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外传 高彦
第222章 外传 高彦“身为武宗皇帝之子,却加入叛军送死,这就是皇族的待遇吗?”
庞勛声音中带著一丝沙哑,但高彦鬆了一口气。
这老傢伙似乎不打算杀他。
老东西明明与他平视,感觉上却如高高在上的俯瞰般。对方幽暗的目光,让高彦心中怒火逐渐燃烧起来。
自己来参加叛军,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么?
“教尊,您到底想说什么?”高彦沉声道。
若是事不可为,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你在自欺欺人。”庞勛声线静如平湖:“你的血脉,就是你最大的原罪。你伯父战功赫赫,也只能作为別人的垫脚石。”
说到这,庞勛的语气带上一丝讥誚:“而你,作为武宗的孽子,更是一辈子只能待在笼中。”
“你以为高帅不知道你的身份吗?他只是让你听话,永远当一只重复別人言语的鸚鵡,告诉你,这就是你的命。”
“你父亲打你、骂你、劝你,说都是为对你好,让你放下,所以你认输了,甘愿做光贼一脉的臣子,为其效忠。”
光贼,就是被其御用文人们吹嘘为小太宗的宣宗皇帝李忱。他隱忍多年,装成一个傻子,趁武宗暴病,勾结宦官发动政变,一举夺位,尽杀武宗诸子。
高彦的母亲做过娼妓,但高彦並不以为耻。
母亲除了曾是长安平康坊最炙手可热的红倌人,还是武宗皇帝宠爱的审美人。
在高彦五岁时,母亲穿上最美的衣裳,在他面前跳了一支风华绝代的舞。
高彦瞧著殷红的血痕自母亲唇角溢出,落在如雪舞裙上,好似最清艷的寒梅。
“你不是高家的孩子,而是武宗陛下的遗腹子。光贼为了发泄他的恨意,將阿娘赏赐给你的父亲,你是不足月而生。”
“夺回你应得的东西,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你生父的託孤之臣,有名相李德裕,有战神石雄。他们都是智慧绝世的人物,却败给了光贼。因为他们是君子,而光贼是个毫无底线的小人。”
“你要成事,就要比小人更不择手段!”
“阿娘太爱你,所以只能选择离开你。今后,你可以为了大业利用、背叛活著的任何人,不用再有任何顾忌。”
这段遗言,曾无数次出现在高彦的梦中。
他的人生轨跡,在那一天就被彻底定下。
高彦脸色越来越难看,庞勛的话语也越来越尖锐刻薄:“很久以后,你的孩子也会如同现在的你,像狗一样,跪下接受命运。明明是武宗子孙,却向光贼后裔叩首……”
“小爷要杀了你……”
一声怒吼,打断了庞勛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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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锋如刀,不断戳刺著高彦的心臟,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现。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厚望,还有伯父的谆谆劝诫。
“你懂什么!”
高彦已顾不上偽装,甚至忘了生死。这些年的压抑,已让他积蓄了太多暴戾情绪。
而后他只觉颧骨遭了一记重击,顿时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当高彦回过神来,他已经满脸淤青,躺倒在地上。
庞勛背著双手,笑吟吟地瞧著他,丝毫没有因为高彦的冒犯动怒。
高彦只觉心头有一头猛虎在嘶吼。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头脑里说著:“你是武宗之子,本应该有光明的未来!都是光贼此獠,让你不得不掩盖身份,连自我和自由都不復拥有!”
高彦一直在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是父亲和伯父却让他安分守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想到了自己作为武宗子的责任,夺回皇位,哪怕是皇座下一片尸山血海,也在所不惜。
庞勛抬起脚,缓步走向高彦,来到他的身侧,低声道:“南方有一种无足鸟,一生只能一直飞翔,飞累了就睡在风中,一辈子只会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高彦,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作为无足鸟畅游天空,还是作为鸚鵡老死鸟笼?”
高彦突然泪流满面。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而后向庞勛深深伏拜下去。
“请庞教主指教。”
这一刻,高彦不仅慑服於庞勛的器量,也开始思忖,如果义军真的取得天下,该如何取而代之。
庞勛年纪比他大太多。高彦还年少,他等得起。
……
一年后,宿州城外。
高彦瞧著血染战袍,伤痕累累的庞勛,心中感慨万千。
庞勛眼中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脸上反而带著玩味的笑。
“明世隱外刚內柔,没有视死如归的胆魄。你能选择他当突破口,作为你反正的基石,没辜负老夫对你的教导。”
“老夫横竖一死,你何不取下我人头,博取更大功名?”
高彦怔了怔。
他不知道庞勛这话能不能信。
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哪怕重伤垂死,自己贸然上去,也可能被对方一起带走。
庞勛瞧见高彦眼中的迟疑,突然长笑起来。
笑容中有几分对於皇图霸业转头空的感慨,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庞勛知道,筹备多年的计划,已化作梦幻泡影。自己若不死,对明教的追杀不可能放缓,袁昌、葛简这些自己用心血培养起来的骨干,恐怕都难全性命。
若是將他们作为个人牺牲,只要对大业有价值,庞勛就不会有太大心理负担。
但事已至此,庞勛需要他们將明教的火种传下去。
“没用的小子,和明世隱一样,贪生怕死之辈。”庞勛笑容带上了讥誚:“你知道吗,老夫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可能是武宗的儿子,你一定被你復仇心切的娘亲给骗了。”
“何况,你的长相,明明是渤海高氏典型的细眉澄目模样,没有一点陇西李氏的关西苍莽之气。”
这话如一记重锤打在高彦心头。
高彦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庞勛拔出利剑,剑锋在脖颈上迸出飞溅的血。
庞勛身躯向后倒去,坠入滚滚江水当中,鲜血被水流衝散开来,很快再找不到一丝痕跡。
……
战后,高彦並没有得到想要的大功,反而被治了一个通敌之罪,在狱中差点被拷打而死。
伯父高駢將他救了出来。
但高駢一向冷漠的表情,让高彦没法有一点感激。
他怀著愤懣,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別。
不久后,一伙明教余党重新起事。
在事態还没闹大时,高駢带兵杀了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平定了高彦的把戏,將这个不爭气的侄子绑到自己帐中。
高彦自认必死,反而横下心来。
“这么多年来,你们都在打压我,从来就是如此!我已经受够了,这样憋屈地活著,不如来一个痛快!”
“伯父,你一直让我安分守己,难道你也被光贼彻底驯化了么?我想夺回自己应得的东西,有什么错?”
“痴儿。”高駢冷冷道。
“这次我专门回了你父亲的旧宅,就是去找这东西。”
高駢信手將一张泛黄的旧纸扔在地上。
高彦马上认出是母亲的笔跡。
母亲的笔跡相当独特,从来没有人能模仿。
丁卯年十月產子……
丁卯年,是武宗皇帝去世后一年。
高彦如遭雷殛。
“这下你信了吧?”
高駢平静道:“你这次入狱,被侵吞战功,是伯父的政敌乾的,属於殃及池鱼。我救你是应有之义,你不欠我的。”
“你这次又用了假名,很好。我已经杀光了所有知情者,没人再知道这次谋反由你主导。跟我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彦终於意识到,庞勛临死前说的话一点没错。
如果自己身上没有渤海高氏的血,不是父亲唯一的血脉,高駢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方设法保住他的性命。
但高彦在隨后一段时间,变得浑浑噩噩。
母亲的欺骗,让他难以接受,也感觉生命都失去了意义。
高駢对高彦的消沉视而不见,或许是希望高彦自己走出来,也或许对此压根不关心。
半年后,高彦与好友时溥对饮,醉后不慎讲出了这段故事。
高彦出口之后,突然嚇得一个激灵,彻底酒醒过来。
但隨即意识到,时溥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傢伙,两人还大有合作空间,时溥没必要告发自己。
“你们渤海高氏又不是没建立过王朝,如果只是想要皇位,为什么不復辟北齐呢?”
时溥抿了一口酒,嘴角弯曲,悠然道。
高彦只觉脑海中一阵电闪雷鸣,而后云破天青,困扰自己已久的滯虑一洗而空。
他握住时溥的手,大笑起来。
如果对自己有足够的利益,高彦隨时可以背叛时溥,置对方於死地。
於时溥而言,当然也是如此。
但高彦不得不承认,时溥確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母亲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有什么要紧?
自己想要的,只是那个皇位而已。
他没必要去恨母亲的欺骗。
母亲教他不择手段,放弃一切底线去达成自己的野心。
这一定没有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