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忠诚
平原郡,平原县。袁谭登上城楼,举目远眺,但见荒原莽莽,冰消雪融。
冬日即將过去,春天將要来临了。
这也就意味著鄴城不日就將遣兵来攻,一场大战就將在平原郡掀起。
“唉。”袁谭垂首,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声。
他眼下所据有的青州,往日里久经黄巾肆虐,人物雕零殆尽,虽说这几年过上了太平日子,可郡县的元气,一时间却是不得恢復,人口来说不多,士庶来说不富。
而掌控鄴城的袁尚,手握冀州和幽州这两个大州,冀州户多民阜,幽州骏马所產,是以袁尚帐下兵精粮足,士眾兵强,比之单有青州的他,確乎强上数倍。
非外援,安能抗衡袁尚,袁谭自认为如果没有外援,他决计难以对抗袁尚,唯有在强援的帮助下,他才能凭藉荒残的青州去对抗富庶的冀州。
然而,袁谭年前向许都发去一封求援的文书,请求曹操出兵为他討贼-——这贼自然是窃据魏公一职的袁尚,並且许诺在事成之后,以青州相赠。
可是,袁谭许以这般的重利,曹操却是不为所动,许都反倒是同鄴城方面联繫紧密,似乎有出兵同鄴城夹击青州的打算,且目下已经有了踪跡,齐国、东莱等郡县遣使来报,言是琅琊臧霸、孙观有所异动。
『曹贼。』袁谭於心中大骂曹操,在他看来,欲同袁尚一起夹攻他的曹操,又是一名贼子,袁尚窃据合该归属於他的冀州,曹操又想窃据属於他的青州,都在从他手上偷抢东西。
可是骂归骂,却是无济於事,也没有对袁尚和曹操有半分损伤,只能是惹得自家气满胸膛,肺腑为之所伤,袁谭重重的嘆息了一声,神色忽的有些悲戚。
作为长子,他想得到本该属於他的家產,这有什么过错吗?为何袁尚身为人弟,对兄长步步紧逼,曹操作为盟友,对於盟友的子嗣欲行下手。
吾道穷也,袁谭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袁尚实力胜於他数倍,难得的一个外援曹操,却想著浑水摸鱼图谋青州,掩袭他的后路,这天地虽是辽阔,竟无他的容身之地。
“报,长公子,有一桩喜事。”一名亲卫登上城头,面怀喜色,向袁谭拱手言道。
“喜事?”袁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接著他放眼打量著这名亲卫面上掛著的开怀之意,语气冷冷的说道:“说吧,是何等喜事?”
袁谭目下心如死灰,他已经自觉无路可走,这个时候也断乎没有什么所谓的喜事,因而他的態度冰冷,神色淡然,没有因亲卫口中的喜色而有所色动。
“是郭先生,还有两位辛先生。”亲卫大声通稟道:“三位先生从鄴城脱身,眼下正在县寺中等候公子,欲同公子会面,商议这河朔的大事。”
郭图,辛评,辛毗!!!袁谭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他不顾身前的亲卫,只一脚越过亲卫,向著城楼的马道踏去,急匆匆的奔往了平原县的县寺。
下了城头,袁谭翻身跨上一匹良骏,隨后扬鞭飞驰。
没有上多少时间,袁谭就来到了县寺,於县寺门口,目光中落入了三道侯在门前的身影。
“郭卿,两位辛卿,你们……”袁谭神色激动,眼角泛起了晶莹之色,他快步走上前去,同三人牵手在一起:“你们如何离了鄴城,来到了平原。”
袁谭这话说的蹊蹺,但也露出了他的本心,而今袁尚势大,又有曹操为助力,他属於弱势的一方,风雨飘摇之下,说不得哪一日就倾覆在波浪之中。
可郭图、辛评、辛毗几人,放著鄴城的安生日子不过,偷摸从鄴城脱身,奔向了平原,这等看似脑袋发昏的行为,自是让袁谭有所不明,也有所感切。
“公子。”郭图面带微笑,他倒退一步,长揖而下,施礼完毕后他直起身子,慷慨言道:“臣下自从归效公子,別无二心,公子在何处,图就在何处,自当长隨公子身侧,不做他念。”
辛评跟著言道:“公子,为人臣子,只念二字,忠与义也,今公子委身平原,不得入主鄴城,臣下安能於鄴城安享富贵,弃公子於平原不顾,此非忠臣之道也。”
辛毗也有话说:“公子,毗事君以忠,不为二念,以前是侍奉故魏公,今日合当侍奉公子,虽是如今公子小有扼困,然忠臣之道,义在与君上共患难,而今是也。”
“我得诸卿,真可谓是上天庇护。”袁谭同三人把臂而谈,神色间不復这几日来的神情低迷,面容也变的焕发了起来,恢復了以往河北长公子的气象。
“诸卿,隨我入內,安座后再畅谈。”袁谭手臂一伸,延请了三人进入县寺,於县寺的大堂中,袁谭和几人分主客坐定,郑重其事的商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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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谭先是长舒一口气,而后论起了他当下的困境:“鄴城为阿尚所据,兵马粮草尽归於他,而谭窜走青州,赖青州士民以我为主,別驾王脩引兵马前来助阵,不然我绝无力量能和阿尚抗衡。”
“如今我虽是四散檄文,指明袁尚篡位一事,然四方郡县,多不为之响应,今番所得人马,不过两万余人,且多为乌合之眾,欲同鄴城抗衡,確乎难矣。”
“我本念著延请外援,先前向许都发去文书,请求曹孟德出兵相助,事成以青州相赠,然曹孟德奸猾万分,无意同鄴城抗衡,反倒於琅琊生事,欲趁我首尾不顾之时袭取齐国、东莱之地。”
说到这里,袁谭神色略显沮丧,他轻轻的嘆了一声:“如今无有外援,又须同时应对袁尚和曹孟德,我思来想去,唯有奋命一搏,別无他策。”
“不然。”郭图自鄴城奔向平原,自是为了辅佐袁谭做下大事,岂会放任袁谭丧志,他鼓舞袁谭道:“少公子若是遣將而来,於平原同公子对垒,这麾下的將校,於身份地位上就逊於公子,当不敢全力同公子抗衡,公子可无忧也。”
“若是阿尚亲至呢?”袁谭循著郭图的话垂询道。
“少公子居优容之地,长於妇人之手,既无治政之名,又无用兵之实。”郭图轻笑了一声:“是故虽是少公子统兵马十万前来,也非是公子的敌手,公子只需设伏弄险,把握良机,定能攻破少公子,而后借大胜之威,长驱直入,一举夺回鄴城。”
“嗯。”袁谭微微頷首,虽是郭图的话很乐观,但不足以激起他的战心,毕竟这都是郭图的个人之见,而真实的战事,却是千变万化,难以看透。
“况且公子还有一个强力的外援。”郭图打著哑谜道。
“外援?”袁谭面上露出惑然之色,曹操可不是他的外援,而是袁尚的外援:“先生且说的明白些。”
“幽州。”郭图简短的吐出了两个字。
袁谭对著『幽州』二字思索了起来,片刻后他试探的说道:“郭卿说的莫非是刘玄德。”
“正是。”郭图点了点头,他为袁谭剖析道:“刘玄德昔日为豫州刺史时,举公子为茂才,是公子的举主,而今公子落难,可向刘玄德请援。”
“嗯。”袁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刘玄德所据,不过辽东、右北平、辽西等地,兵马不多,士眾不强,而今幽州刺史是审配,以审配之才,足以抗衡,思来刘玄德难以成为强援。”
“公子。”郭图解释道:“刘玄德兵马虽是不多,然其麾下猛將有关羽,张飞,士卒皆是精悍,可以一当十,足可为我等的外援,下则可牵制幽州的兵马,上则能袭扰冀州之北,使少公子不敢倾力来攻打平原郡。”
“公子可行书一封,言以少公子篡位悖逆,天地不容,请求刘玄德出兵,或可以幽州为诱,声明他日公子入据鄴城,当以幽州相赠,幽州为刘玄德本州,其人必定为之心动。”
“善。”袁谭合掌赞道,他现下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不復这些日子来的躁动和惶惶。
辛毗见郭图献策完毕,他拱手言道:“公子,单有一刘玄德为援,恐是难得万全,臣下之意,可遣使关中,劝说秦王出兵,或袭取许都,可掩袭鄴城之后,使少公子左右支絀,如此我军奋勇上前,当可一鼓而下鄴城。”
“秦王。”袁谭面色沉凝了几分,若非是秦王刘璋,先是袭取上党,后又夺取河內,他如何会失了父亲袁绍的意,最终让父亲决定立幼子为嗣,而他这位长子失了嗣君之位。
况且若不是秦军连年进逼,父亲也不会气急呕血,以至於过早的病逝,说起来秦王刘璋和他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莫说是同处一片屋檐下,就算是苍天底下也不行。
眼下辛毗竟是献策向秦王求援,这让袁谭神色不解,面怀犹疑:“辛卿,秦王与我为仇,安有向仇敌求援的。”
“公子。”辛评进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往秦王同我等有仇,然今河北之大仇,是篡位自立,行事狂悖的少公子,为去大仇,同小仇相连,可为权宜之计。”
“再者,非常的时候,理当做下非常的事情,况且如今存亡之秋,一切事宜,皆以击破少公子,澄清河北为上,至於其他,可先置而不论。”
袁谭神色犹疑,却是有所色动,瞧上去似乎想应下来,但又担心为他人所不解,誹言於各地。
“公子,事急也,当断则断。”郭图跟著道了一句,眼下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干掉袁尚一伙,至於怎么干掉,用什么手段,且先不顾,总之干掉袁尚一伙最为紧要。
“也罢,如今非常之时,我固当行非常之事。”袁谭落定主意,他朗声道:“先行求兵於秦王,用於討定袁尚,待我入主鄴城,坐镇河朔,横扫群雄,再一解今日之委屈。”
应下向秦王求兵一事的袁谭,为了自己卑微的行为补了一句解释,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屈下来,是为了来日伸起来,他自比吴王勾践,做下臥薪尝胆之事。
计策已定,现在就是挑选使者了,郭图作为袁谭的心腹,袁谭有意留郭图在身边时时垂问,因而郭图不在使者的人选中。
因此使者的重担,落在了辛评和辛毗二人的身上,袁谭遣辛评北上幽州,向刘备请求发兵援助,又遣送辛毗往关中而去,向秦王刘璋请求援兵。
不日,袁谭出平原县送別辛评和辛毗,一人北上,一人西去,望著二人远去的背影,他面色沉重,不知辛评和辛毗二人此去,能否使出张仪、苏秦之口舌,为他说动刘备和刘璋出兵为援。
送別二使,回到平原县寺的袁谭,开始了整军备战,如今冰雪消融,道路渐次可以通行起来,说不好鄴城的大军什么时候就会出动,兵临平原城下。
所故袁谭为了打好平原守御战做起了准备,而至於为何不主动出击,盖因他麾下兵少,且精锐不如鄴兵,鄴城將卒皆是这些年河北征討四方的强兵,而他麾下是四方云集的乌合,是以袁谭打算先行守御,再做反击。
也是袁谭为了拖延战事,欲拖到刘璋和刘备同意出兵,时局发生变化,那时候出兵一击,方可用帐下的乌合之眾发挥出奇效,说不好能做到一举翻盘。
接下来,平原县的护城河被拓宽,城墙被迭高,城外立起了数座坚固的营寨,用於守城战事,和平原县互为犄角之势,对敌来自鄴城的大兵。
袁谭在忙碌中牢牢关注著鄴城的动向,而袁尚没有让他等上太久,河北四庭柱之一高览所统率的先锋人马,游骑已经抵近平原县侦查,摸查起了平原郡的军情。
“来的好快。”袁谭即是为鄴兵抵至而感到紧张,又为之鬆了一口气——鄴兵终是来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远比落下的利剑更为让人焦躁和不適。
如今鄴兵抵近,利剑落下,袁谭不由为之鬆了一口气,他顶盔摜甲,立於城头,准备迎接他人生的生死存亡之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