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既然有争议,那就再加一场考试吧!
暖阁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炭盆中的银炭依旧散发着融融暖意,但此刻这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压抑。
薛国观带来的消息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学子聚集、群情激忿、要求彻查.
很明显事态的发展已然超出了简单的斗殴范畴,演变成了一场可能动摇科举公正信誉、甚至影响朝局稳定的舆论风暴。
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别说是让洪承畴入阁当内阁首辅了,估摸着能抱住他的命都难!
毕竟大明对于科举舞弊的处罚可是十分严重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朱慈烺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薛国观和洪承畴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以本宫看来,此事虽看似棘手,却也并非无解。”
“要证明洪爱卿清白,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将那两名女真学子吴守仁、常永安在辽东乡试的答卷调阅出来,与同期中举的其他学子试卷放在一处,由翰林院或国子监饱学之士共同审阅评判。”
“若其文章确有真才实学,水平与名次相符,则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也是处理此类质疑的常规思路。
然而朱慈烺话音刚落,内阁首辅薛国观便缓缓摇了摇头,道:
“殿下此法看似公允,然老臣以为,恐难服众,亦难彻底平息风波。”
他顿了顿,见朱慈烺示意他继续,便详细分析道。
“其一,流言说的是洪大人提前泄露了考题,吴、常二人方能事先准备,然后这才中举,因此纵使其文章再好,他人亦可污蔑其为‘提前构篇’,而非临场发挥之才,此事难以彻底辩白。”
薛国观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
“其二,也是更实际的问题,辽东距京城数千里之遥,若要调阅原始试卷,需派专人前往辽东都司衙门提取,再快马加鞭送回京师。”
“这一来一回没有一两个月也绝难完成,而如今京城舆论汹汹,学子情绪激动,岂能等上一两月之久?”
“只怕届时流言早已发酵得面目全非,酿成更大的事端了,正所谓远水难救近火啊,殿下。”
洪承畴在一旁听着,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又被薛国观冷静而残酷的分析浇灭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薛国观说的都是实情,这盆脏水泼得极其恶毒,因为它巧妙地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和人们惯常的猜疑心理。
他洪承畴是否清白,朝中稍有头脑的重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谁会相信一个即将入阁的封疆大吏,会为了点不知真假的贿赂去冒身败名裂、满门抄斩的风险?
但问题是,百姓不知道啊!
那些远道而来、对朝堂秘辛一无所知的学子们也不知道啊!
他们只听得“女真人”、“贿赂”、“考题泄露”这些刺激性的字眼,便容易先入为主,情绪用事。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多年辛苦经营、眼看就要步入权力巅峰之际,竟可能被这莫须有的谣言彻底断送前程,洪承畴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在他看来现在别说入阁了,能保住现有官职和性命,恐怕都已属万幸。
就在洪承畴万念俱灰之际,薛国观却再次开口:
“太子殿下,老臣思前想后,倒有一计,或可破解眼下困局。”
朱慈烺正为此事烦恼,闻言立刻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催促道:
“薛阁老有何良策?快快道来!”
薛国观不慌不忙地说道:
“既然外界质疑的焦点,在于吴、常二人是否真有才学,是否配得上这举人功名,而非洪大人是否受贿,毕竟受贿之事虚无缥缈,难以实证,而才学高低,却是可以当场检验的。”
“那么我们何不避实就虚,绕过那难以纠缠的‘受贿’,直接检验其才学之本?”
他目光扫过朱慈烺和洪承畴,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老臣提议,可由朝廷出面,即刻宣布为此次所有进京的辽东举子,增设一场临时的、公开的复核考试!”
“考试规格、题型、难度,皆可比照正规乡试,甚至可略高于乡试。”
“命吴守仁、常永安,以及所有同来的辽东举子一同参加,考试完毕之后,立即由内阁大学士会同六部尚书、侍郎等朝廷重臣当场闭门阅卷,评定等次。”
“若吴、常二人在此次复核考试中依然能考出中等乃至中上水平的成绩,则足以证明他们在辽东中举靠的是自身实力,而非什么舞弊。”
“届时所有关于洪大人泄露考题、收受贿赂的谣言都将不攻自破,沦为笑谈!此乃‘以正视听’之上策。”
朱慈烺听完,眼前顿时一亮!
这确实是一个巧妙的方法!
“此计甚妙!”
朱慈烺忍不住赞了一句。
但随即他敏锐地想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漏洞,沉吟道:
“若是这些辽东学子整体成绩惨不忍睹,尤其是那两位女真学子考得一塌糊涂,那事情就真的有些难办了。”
洪承畴听到这里,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深知这已是眼下唯一可行、也是最能取信于人的办法了。
于是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起身拱手,语气坚定地说道:
“太子殿下、薛阁老!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次来京的辽东学子,皆是经过严格考核选拔而出,是有真才实学的!”
“尤其是吴守仁、常永安二人,在辽东乡试中,一个名列第五,一个名列第十,皆是凭真才实学脱颖而出。”
“只要他们明日能正常发挥,不因外界压力而失常,臣相信他们的成绩断然不会差!定能还臣一个清白!”
朱慈烺看着洪承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决断的神色:
“好!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定了!事不宜迟,薛阁老,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国子监,向聚集在那里的学子们宣布朝廷的此项决定。”
“务必将考试的目的、规则讲述清楚,平息众怒,引导舆论。”
“明日,《大明日报》亦需在头版显要位置,将此事的原委及朝廷的决定刊载出去,务求京城百姓周知!”
“臣遵旨!”
薛国观神色一肃,躬身领命。
此事关乎朝廷体面、重臣清誉以及科举制度的公信力,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后薛国观便准备转身离去。
在走到暖阁门口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洪承畴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洪承畴也正望着他,心中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却是巨大的疑惑。
他与薛国观同朝为官多年,但交往泛泛,甚至当年薛国观遭难之时,他也未曾施以援手。
因此按理说,薛国观完全没有理由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甚至主动献上这等堪称救命良策的计谋。
这究竟是为什么?
直到薛国观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中,洪承畴依旧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缘由。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也知趣地告退,前去安排明日考场的安保以及相关事宜。
转眼间,暖阁内便只剩下朱慈烺和心神不宁的洪承畴两人。
朱慈烺似乎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他起身再次执起那把温润的钧窑茶壶,先是给自己的杯子续上热水,然后竟又走向洪承畴,准备为他斟茶。
“殿下!不可!”
洪承畴见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起,连连摆手,脸上写满了惶恐。
“臣臣何德何能,岂敢一再劳烦殿下。”
朱慈烺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
“一杯茶而已,洪卿不必拘礼,坐下吧。”
说着,依旧执壶为洪承畴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续上了热水。
洪承畴心中苦笑,此刻他心乱如麻,忧惧交加,便是琼浆玉液摆在面前,也难以下咽,更何况是茶?
但太子亲自斟茶,这是天大的恩宠,他不能不喝。
只得颤颤巍巍地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朱慈烺看着洪承畴这副失魂落魄、紧张万分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然后语气坚定地安慰道:
“你且放宽心,既然你是被冤枉的,那么本宫就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洪承畴听到太子如此承诺,心中稍安。
然而,他或许没有完全领会朱慈烺话中的深意。
朱慈烺所说的“还你一个清白”,其决心远超洪承畴的想象。
在朱慈烺的战略布局中,洪承畴是未来内阁首辅的重要人选,是他推行新政、整顿朝纲所倚重的核心力量,绝不容许其在此等卑劣的谣言中折戟沉沙。
因此朱慈烺心中已然下定决断:
明日的复核考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即便吴、常二人的答卷真的不尽如人意,他也会动用一切必要的手段,确保最终的评审结果能够证明辽东学子的“平均水平”是合格的,从而彻底洗刷洪承畴的嫌疑。
为了大局,一些作弊手段在他看来是值得的,也是必要的。
这并非单纯的偏袒,而是一种基于政治考量的决断。
沉默了片刻,洪承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巨大疑惑,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子殿下,请恕臣冒昧,臣总感觉薛阁老此次对待臣的态度似乎格外不同,他为何如此尽力帮助臣下?”
这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已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朱慈烺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并未直接点破,只是含糊地说道:
“薛阁老乃国之柱石,识大体,顾大局,或许是他看重你的才干,认为你是可造之材吧。”
“日后你入了朝堂,需与薛阁老这等老成谋国之臣多多亲近,虚心请教,其中的道理,你日后自然会明白的。”
洪承畴听到这番云山雾罩的回答,依旧是一头雾水,但太子既不肯明说,他也不敢再追问,只得将疑惑埋在心里,躬身道:
“臣谨记殿下教诲。”
另一边,薛国观出了东宫便径直坐上轿子,在一队锦衣卫的护卫下冒着愈发密集的风雪来到了此刻风暴的中心——国子监。
国子监大门外,此刻仍聚集着数百名情绪激动的各地举子。
他们大多年轻气盛,听闻了“洪承畴舞弊”的流言,心中义愤填膺,认为此举玷污了科举的圣洁,纷纷聚集于此,要求朝廷给个说法。
国子监祭酒等人深知此事敏感,不敢轻易露面弹压,生怕激化矛盾导致局面失控,因此闭门不出。
不过这却使得学子们的情绪更加躁动不安。
当薛国观的轿舆在锦衣卫的簇拥下抵达时,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学子们看着那位从轿中走出的老者,以及他身边那些腰挎绣春刀、目光锐利的锦衣卫,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帝国文臣之首的身上。
薛国观站定,目光沉静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诸位学子!静一静!老夫乃内阁首辅薛国观!”
“薛阁老!”
“是元辅大人!”
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对于这些绝大多数出身寒微的举子而言,内阁首辅几乎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平日只能在传闻中听闻,如今竟亲眼得见,如何能不激动?
薛国观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继续洪声说道:
“老夫知道,尔等今日聚集于此,所为乃是听闻市井流传之谣言,心中有所疑虑,欲向朝廷讨个公道!此心可嘉,说明尔等心系科举之公正,乃读书人之本色!”
他先肯定了学子们的出发点,缓和了一下气氛,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尔等需知,道听途说,三人成虎!未经证实之流言,岂可轻信?”
“洪承畴洪大人乃朝廷重臣,镇守辽东,功在社稷!其为人如何,陛下与老夫等中枢大臣,自有公断!岂是些许宵小之辈几句污蔑之词所能撼动?”
薛国观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听的学子们不敢多说一句话。(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