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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陆宁远坐在椅子里面。又一次地,李氏面对着面同他一起坐着,面带着微笑弯起眼睛看他。
    这次他没有吃点心,自然也没喝洗手用的水,两手平放在膝盖上,身子在椅背前挺得笔直。李氏不说话时,他也并不开口。
    慢慢喝了半杯茶,李氏终于道:“将军这次克定祸乱,厥功甚伟,东南百姓从此也可安枕而卧了。”
    “太后谬赞。”陆宁远答:“是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立如此大功却不自傲,真是良将。”李氏又赞。
    陆宁远低了低头。
    “听说将军为了讨伐叛乱,一路奔袭上千里,数日不曾离开马背……”她说着,视线渐渐下移,陆宁远心中一乱,知道她又要说起自己的腿。
    现在正是冬天,交战又烈,他顾不上身体,腿疾自然发作得厉害,偏在此时又被李氏传进慈宁宫中,当着她的面,比上次还要瘸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个真正的跛子了,就那么一歪一歪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李氏就面露惊讶之色,片刻后收拢了神情,颇为体贴地免了他的跪礼。
    他却坚持着跪了,跪倒之后,不让旁人搀扶,自己挣扎着起来,坐到椅子当中,没露半点痛色给她。
    可现在她又要提了。
    可出乎意料地,她竟丝毫不提他的腿,转而道:“将军为国宣劳如此,拳拳之情,天人共鉴,无怪皇帝对你这样另眼相待。”
    她是个聪明的猎手,从不做多余的事情,看见陆宁远因她的视线也低了低眼睛,瞄向膝盖,就知道那些话不必再说。
    陆宁远微微吃惊,随后被她的话轻打了一下。
    好像两军列阵,他把盾牌支在前面,敌人的箭却从背心射来,让他有一瞬间的失措。在他把新的盾牌支起之前,李氏又道:“也无怪他把你看得这样重。”
    陆宁远微微张开嘴,只这一句话,一切防备便被顿开了。
    他两手攥了起来,听李氏继续说着,“你大概不知道罢?你回京那趟,唔……好像只有一个晚上,你走之后,皇帝病了多日,吃什么就吐什么,药都送不下去。我听说是因为一个叫曾小云的女子?还有她的哥哥。后来皇帝说,曾小云的事情和你无关,他这次生病也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正常的反复而已。将军说是这样么?”
    陆宁远一呆,问:“他……他又病了么?”
    李氏收了笑。
    同刘钦一样,她不笑的时候,从那张面孔后面就莫名透出几分迫人,现在于那迫人之间,还带着隐隐的严厉。
    “我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倒也无妨,皇帝现在本来就病恹恹的,多几分、少几分,那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她把话说得格外残忍,不像是母亲在说自己的儿子,却与刘钦说某些话时格外相像。
    陆宁远几乎捱不住,身体前倾,面孔一霎时白了。
    李氏看着他,不带笑意的目光像是刀子,一点一点逼来,“将军是忠臣,我自然要用对忠臣的方式对你讲话。中宫空虚,国无嗣君,将军能征惯战,定然熟读青史,如此可是社稷之福?”
    “何况皇帝病体羸弱,非复从前,还能像之前那样荒唐国事么?就是他荒唐,做忠臣的,也能跟着他一起荒唐不成?将来国史之上,怎么载你二人?”
    陆宁远一声不吭,压在膝上的两拳轻轻抖着,过了一阵,两条手臂连带着肩膀也轻颤起来。
    李氏不知他都想了什么,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就见他脸色变幻一阵,连嘴唇都白了,张开、合上、又张开,终于出声——
    他说,“陛下如何说,我就如何做……如果他当真不想,只有他……”他低下眼睛,把目光敛在眼皮下面,额头上却绽起青筋,一下下轻轻跳着,“那我……”
    “母亲!”
    刘钦终于赶到了。
    他喘得很急,说完这一句就咳嗽起来,一面走,一面咳,等走到榻边,始终说不出别的话来,摆一摆手,只按着嘴闷咳。
    李氏和陆宁远一齐起身,见他呼吸急促,喘得好不厉害,竟好像是一路跑来的似的。
    其实刘钦是乘轿子来的,自己跑的只有下轿后的那一小段路,只是现在身体虚弱不比从前,加上在翟广处耗费了太多心神,才稍稍一动就大咳起来。
    他赶来时,在门口只听到陆宁远最后一句,就赶在他说完之前当先进来了,谁知进来之后,却一时说不出话,直引得屋中两人和外面的宫人一齐向他围过来。
    陆宁远赶在李氏前面,弯腰半抱住他,两手一前一后,将他轻轻拢在里面,也不敢使力,过一阵子,左手在他背后轻叩着,问:“陛下?陛下?”
    不知道是焦急还是别的原因,他喉咙忽然哑了,刘钦神情一变,转头看他,不由微微一愣,可随后低头又一阵咳。
    李氏让人拿来温茶,喂他喝下,慢慢刘钦缓过口气,见一群人围上来,摆摆手让他们退了,似笑非笑地道:“陆宁远刚回京,儿子还没见他,母后倒比儿子心急。”
    李氏将担忧之色敛去了些,又恢复了雍容之态,“陆将军这次平叛,气盖东南,多少人都急着想见他一面呢。做娘的沾沾儿子的光,赶在别人前头,还怕人说么?”
    刘钦问:“聊的国事?军事?”
    “家事。”李氏蓦地将笑收了,坐回榻上,“既然皇帝来了,人我也就不多留,你带走罢。”
    她忽然作色,殿中便一时风旋云紧,宛如山雨欲来。
    刘钦张了张口,伶牙俐齿,却难得没说什么,只对李氏道:“马上庆功宴就要开始,儿子还有事,晚点再来看望母亲。”说着看了陆宁远一眼,起身出了殿外,一气走了一阵,回头看去,陆宁远却远远落在后面。
    刘钦便站住脚。陆宁远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着上前。他瘸得真是厉害,简直让人心惊,这样的一副身体,到底是如何星驰电掣、悬河注火、扫平东南的?
    好半天,他终于赶上,却没有贴近,在同刘钦剩下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怔怔看他,刘钦也才真正有余裕在他面孔上面仔细打量。
    “瘦了。”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只是刘钦一句说完,陆宁远却迟疑了。
    刘钦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他后面的话,眼神忽地飘了一飘,又转回来,把所有的不自在都尽量压下,如常道:“不看军报,看你瘦了这么多,就知道这趟辛苦非常。”
    他说着这样的话,却也不曾抬起手在陆宁远脸颊上面摸摸,只站着没动。陆宁远挺着高高的身子站在原地,让风一吹,好像轻轻摆了两下。
    他凝目看着刘钦,好像看得十分认真的样子,因为比他更高,看他时眼睑微微垂着,像有什么悬在下面。
    “你还在生病,一直……都没好。”过了好一阵,刘钦忽然听他轻轻说了这突兀兀的一句,不知从何而来,心中奇怪,不由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嗯?”
    陆宁远却没再说了,又长久地沉默下去,就连刚才这一声也像是错觉。
    云板声敲起来,远远的宫殿后面,丝竹弦管的声音渐次飘起,陆宁远轻轻道:“庆功宴要开始了,快去吧。”
    刘钦没动,仔仔细细向他瞧去。
    稀疏的宫灯照不亮他的面孔,第一次,陆宁远在他面前显得晦暗、幽深、捉摸不透。
    刘钦想了想,没说什么,也没应声,转身向宴席走去。
    他走得很慢,这次并不难跟,可陆宁远始终落后他一步,马靴踩在青砖上面,轻一下、重一下,好像捣着什么。
    刘钦原本想假作无事发生,等陆宁远像是向日的葵藿一般摇动起枝蔓亲近过来,一如往常,他就拾着台阶下去,不经意说起那天。可是没有,陆宁远的脚步始终缀在后面。
    他心中有气么?为自己忽然提出分开,却到现在没有给他一个解释,为那日把他两条手臂弄得脱臼,由着别人把他按在地上?
    他说自己从许多年前就开始爱他,可是直到这一次,才终于知道自己爱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知道爱人实在是一件苦事,才总算发觉了自己爱上的人竟是如此喜怒无常,却偏偏又一言可以定他的生死么?
    那那些封信件都是从何而来?用情深深,是他会错了意么?母亲刚才都和他说了什么,恐怕没有好话罢,陆宁远心中又作何想,会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么?他怎么能这么对不起一个人,这样让人伤心,何况还是……
    刘钦猛地顿住脚。
    陆宁远也停住脚步,询问的目光向他望来。
    这次重见,陆宁远没有亲他、没有拉他的手,可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就像这样。
    刘钦确定,在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心中所怀着的只有歉疚而已,可随后他开口,对陆宁远直截了当又突然地道:“我要选立皇后了,你知道么?”
    他两只脚尖撇向别处,像是随时拔脚要走,两只眼睛却正相反,紧紧攫在陆宁远忽然睁大的眼睛上面。
    “啊。”
    陆宁远轻轻发出一响。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止一人告诉了他,可是从刘钦口中说出,和之前的都不相同。
    梧桐树忽然哗啦啦地响,陆宁远已经丢盔弃甲在慈宁宫里,北风贴地而来,背上透骨一冷,他被从中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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