唯一的“希望”。
董云芝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和这丝残酷的“希望”而剧烈收缩,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额发,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她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开口,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她的力气:
“是…是…我说…我说…”
“佐藤…佐藤的直接上线…是…是竹机关派驻北平的…高级顾问…化名‘青木弘’…他…他表面上是满铁北平调查部的文化研究员…”
“我们…主要通过…东安市场内的‘蓬莱阁’古玩店进行死信箱联络…掌柜的老宋…是传递人…”
“青木…青木最近最关心的…是…是??策反驻通县的独立第29路军内部高级军官??…他们…他们想在华北制造‘冀东防共自治政府’…需要军队的配合…”
“还有…??搜集北平各大学南下请愿学生的名单和领头人情报??…他们…他们想找机会制造事端,破坏学生的抗日请愿活动…”
“针对…针对军火库的计划…代号‘惊雷’…还…还在初步侦察阶段…主要是…是通过收买仓库保管员和外围巡逻队士兵…绘制内部布局图和警卫换班表…具体行动时间…我…我不知道…”
“青木…青木还提到过…机关总部…非常重视??打通经绥远通往蒙古的走私路线??…为…为关东军将来可能的西进做准备…”
“29军?!”吴道时眼中精光乍现,如同黑暗中猛然划过的闪电,身体瞬间前倾,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他打断她,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直刺要害:“说清楚!是哪些人?!职务!姓名!青木弘接触了谁?进展到了哪一步?!名单呢?!”
董云芝被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到具体细节的凌厉逼问吓得猛地一哆嗦,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她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加速交代:
“名…名单…我没有…我没有完整名单…青木…青木非常谨慎…”
“我…我只知道…他们…他们最初的目标是…是29军下属的一个旅长…姓张…好像…好像叫张…张庆余?还是张…我记不清了…他们觉得他…他对南京方面有怨气…”
“还有…还有他麾下的一个团长…姓阮…阮…阮玄武?对…是阮玄武!青木…青木认为此人…贪财,可以利诱…”
“进展…进展我不完全清楚…好像…好像还在试探接触阶段…送过钱…送过古董…但…但对方还没明确表态…”
“真的…我知道的就这些了…都是…都是听佐藤偶尔提起的碎片…青木从不对我说细节…求求你…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她瘫软下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只剩下绝望的抽泣。
陈旻上前一步,低声请示,声音在这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处长,她…怎么处理?”
吴道时没有立刻回答。他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椅子上、因透露了可能更多秘密而或许带着一丝可笑期盼的董云芝,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处理完废弃物品般的冷漠,以及一丝触及逆鳞后未散的戾气。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声音冰冷地抛下最终判决,如同法官落下法槌:
“??看来我要去宋伯父家里问安了,她嘛,留着,等我们核实她口中的情报,再说。??”
“??核验所得‘收益’后将其并入‘雷霆’特别行动基金。??”
“??手脚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息。
陈旻面无表情地收起笔录和那张写着瑞士银行信息的纸,对角落的记录员打了个手势。
审讯室内,强光灯依旧惨白地照着,映着董云芝彻底绝望空洞的脸庞和即将到来的、无声的终结。
而吴道时,则踏着军靴,步伐沉稳地走向地面。一笔意外之财入手,一个威胁清除,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继续前行的决绝。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北平暗夜里,又一次寻常的收割与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