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先斩后奏
第708章 先斩后奏偏头关。
李孜省上任山西巡抚后,变得繁忙了许多,除了发函让巡抚下辖的各有司衙门前来接洽外,便是日夜操练兵马,同时派出大量侦骑,遍布于关内外,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寇边的鞑靼大军。
与之对应的是,偏头关内现身的大明官员明显增多。
山西镇治所本就不在偏头关,而随着李孜省在偏头关内上任,山西镇很多行政职能人员随之从太原府往这边转移,比如雁平、河东等六道兵备,太原、平阳等四府,辽州、沁州等三州,山西都司九卫九堡都派出了接洽人员。
而这其中,对李孜省意见最大的巡察御史来得最快,准备对接下来山西镇的用兵,全程进行监察。
覃昌作为新任山西镇守太监,对李孜省每天忙于接待各方官员多少有些不满。
这天下午,覃昌亲自到临时巡抚衙门外,见到各色人员进进出出,顿时心中来气,赶紧让人进去通传。
半晌后,李孜省亲自出来迎接。
二人一起往衙门里走,覃昌显得很着急,劝道:“李军门,你这么做可不太对。眼下鞑靼人大军压境,战事未见丝毫推进,你粮食短缺的问题也没得到根本性的解决,还有心思去跟山西地方官场的人打交道?
“你别说什么为了纳输等事去跟本地官员沟通,咱家已打探过了,他们没一个是管粮食的。”
李孜省笑道:“军中是缺粮,不管什么时候都缺,尤其是今年这光景……但至少目前为止,将士们不是还没挨饿么?目前先得把巡抚衙门的事情理顺,至少不要让这段履历成为我的人生污点。”
覃昌一脸关切地问道:“不知城中粮食还能撑几天?”
“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李孜省笑着道,“我这边已有了万全的对策,只要咱把地方官员和将领给安抚好,接下来的事,可说是水到渠成。”
覃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问道:“不知怎么个水到渠成法?”
李孜省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
等把人请到正堂内,将其余人员全都给屏退后,李孜省这才小声道:“覃公公,我这边有个幕宾,乃是从京师那边过来的……在往偏头关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鞑靼人营地。”
“开什么玩笑?”
覃昌闻言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气恼道,“糊涂啊,李军门,你跟鞑靼人私通,乃犯大忌之举!”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鞑靼人进逼关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给我大明上贡,却苦无门路,于是便想主动挑起一场战事,引发朝廷的注意,结果却迎头撞上我们,得了场败仗。
“眼下他们已知悔改,准备派出一支使节队伍前往京师朝贡,我让人前去接洽下,询问他们的诚意,有何不可?”
“嗯!?”
覃昌立在那儿,愣神半晌,都没想明白其中关键。
“覃公公?”
李孜省试着轻唤一声。
覃昌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李军门,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孜省耸耸肩,回道:“我当然清楚。莫非覃公公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
“何止是不妥啊!”
覃昌一脸严肃地道,“先不说鞑靼人是否诚心诚意前来上贡,就算他们出自真心,现在也不合适……战场上暂时还没分出结果来呢,现在接受他们上贡,那算谁赢了?”
李孜省听到这里,不由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问道:“覃公公,您想让这场战事有怎样的结果?”
覃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关北那一战,我们赢了,看似容易,可以完美复制,但其实再想有所进益已很难。”
李孜省仔细分析利弊得失,“可朝中人却对我们有了诸多不满,话说我在京师的人调查到,我们在关北取胜后,朝中参劾攻讦我们的奏疏,反倒比战前更多了……你说这算什么道理?”
覃昌苦笑着摇摇头:“陛下自会明辨是非。”
李孜省道:“且问覃公公,如果这场仗还想再有斩获,该怎么打?且不说兵员和粮草都远有不足,就算是充分保障,地方兵马会听从我的号令,团结一致与敌作战?且就算是遵命集结应战,真的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鞑靼铁骑吗?”
“这……”
覃昌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孜省笑道:“咱赢都赢了,为什么要给鞑靼人找补的机会?作为天朝上邦,鞑靼人只是我们的附庸,教训一下就得了!接下来哪怕打赢了又怎样?我们还能再带兵出关,深入草原不毛之地,跟王威宁一样越境千里与敌作战?去进占鞑靼人的地盘并实际统治?可能吗?”
覃昌细细琢磨,重新坐了下来,唉声叹气道:“唉,你派人去讲和,要是被朝中人知晓,参劾你的人只会更多。”
李孜省问道:“谁说我去讲和了?”
“你……”
覃昌指着李孜省,有些无语。
李孜省强调道:“覃公公,我派人是去监督他们上贡的诚意,而不是为了去与他们讲和……
“上贡是要拿出诚意来的,新皇登基,鞑靼人非但不遵守臣子之道,竟还带兵来犯,分明是不给我大明面子!眼下我们领兵教训过他们,他们也知错能改,重新向朝廷上贡,难道还做错了?”
覃昌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打断覃昌的话,接着道:“现在事情基本已成。我的幕宾已传回消息,说是两天后,鞑靼人就将以小王子为首,亲自带人到偏头关下,对我大明边关将士表达敬意。同时我还打算在城塞外设宴款待他们!”
“咳咳咳……”
覃昌瞬间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了下心情,这才问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与咱家商议?”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不说别的,要是换作一年前,你我可说是大明最有权力的人,这没人敢反驳吧?”
覃昌一时间沉默下来。
一年前……
他们俩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是无冕的吏部尚书,深得皇帝信任……二人可说是把持朝政的关键人物。
而眼下却是难兄难弟般,置身于偏头关这么个荒凉的地方,干瞪眼生闷气。
李孜省道:“先皇对于鞑靼人纳贡的态度是怎样的,你该清楚吧?”
覃昌道:“先皇时,朝廷与鞑靼人交战几番,双方仇怨颇深,且先皇根本就不稀罕他们上贡的那点儿东西……再说了,那是上贡吗?每次都是借助上贡为由头,攫取朝廷丰厚的赏赐,简直是乐此不疲。”
“确实如此,每次番邦来朝贡,朝廷都要损失大笔钱财,久了谁也遭不住,还不如直接揍他丫的来得痛快!”
李孜省先是附和,随即道:“先皇如此做自有其道理,谁让那会儿咱大明军威赫赫,四夷敬畏呢!但时过境迁,随着先皇当政末期大明国力日益衰弱,对番邦的震慑已经大幅削弱,尤其咱这位陛下,可是讲究仁心仁德,咱作为臣子,能不体查上意?”
覃昌闻言又沉默下来。
李孜省道:“这会儿大动干戈,且不说是否能成事,单就是咱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以及人心离散,就很难完成破敌制胜的任务。所以我认为,能让鞑靼人主动来赔礼认错,并完成上贡,再合适不过了。”
覃昌抬起头问道:“你就不怕朝中人对你百般刁难?”
李孜省冷笑道:“我为大明彰显国威,令外夷臣服,却成我的错了?那些文臣想要刁难就随他们吧,难道平时刁难我的地方少了?也不在意多这一件。”
“李大人还真是……”
覃昌本想挖苦两句,但又觉得,这种主动抗雷的精神,算得上世间少见。
李孜省道:“事已至此,覃公公是想跟我站在一道,还是说要跟我划清界限?”
覃昌问道:“不知其中有怎么个讲究?”
李孜省笑道:“与我一道,那就在几天后,一起去迎鞑靼小王子,以主人的身份设宴款待。你若是对我不满,或是想得一个双保险,那就上奏参劾我,对于我所行之事,一概不参与便是。”
“你的意思是让咱家抽身事外?哼,你这分明是先斩后奏,逼着咱家上你的贼船,是吧?”覃昌气恼道。
李孜省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贼船!接受鞑靼人上贡,并亲眼见证他们亲自来赔礼道歉,我并不认为是错的。”
覃昌道:“哼!李尚书,说句不好听的,鞑靼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范?你暗地里应允了他们什么条件?可是做了那折辱朝廷和陛下颜面的亏心事?”
“怎么可能!”
李孜省摇头道,“我只是跟他们表达了,同意让他们上贡,并能得到朝廷的赏赐罢了。甚至连是否能开边市,我都没对他们做过承诺。
“但我想,如果鞑靼人真的能获得开边市的机会,合理合法地取得物资,他们没道理还南犯不走吧?”
覃昌道:“这事你应该请示陛下。”
李孜省道:“这不想等着覃公公来了,一起上奏请示?这事呢,说法很有讲究……覃公公,您看是不是,我们打了一场胜仗,又已备战多时,正准备集合本地兵马将鞑靼人一举歼灭时,鞑靼人主动认输,派人前来求和,并表达了上贡的意愿呢?”
“这……”
覃昌不得不顺着李孜省的思路去考虑问题。
李孜省再道:“本来我们已经准备全歼外夷来犯之敌,但等鞑靼人表明他们不是来犯我国土的,而是来上贡途径此处,便觉得若如此将其歼灭,将有损天下共主的威仪,所以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来到偏头关,并设宴款待他们,然后送他们前去京师朝贡。你看这说法行得通吗?”
覃昌眼前一亮,夸奖道:“李尚书,您可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欸,别这么说。什么玩弄人心。”
李孜省略带不满道,“我们就事论事,难道我所说的不是实情吗?”
“是是是。”
覃昌先是附和,随即质疑,“不过,您觉得这种鬼话,朝中人会信吗?”
李孜省把脖子一梗,道:“怎的不信?我们先打了胜仗,教训了鞑靼人,莫非不是事实?我在积极备战,各路人马都到齐,不是事实?鞑靼人主动前来朝贡,便等于是低头服软,也错了?
“非得说是我们大明在这一战中折辱了威风,才更符合朝中那些如琉璃一般脆弱虚伪之人的想法?”
覃昌道:“那……要是陛下不同意他们朝贡呢?”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这可就是纯属挑刺了。朝贡……有什么道理拒绝?大不了是不给他们赏赐,让他们朝贡的队伍在京师碰壁,最后再灰溜溜离开。到时再与之交战,也不晚啊。
“今日之事,只有朝中对我们不满的人才会鸡蛋里挑骨头。剩下哪怕是隔岸观火的,也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再何况咱这位陛下可是旷世明君,不会坐视他人污蔑我们的!”
……
……
庞顷顺利完成了出使任务。
因为他是奉李孜省个人命令去鞑靼出使,所以此番他也是以客商身份进入偏头关,宾主二人在时隔一个多月后再一次相见。
李孜省显得比庞顷还激动,拉着庞顷进到书房内,嘘寒问暖:“怎么样?这一路可辛苦?我已让人给你烧了热水,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庞顷道:“道爷,您可真是安排的好差事,竟让我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本来李孜省还想展现出好东家关怀下属的优良品质,听到这话,瞬间改变了脸色,连语气都变了,皱眉道:
“咋的,让你去干点儿事,你还满肚子牢骚?雇请你是干嘛的?你就说,这些年你敛财多少?难道一点危险都承受不了?好歹也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凭啥说是送你去鬼门关前晃悠?”
庞顷惊讶地问道:“敝人说一句,道爷就说这么多?”
“嘿,是谁先抱怨的?”
李孜省道,“我关心你一路辛苦,你却跟我诉苦?难道我不知道此行凶险?莫非你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能不给你好处吗?”
庞顷摆摆手道:“好处不敢要。只求下次有这种事,别再让敝人去做就好。”
“行了行了,你还真以为有这种好事,天天让你出使外藩呢?你连个官身都没有,也就是我会用你,换作其他人……坐下,你且说说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别给咱甩脸色,你不好好说,我就让人拿凉水往你头上浇!看谁受不了!”
李孜省气呼呼一通数落,好像还挺管用,庞顷果然老实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