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在帝后安然就寝的今晚, 很多人注定难眠。大公主府。
自从傅家被除了爵,傅魁在永康面前就变成了孙子一样, 骂不敢还嘴,打不敢还手,每次得到侍寝的机会更得卖力侍奉争取重新挽回永康对他的一点点情分。这样的情形已经维持了八年,八年啊,在永康将她珍爱的御赐紫玉笛交给他保管时,傅魁竟然有种比刚刚被先帝赐婚时还要强烈的惊喜与甜蜜,结果呢?
傅魁无法形容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但凡他在皇陵擒拿秦梁前有一点点犹豫,都会被皇上记上一笔吧,这可是关乎他性命的大事, 永康却半个字都不跟他透露!
因为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与记功,回京路上傅魁的那股后怕已经消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他与永康的夫妻关系。
孩子们都退下后, 傅魁取出怀里那支并未被打斗波及的紫玉笛, 一边看着永康一边递了过去。
永康的神色是她这些年面对傅魁时一如既往的淡漠, 收起紫玉笛,她便准备吩咐外面的丫鬟备水了。
傅魁苦涩地先开了口:“你就不怕我反应慢了一步,被皇上猜疑我有助贼之嫌?”
永康瞥他一眼,道:“你真那样, 被皇上猜疑也是应该, 相反,你毫不犹豫地拥护皇上,正好能让皇上放下你爹你哥当年勾结骠国的旧账,所以你该谢我帮了一把才是,少来埋怨我。”
无论大事小事, 她都有隐瞒傅魁的权力,此人没有任何资格来质问她。
傅魁差点被噎死!
永康径直朝次间走去。
那背影比她的脸还要冷漠,傅魁动了动嘴,在永康即将挑帘进去前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因为听到你痛斥雍王父子谋反,我才没有任何犹豫。”
他对皇上忠心吗?
太平无事时傅魁肯定是忠心的,毕竟东胡大捷全靠皇上出谋划策,傅魁必须服气,但如果雍王父子真有谋反的胜算,在这种情况下父子俩来拉拢他,傅魁真说不准自己会怎么选。但他是永康的驸马,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永康希望他做什么,傅魁就去做了。
所以,傅魁希望永康能明白他的心。
永康挑帘的动作果然滞了一下,随即背对傅魁露出一抹冷笑。
她不会忘记,傅魁是因为傅家倒了他也挨了父皇的警告后才开始给她当孙子的。
今日是妹妹与张肃提前提防没有中了秦梁的暗箭,张玠也没有被邓坤邓泰偷袭成功,倘若张肃、张玠如秦梁计划的那般一击毙命,倘若雍王如愿杀了妹妹,当秦梁抓住她这个叛徒要杀死她时,傅魁还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吗?
永康不信。
因为妹妹镇压了这场造反,因为她是立了功的大公主,所以才会有傅魁的甜言蜜语。
转过身,永康看向几步外的傅魁,再在傅魁眸光变亮深情款款地凝望她时,永康一盆冷水泼了过去:“你的意思是,我不开口,你便不会拥护皇上了?你要真有这种念头,今晚我便写封休书给你,免得将来你有反心连累我。”
傅魁:“……”
脑海里浮现皇上稳稳刺向雍王的那一剑,傅魁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臣不敢!”
安王府。
九岁的铮哥儿是随母妃吕温容坐马车回来的,刚上车离开皇陵时,吕温容满脑都是雍王之死,铮哥儿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懂事,吕温容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直到马车走到一半,铮哥儿突然大吐了一场,吐得小脸惨白眼泪横流。
吕温容这才想起儿子才九岁,亲眼目睹那血腥的一幕,如何受得了?
她将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了半路。
铮哥儿没有告诉母亲,他怕的不是血腥,不是雍王的死,而是害怕哪天皇姑姑也会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铮哥儿虽然搬出皇宫一年多了,但他从未忘记自己曾经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从未忘记父王是因为被小姑姑压得喘不上气才无奈主动请辞的。别看铮哥儿只是个孩子,可他的野心很大很大,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铮哥儿曾多次幻想过长大后谋反篡位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近日,他那位龙精虎猛立过无数战功的叔祖父雍王真的造反了,造反的结果,叔祖父自己丧命不说,连他暗中安排的五千叛军都死了个精光,连皇陵都没赶到半路就被皇姑姑的兵马全部诛杀!
铮哥儿能不怕吗?
他怕得要死,怕得下车时都走不了路,是父王将他抱回房的。
吕温容猜不到儿子的野心,秦弘看出来了,他像个慈父一样默默替儿子擦拭了一遍身子,再把儿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铮哥儿心虚,既盼着父王能温声哄哄他,又担心父王可能会看穿他的心思教训他。
秦弘没有教训儿子,他只是坐在床边看了铮哥儿一会儿,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铮哥儿:“……”
秦弘摸着儿子的脸,苦笑道:“父王今日才明白,先帝离开前再三警告你叔祖父与邓坤兄弟的苦心。”
铮哥儿微微地颤抖起来。
秦弘似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先帝都未能拦住他们往死路走,你要是还怨恨皇姑姑,父王也无可奈何,父王只希望你多些耐心,等父王跟你母妃都走了你再动手,免得我们俩白发人送黑发人。”
论情分,王叔曾经无数次将妹妹举在头顶,妹妹也曾无数次笑盈盈地逗弄铮哥儿这个小侄儿。
可那又如何,妹妹能果断地杀了王叔,将来也能杀了自寻死路的侄儿。
秦弘自知没用,姐姐弟弟他都管不了,儿子长时间目睹着他的懦弱,更不会听他的。
秦弘只能这般交待儿子了。
铮哥儿连父王的巴掌都不怕,却被父王流着泪的轻声话语吓哭了,一头扑到父王怀里,发誓自己以后会对皇姑姑忠心耿耿,再不敢存任何不敬之心。
秦弘闭上眼睛,在儿子脑顶道:“父王只庆幸你还小,那边还没算计到你头上。”
如果王叔与秦梁再有几年的耐心,直接绕过他与大姐来拉拢铮哥儿,铮哥儿肯定会上当的。
“你啊,好自为之吧。”
敬王府。
秦炳的左臂挨了雍王一刀,都快见骨头了,孟瑶喊了府里的郎中过来重新为他包扎上药。
忙完了,夫妻俩并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孟瑶改成躺在外侧,枕着秦炳完好的右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胸膛,后怕道:“幸好大姐没听秦梁的,不然傅魁真从背后偷袭你,你未必躲得开。”
单打独斗傅魁是秦炳的手下败将,但傅魁突然从背后一匕首刺进秦炳的后心,秦炳还能活?
换个时候,秦炳一定会讽刺傅魁几句,诸如傅魁偷袭他也不会成功之类,但今晚他没有心情,既恨王叔不做人,又为王叔的死而痛心。论起来,他是姐弟五个里与王叔相处时间最长的,小时候父皇去外面打仗,是王叔指点他武艺,长大了,大哥三弟都不爱喝酒,秦炳常去跟王叔、秦梁喝。
他沉默太久,孟瑶抬头看看,居然在秦炳脸上看到了一串泪!
孟瑶难以置信地坐了起来:“你,你还心疼雍王不成?”
秦炳哽着嗓子道:“那毕竟是我二叔!”
孟瑶轻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是你二叔,还是一个要杀你的二叔!不提他还想要皇上的命,只说咱们家,你好好想想,你真死了,我跟盈儿、镇哥儿会是什么下场!”
常常喝酒就是叔侄情深了?分明是雍王一边拉着二侄子喝酒,一边在算计着二侄子一家的命!
秦炳的心痛就被媳妇这一巴掌扇没了。
孟瑶又踹了他一脚,跑去找女儿睡了,丈夫还心疼仇人呢,不需要她安慰,倒是女儿亲眼目睹雍王之死可能受了惊吓,需要娘亲的陪伴。
咸王府。
素来好吃好睡的秦仁夫妻今晚也睡不着了,秦仁直接靠在床头坐着,一脸的沉重。
严真真很少看到这样的丈夫,就连先帝驾崩,秦仁也只是伤心落泪,没这么严肃过。
严真真挨着他靠着,拉着他的手问:“想什么呢?”
秦仁看眼妻子,垂眸道:“想我这二十多年有多混账。”
连大姐都为妹妹分了忧立了功,他却只能被大哥推到母后等妇孺文臣身边,只能远远地看着王叔恶鬼一样杀向妹妹,如果他小时候没有偷懒耍滑,如果他也学得一身好武艺,他便也能像二哥一样护在妹妹身前。
王叔伪造的遗诏里说了,要诛杀妹妹与母后,他只是顺带的。
父皇册立妹妹为皇太女,他没帮上半点忙,妹妹镇压造反护住了一家人的命,他做哥哥的也没出上半点力。
这一年朝中安稳,妹妹的皇帝也做得颇为顺当,秦仁每日在礼部担着闲差,颇为自得,却未察觉有人在谋算妹妹的皇位与性命。
今日王叔一党是败了,明日会不会冒出别的人?难道他要一直做个好吃懒做的废物王爷吗?
秦仁的脸皮还没那么厚!
“你说,我去哪里当差更能为妹妹分忧?”秦仁自己在思索,顺口问了妻子一句。
他武艺一般般,书读得还行,不敢说一定能中进士,考个举人没问题,先跟妹妹讨个实差历练历练,将来总有立功的时候。
严真真不知道丈夫这份志气能持续多久,但他有这个心,严真真还是很欣慰的。
“挑个时候问问皇上吧,皇上肯定清楚你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