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十三王爷,掌宗人府
第247章 十三王爷,掌宗人府已是酉牌时分,因夏季昼长夜短,日头依然炽热,自西边斜斜照著,畅春园內的空气里依然浮动著炙人的热气。
园內东北一隅,有处幽绝之所,正是太上皇景寧帝的寢宫“清溪书屋”。
这书屋掩於茂密翠竹之中,远望去,千竿修竹,绿影森森,恍若被碧色烟云温柔笼住,风过处,簌簌有声,更显清幽寂静。
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水,不知从何处山石间泠泠渗出,蜿蜒曲折,贴著书屋的基脚潺潺流过,注入屋前一方碧波粼粼的小湖。
正值夏季,小湖中莲叶田田,铺展开去,如擎了无数翠绿的华盖,几枝早开的水芙蓉,婷婷立於其间,娇嫩欲滴。
此刻,碧波小湖畔,柳荫之下,正有一位老者垂竿静坐。他头戴一顶软帽,身著一袭纱袍,还戴著一副老眼镜,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正是太上皇景寧帝。
身旁一个小杌子上,坐著一位三十出头的龙子凤孙,生得眉目疏朗,气质温文,乃是景寧帝素来疼爱的皇长孙袁晳。
附近还有几位宗室王公也在垂钓,皆是屏息静气,不敢扰了景寧帝的雅兴。
其中一人,今年四十九岁,面色红润,体態微丰,穿著石青色蟒袍,嘴角总似含著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透著精明。此人乃是和简亲王,亦是大庆宗人府宗令。
这位和简亲王,论辈分是景寧帝的堂侄,在宗人府宗令之位上一坐便是十余载,手握管理宗室事务的权柄,玉牒纂修、爵禄赏罚、宗学教养,一应皇亲国戚的生死荣辱,或多或少皆需经他之手,地位尊崇,权势显赫。
十余年前,景寧帝之所以擢拔和简亲王这个堂侄执掌宗人府,而非选择直系皇子,既是为了体现对宗室元老支系的倚重,也是出於对宗族事务稳定的考量。
然而,当今泰顺帝却不喜和简亲王。
泰顺帝认为,和简亲王此人卑鄙,终日沉醉诸事,对他这位皇帝所交事件漫不经心。
泰顺帝早想废黜了这位宗人府宗令,亦曾向景寧帝进言。奈何和简亲王是景寧帝的亲信,景寧帝说宗令之职关乎宗室稳定,非同小可,和简亲王虽有小瑕,却无大过,用之既久,诸事熟稔,轻易动不得,故而未曾点头。这也成了横亘在父子二位帝王之间,一处难以言说的芥蒂。
此刻,和简亲王嘴角似含著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扫过景寧帝沉静的侧脸,心中则在悄悄思量著如何庇护袁禩甚至袁禟、袁……
湖光山色,竹影松声,看似一派恬淡閒適,幽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
……
在泰顺帝的旨意下,姜念与袁时皆已於畅春园中暂行看押。
泰顺帝独坐於澹寧居暖阁內,方才一场雷霆震怒过后,反生出几分孤家寡人的清冷意绪。
他本打算过段日子再行姜念认祖归宗之事,因他目前圣心所系,在老八、老九、老十这一干“八爷党”身上。然而,今日袁时找姜念寻衅之事,刺激到了他,让他决定,火速启动姜念归宗事宜。
念及此,泰顺帝倏然起身,一股决绝之气充塞胸臆,连乘舆也不唤,只带著寥寥数名心腹太监,逕自出了澹寧居,朝著畅春园东北隅那竹影深处的清溪书屋步行而去。
一路穿度柳,泰顺帝心头的烦躁倒是被步步而来的幽静渐渐压了下去。
至清溪书屋左近,翠竹掩映,清溪环绕,恍入仙境。
目光所及,只见碧波小湖畔,柳丝轻拂之下,太上皇景寧帝头戴软帽,身著纱袍,戴著眼镜,正执竿垂钓,意態閒適。皇长孙袁晳恭谨侍坐於侧,附近还有和简亲王等几位宗室王公。
泰顺帝步履放轻,缓步近前。
袁晳眼尖,最先瞥见,忙起身行礼。
和简亲王等人亦纷纷察觉,顿时一阵衣袍窸窣,皆要跪倒请安。
泰顺帝面上早已换了一副温煦神色,连连摆手,声音放低:“免了免了,皆不必多礼。”目光掠过和简亲王时,更是刻意停留,微微頷首,显出几分难得的客气。
这倒非他转了性子,实是心中自有丘壑。
他虽不喜和简亲王,然而,和简亲王既是景寧帝亲信,又是宗人府宗令,对他而言很重要。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无论是整治老八、老九、老十,还是即將摆上明面的袁易归宗大事,皆须这位亲王宗令配合效力。他纵对这位亲王宗令有万般不满,现在也该虚与委蛇,以礼相待。
安抚下眾人,泰顺帝方趋行至景寧帝身侧,撩袍便欲行礼。
景寧帝虚虚一抬手:“罢了,这时辰过来,必有要紧事?”
泰顺帝就势躬身,声音压低,透著十分的恭谨与两分的急切:“父皇圣明。儿臣確有一件紧要事务,需独稟父皇,恭请圣裁。”
景寧帝当即朝著袁晳、和简亲王几个宗室王公並一眾侍从挥了挥手,淡淡道:“都退远些候著。”
旨意一下,眾人如潮水般退去。
顷刻间,湖畔只剩下一坐一立的父子二人。
清风掠过湖面,吹动荷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周遭一片寂静,仿佛连那天光云影都凝滯下来,静候著一场关乎天家血脉的密议。
泰顺帝恭谨地在景寧帝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虽是並排,仍恪守著分寸。
景寧帝则继续用紫竹钓竿垂钓,目光凝注於碧波之上那一星浮漂。
日头虽已西斜,余威犹在,晒得湖面金鳞万点,晃人眼目。
水面平澈如镜,將父子二人的身影倒映其中,一个閒適垂纶,一个凝眉端坐,仿佛一幅天然图画,然则画中之意,却深沉如海。
泰顺帝略定心神,便將今日袁时找姜念寻衅之事,原原本本,细述了一遍。他语速平缓,虽未添油加醋,“野种”二字却说得清晰沉重。说罢原委,他便表示要对袁时革爵圈禁。
景寧帝静静听著,手中钓竿纹丝不动。
待泰顺帝说罢,景寧帝斑白的双眉蹙起。恰此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景寧帝却並不急急起竿,只就著那鱼儿咬鉤的力道,沉声说了一句:“袁时確是性情放纵,行事不谨。朕早已冷眼旁观,看出他非可造之材,前番便与你言明此子断不可为储君。你既已决意,便將此子革爵圈禁罢!”
言毕,手腕一抖,一尾不算小的鱼儿被提出水面,在半空中挣扎扭动,鳞甲在阳光下闪著光,却显得淒艷。
泰顺帝接口道:“父皇圣鉴万里。儿臣思忖,父皇既已恩准袁易那孩子认祖归宗,列入玉牒,儿臣愚见,此事可火速办理,以正名分,亦免再生事端。”说罢,便屏息凝神,等候圣裁。
景寧帝將鱼儿放入身旁鱼篓,目光却仍投向微漾的湖面。
良久,景寧帝方缓缓頷首,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可!此事关乎天家血脉,非同小可,不必廷议,徒惹纷爭,直接諭令宗人府,办理袁易归宗事宜!”
泰顺帝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意顿生,正欲谢恩,不料景寧帝语气一转,淡然道:“和简亲王掌宗人府印信十有余载,虽无大过,却也未见大功。朕看,也是时候换一换人了。”
景寧帝顿了顿,目光深邃:“朕明日便下旨,命老十三接掌宗人府宗令一职!”
此言一出,真真是喜从天降!泰顺帝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狂喜。十三弟无疑是整顿宗人府、推行己意的不二人选,比那面和心不和的和简亲王,强过何止十倍!
景寧帝凝视著儿子眼中难以掩饰的光彩,忽嘆了口气,语气带著几分感慨:“朕特意在此时叫老十三接手。袁易认祖归宗之事,乃至整治老八、老九、老十他们那一摊子事,有你的十三弟执掌宗人府,你这皇帝方能放心。往后这宗室內务,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他语声微顿,似有无限悵惘:“这也算是……朕对於歷儿遇刺之事,给你的一个补偿罢!”
泰顺帝忙离座躬身,言辞恭谨婉转:“儿臣叩谢父皇天恩!父皇为儿臣、为社稷计之深远,儿臣感激涕零,唯有竭心尽力,以报父皇!”
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另有一番计较:“父皇將此番变动归於对歷儿之死的补偿,自是全他老人家抚慰之心。然则,若非易儿归宗之事触动契机,这宗人府大印,又如何能如此顺理成章落入十三弟手中?易儿,真真是朕的福星,又一次为朕带来了好运!”
湖面之上,烈阳熔金。
一场巨大的变革,已在这皇家园林里落定。
……
……
酉牌时分,日头西斜,余暉却依旧明晃晃的,透过窗欞,將寧国府內厅映得一片明亮。
距天黑尚有半个时辰,姜家却已过了往常的晚饭钟点。
寧国府內厅,坐落於中路內仪门与宏阔大厅之间,已被姜家下人精心洒扫洁净,四下里摆开了几件半新不旧的桌椅、一架山水屏风並几个博古架,架上零星搁著些姜家的瓷器摆件,显是刚布置出来,预备给姜念日常用饭,並作女眷们日后小聚宴饮之所。
此刻,內厅內鸦雀无声,倒似比庙宇还肃静。
姜家一眾女眷,自主母元春以下,薛宝釵、景晴、邢岫烟、香菱、抱琴、鶯儿等,皆聚集於此,孟氏也在。眾人哪里有心思想那饭食?一个个心都系在西郊的畅春园里,盼著姜念的消息。
元春端坐於上首一张嵌螺鈿扶手椅上,身著云缎裙,强自镇定。
下首坐著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
薛宝釵面色沉静,唯眉尖若蹙,似有轻愁。景晴、邢岫烟皆垂首不语。孟氏时不时张望门口,除担忧姜念,也担忧著自己的丈夫贺贇。
其余如香菱、抱琴、鶯儿等,皆屏息静气地侍立。
满屋子的凝重,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元春见眾人如此,反倒强绽出一个温婉笑容来,声音放得柔缓,宽慰道:“你们都且放宽心。大爷不过是去面圣回话,圣上明察秋毫,岂会轻易降罪?大爷必会平安归来的。”
她这话虽是说与眾人听,又何尝不是在安抚自己?只是她身为一家主母,深知此刻自己若露怯,闔家上下更要人心惶惶,故只得將万千忧思死死压在心底,不肯显露。
正说话间,忽听得脚步急促,帘櫳一响,封氏急匆匆走了进来,也顾不得周全礼数,便朝著元春回道:“奶奶,贺侍卫回来了!”
元春心头一跳,急问道:“大爷呢?可一同回来了?”
封氏摇头道:“並未见著大爷,只有贺侍卫回来了。”
元春心下顿时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忙吩咐道:“快请贺侍卫进来回话!”
待封氏出去,元春又屏退眾人,只留下薛宝釵、景晴、孟氏。
不多时,贺贇走了进来,神色镇定,朝著元春拱手一礼:“给奶奶请安。”
元春也顾不得虚礼,忙问道:“大爷怎的未与你一同回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贺贇抬眼,见元春虽强自镇定,眼中的焦灼却掩藏不住,便沉稳回道:“奶奶勿忧。大爷暂於畅春园中歇宿。”
元春脸色微变,薛宝釵与景晴也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贺贇不待她们惊惶,忙压低了声音续道:“圣上明鑑,並未因今日三皇子之事怪罪大爷。大爷此番留园,並非坏事,定会安然归来。”
贺贇已寻机悄悄问过了御前一等侍卫任辟疆。任辟疆虽不敢泄露那“认祖归宗”的天大机密,但念及与姜念、贺贇的交情,便含糊提点了几句,说了上述那番话,好让姜家安心。
元春听了这番言语,高悬的心放下不少,舒了口气,道:“若如此,便是天恩浩荡了!”
然则放心之余,疑惑却骤起,圣上既未怪罪大爷,大爷又何须留园呢?
薛宝釵与景晴面面相覷,秀眉微蹙,显是心中也转著同样的念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