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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三十里黄沙铺路,五色旗腾展飞扬,龙旗过后,銮仪兵高擎着黑漆描金的长棍开路,长安城外,天子卤簿纷沓经过城门。
    无数的龙纹散扇、旛、幢、麾、氅、节由力士端举着一队一队过去,然后枪、戟、戈、矛、钺、铳,精甲武士手执利器列队而行,甲光向日,气象森严。
    在他们后面,九把大金扇掩映着一刷儿排开,亮出后面的年轻天子,一身戎衣,骑着奋鬣扬鬃的蒙古高头枣红马揽辔徐行。
    在他身后,三百名拣选出的精兵身穿红盔青甲,骑着一水儿的高头大马扈从而行。
    如北归之雁,文武百官自建康一路西行、北上,于黎明时分率先进城,此刻正在城门后面恭迎圣驾。
    骑马路过城门时,刘钦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从上一世他离开家,到今日重归故地,竟然已经十五年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刘钦看着左右两侧俯伏的文武,还有更远处一样伏在路边、争睹龙纛的神京耆老,默默回忆起来,是了,那时他在他建康的家里,心中正筹算着做困兽之斗。
    可今日,他又回到了长安,回到他大雍立国百余年的故都。上一世的他在无尽的疼痛中深恨着的、这一世的他在屈辱与悲愤中奋力追求着的,一切所愿,终于都被他拿在了手里。
    志向当真实现的那一刻,它那样模糊,那样缥缈,那样没有实感,在进城的时候,他心中平静如水,竟全没有预想中的兴奋。
    可当他看见熟悉的宫墙、街道,看见直道东边那棵格外高大、他从小爬过几百上千遍的柳树时,他却陡然间心潮浪涌,好像被什么一震,两眼当中蓦地涌起一道激流,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他当真已经做到了!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付出了这样多,这一天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它来得这样快!
    东西数路军都派了兵马分列道旁,以壮声势,以扬国威,各路主帅也以军礼半跪在直道西面。
    刘钦抑下思绪,威严的目光一一从那几个人面上扫过,忽然看见一个陌生面孔。他马上知道那是谁了——
    吴宗义。
    十多年前,在长安他曾见过此人,只是他相貌寻常,气度内敛,因此刘钦对他记忆不深,只是见他列于秦良弼、熊文寿之间,才恍然把他想起。
    进而他想到,各路军派来长安的大多只有千人,唯有吴宗义,因为从夏人手中接管此地,又负责平定关中,足足数万兵马都屯在长安郊外。
    而自己忙于迁都之事,千头万绪,竟然忙忘了这点,没有调陆宁远的兵马将他换掉。想到这里,刘钦一时轻轻皱了皱眉。
    对吴宗义,他称不上信任,没换掉他,更是忙中生乱,绝非有意为之。
    不过长安内部防务半月前就已经由他的京营兵全部接手,似乎也不怕这人做出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倒不必太过忧心。
    正思索间,吴宗义抬眼看向他。
    刘钦便见,那两只眼里既有大将杀人无数藏不住的戾气,也有一股多年镇守边关的定气,最后几分,是像自己默默审视着他那样,这位边帅也在暗中审视着他这个天子。
    他是在想,自己是否堪为人主,还是在想,天下大定之后自己将要如何对他?
    不由自主地,刘钦在马上愈发挺直了背,两肩打开,气度微微一变。再然后,马蹄带着他目光前移,在一众大将当中,他竟然看见一张轮椅,轮椅前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陆宁远!
    他还不能骑马,行走也还走不利索,刘钦本来让他留在宁武养伤,不必过来,可他还是来了,此时威风凛凛穿了一身全甲,让人搀着,勉强半跪在地。
    一阵萧萧长咴,刘钦猛然勒住了马。
    天子仪仗从不会中道停下,尤其现在卤簿正在入城,天下瞩目。但刘钦毫不犹豫,甚至更是一扯缰绳,当即拨转了马头。
    尽管陆宁远有意瞒他,但他仍知道陆宁远已经偷偷来长安了的事,只是他却不知道陆宁远今天竟会出现在这里,惊喜之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中,驱马走到了他面前。
    陆宁远惊讶了一瞬,随后高声道:“陛下!”
    他如此坦然,刘钦更不会将朝廷礼制、百官之口放在心上。心绪一涌,当即翻身下马,将手放在陆宁远肩膀上面。
    “统辟元戎,折冲绥远,总统帅旅,电扫北边,荡敌戡乱,勋表救时,今日社稷再复,大将军厥功至伟,不要跪了,起身罢!”
    陆宁远低一低头,随后当真撑着地就要站起,旁边韩玉连忙伸手托他腋下,让他借力。
    刘钦一时情至,没考虑到陆宁远眼下站不起来,本来想在天下人面前推重于他,谁曾想反而让他当众出丑,为着补救,同样伸手拉了拉他。
    陆宁远借着韩玉和他的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的身体还没大好,几十斤重的盔甲于他而言显然太沉重了,刘钦没敢松手,陆宁远也紧紧拉着他。
    忽然,不知道陆宁远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他做的事,就是刘钦这般从小离经叛道,偶有惊人之举的人都感猝不及防——
    陆宁远往前一跌,跌在一身天子戎衣的刘钦身上,顺势就抱住了他。
    这是在六军面前,整个大雍六品以上的文武皆在此地,更远处还有无数百姓翘首观望,御林军、銮仪兵、锦衣力士纷纷驻足,鼓号声好像停了一瞬,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幕。
    或许大将军重伤未愈,御前失仪跌倒,可以在日后国史之上为今天做一解释。可随后,陆宁远抬起两条手臂,抚向刘钦的背,又偏头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这下就是再如何春秋笔法,也春秋他不得了。
    马上,陆宁远松开手,往下一跌,把自己摔在地上,勉强重新跪好,高声道:“臣死罪!”
    一时间,只听得风卷旌旗,扑啦啦作响。
    仪仗左边,薛容与微微张开了嘴,愕然看着这一幕,徐熙收了脸上惯常的笑,忽然神情莫名,周章同样面露惊愕,不多时敛去表情,一张面孔忽然苍白了,又慢慢现出几分惨色。
    仪仗右边,就在陆宁远身旁的秦良弼瞪大了两只眼睛,脸上胡须根根奓开,吴宗义脸色微变,手在腰间一按,像是想摸什么,却摸了个空,熊文寿目光一闪,肩膀耸耸,飞快看向刘钦,强忍下来没有动作,翟广脸上那道长疤猛地一跳,人跟着向前迈出两步,突兀兀地站了出来。
    六军马步,文武百官,长安耆老,只是一片静默默的愕然。
    只有龙旗仍在猎猎地响。
    很快,刘钦从震愕当中回神,神态仪度竟然一瞬间就恢复如常,理理衣服,重新上马,临走之前低喝道:“把他推走!”却是让人扶陆宁远坐回轮椅上面之意。随后驱马回到直道正中,将大典又进行了下去。
    大典当中有了这么一段插曲,皇帝如果介意,大典便要彻底地兵荒马乱,收拾不得;反之皇帝不当回事,别人就谁也不敢再当一回事,只能当不曾看见,这般肃穆之时,也不敢交头接耳,于是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刘钦在太庙祭告过先祖,又去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登上城墙阅兵,最后又在殿中见了长安城中的耆老数十人,同他们相对哭了一阵,今日大典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今夜没有宵禁,城中各处燃放烟花,鼓乐齐鸣,喧闹不已,恐怕是要通宵达旦。
    刘钦无心赏此乐景,换了身衣服,又沐浴一番,然后径直去找陆宁远。
    陆宁远这会儿已被五花大绑起来——不过是绑在了床上,浑身只留一条裤子,以作惩戒。
    不知他反思得怎么样,刘钦在床边他刚好够不着的地方立住不动,负手道:“胆子不小!”
    陆宁远在床上动动。
    这会儿他手腕脚腕都被拉开来绑在床头床尾,身上、腿上也绑了绳子,是红色的,轻轻勒进肉里,上半身一丝不挂,只有一根绳子绕过脖颈,下面坠着什么,仔细看时,原来是刘钦之前送他的那枚玉佩。
    他起不来,动弹不得,只能拿两眼看向刘钦。
    没有说熟悉的“对不起”,这次他喉结滚滚,道:“嗯。”
    刘钦瞪了瞪眼睛,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腰间那里,让陆宁远勾起手掌好像能刚好碰到他,但不管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差那么一点,“这么做什么缘故,说!”
    陆宁远折腾一阵,放弃了,老实答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他从宁武动身,为了避免泄密,一路上温和地控制住了韩玉,防止他向刘钦通风报信。
    可刘钦在他营中同时还安插了旁人,因此他刚一出发,刘钦马上就知道了。
    陆宁远虽然不知此事,可保险起见,最后这天是和韩玉两个人偷跑出来的,别人不知他的动向,韩玉在他身边又无法报信,这次倒当真将刘钦瞒住。
    刘钦道:“不是这件。”说着给陆宁远把左腿的绳子解了。
    “嗯。”陆宁远不自在地又动了几下,“是因为这几个月有些流言,说我是受朝廷压力……在宁武才那样做的,我不想让他们误会。”
    刘钦一怔。
    前一阵子是有些这样的流言,尤其是在军中。
    陆宁远功劳太大,威望太高,兵权又重,稽诸青史,这样的人好像的确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无怪他们有此猜测,也无怪军中反应这么大。
    不过据他所知,在陆宁远所部,流传的版本早已经更新换代了,似乎和朝廷猜忌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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