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早恋如烟
刘黑子正背对著叶小寧,那张带著狞笑的脸来回晃动著,他的拳头带著风声砸向丁三的后背。叶小寧的眼睛死死盯住墙角一根木棍,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几乎是凭著本能扑了过去,一把將其抄起,趁刘黑子注意力全在丁三身上的时机,抡起手臂,对著刘黑子的脑袋砸了下去!
刘黑子前冲的动作骤然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摇晃了一下,极其缓慢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那张脸上狰狞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就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茫然取代。
他死死地瞪著叶小寧,嘴唇翕动著,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浓稠而暗红的鲜血,顺著他剃得很短的头髮茬,飞快地爬过粗壮的脖颈,淌到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服的领口。
“呃……”一声短促的音节从刘黑子喉咙里艰难地挤出,隨即,他那壮硕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像一堵被抽掉根基的土墙,软绵绵地、沉重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砸在巷子骯脏的泥土地上。
他蜷缩著,一动不动,只有头上那摊迅速扩大的暗红色,在尘土里显得格外狰狞。
刚才还充斥耳膜的叫骂声、廝打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剎那间陷入安静。
那几个跟班彻底嚇傻了,像见了鬼一样死死盯著地上那滩血和一动不动的刘黑子,又惊恐地抬头看叶小寧和丁三。
看到叶小寧还站在那愣著不动,“跑!”丁三最先反应过来,低吼一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拽了他胳膊一把。
叶小寧被这一拽惊醒,几乎是下意识地跟著丁三,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那条瀰漫著血腥味的窄巷。
两人没敢回头,只听见自己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和粗喘在死寂的夜晚迴响,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一头扎进县城边缘那片废弃的旧砖窑区,確认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才敢停下来。
丁三背靠著一座半塌的窑洞土壁,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喃喃:“刘黑子不会被你打死了吧?”
“我没用多大力气,他怎么就被打昏啦,还流了不少血。“叶小寧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感到一阵后怕,“可別出大事啊……”
丁三吐了一口痰,“这么不撑打,但愿这小子命好,別给咱们添麻烦!”
叶小寧右手掌外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道不算深但挺长的口子横在掌缘,血珠正缓慢地、一滴滴渗出来。
“小寧,咱们悄悄回去,安排彪子去打探刘黑子的情况,如果没大事,再回家。”丁三点上一只烟,稳定了情绪。
叶小寧望著黑漆漆的天空,低声说道:“好吧,三哥。”
丁三找到彪子,不多时就弄清楚了情况,原来刘黑子伤得並不重,醒来后被手下送到县医院缝了十几针,包扎完骂骂咧咧扬言这仇非报不可。
虚惊一场之后,叶小寧的心才放下来,在疲惫中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他把自己深埋进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书本摊开在面前,目光却空洞地穿透纸页,落在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上。
老师讲课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隔著一层厚厚的水传来,一个字也钻不进耳朵。
他努力想挺直脊背,像过去那样,可肩膀却总是不自觉地垮塌下去,仿佛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直不起腰来。
姚永忠、蔡卫东、季刚几个哥们投来好奇或探究的一瞥,都让他如同芒刺在背,立刻把头埋得更低。
叶小寧在煎熬中捱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几乎是第一个衝出教室,然而,刚衝出校门不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是李玥。
她独自站在一棵枝椏嶙峋的老槐树下,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很紧,那双总是盛著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薄雾,里面翻涌著复杂的情绪——焦急、忧虑,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小寧!”她急切地迎上一步,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昨晚……后来去哪儿了?我……我找了你很久。”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最后落在他下意识藏在身后的右手上。
叶小寧的心猛地一缩,慌忙將右手插进冰冷的裤兜里,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血痂,又是一阵刺痛。
他不敢看李玥的眼睛,视线游移著落在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上,喉咙发紧,只能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没……没什么事。我……我回家了。”谎言出口,带著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
李玥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著沉甸甸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叶小寧紧绷的神经上:“昨天晚上季刚说你请病假,我一直在担心……”
叶小寧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之后,瞬间被一种尖锐、冰冷的疼痛覆盖。
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著:“昨晚,我感冒了,有点儿头疼发烧,不要紧……”
李玥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重新抬起眼,目光深深地望进叶小寧慌乱失措的眼底。
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有深深的不舍,有无奈的告別,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哀求的关切:“小寧,答应我,以后……好好的,行吗?”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乾净手帕仔细包裹的小方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叶小寧手里。
叶小寧隔著薄薄的手帕,能清晰地感觉到书本的稜角和她留下的体温。
叶小寧呆呆地捧著那方小小的手帕包,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著,仿佛捧著的是滚烫的烙铁,又或是易碎的琉璃。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玥最后深深地看了叶小寧一眼,那一眼,像要把他此刻狼狈的样子永远刻进心底。
“明天家里有事,我不来学校了,有样东西我托姚永忠转交给你……”李玥说完这句话,猛地转过身,快步离开,单薄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街角微弱的灯火之中。
叶小寧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泥塑,僵立在原地,直到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他颤抖著打开那方手帕,里面是一本薄薄的书——泰戈尔的《飞鸟集》,深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书页边缘微微捲起。
接下来这天,李玥果然没来学校,下午,姚永忠在教室里交给叶小寧一个信封:“李玥让我在这个时间转交给你。”
叶小寧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一张摺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露了出来。
他看清了信纸抬头娟秀的字跡——“给小寧”。
展开信纸,熟悉的、清秀的字跡映入眼帘,每一笔都像小锤敲在他心上:“小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北上的火车上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別,爸妈的决定很突然……
前天晚上的事,我听说了些风声,答应我,別再做傻事,好好念书,好好长大,別让一时的衝动,毁了你该有的前程。
昨晚已把《飞鸟集》留给你,想我的时候……就翻翻吧。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