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晖
“……?”谢姝妤不禁有些懵。
——老哥怎么在这儿?他一个高叁的来南楼办公室干嘛?
对着那双促狭奸猾的弯弯笑眼,谢姝妤压下身子,正想低声问问谢翎之在这儿干嘛,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便噔噔噔踏进办公室。
谢姝妤和谢翎之同时望去,在隔板后瞧见了高二重点班御用语文老师刁霈的脸。谢翎之呲了呲牙,顿时一副“真倒霉”的表情。
只见刁霈火急火燎来到自己办公桌前,先是瞅了隔壁谢姝妤一眼,而后一把摁下谢翎之的脑袋:“还有闲心看你妹妹呢!赶紧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跟你妹妹说话!”
谢翎之叹了口气,散漫拖着腔调:“是——老师——”
“噗。”谢姝妤捂嘴喷笑一声。
她大概知道谢翎之为什么在这了,最近高叁重点班语文老师请了病假,暂时由刁霈教授语文。谢翎之这货估计又是哪场小测没合格,被揪着耳朵带到办公室罚写来了。
他那个纯理工脑子,除非老师提前告知,不然语文这科就从来不在学习乃至复习范围之内,从小学到现在不知道被罚过多少次诗词默写课文背诵。
谢姝妤侧头在一旁看好戏,刁霈一边在办公桌上翻找开会用的本子,一边朝谢翎之骂骂咧咧说翻翻书就能找着的答案他愣是空着不写交半边白卷上来,什么臭毛病,真是懒得要死。
谢翎之一脸坦荡地挨着骂,右手龙飞凤舞不停,那狂放潇洒的笔锋走势活似斗笔泼墨宣纸。
刁霈没骂几句就着急忙慌地开会去了,办公室再度安静下来。
谢翎之好了伤疤忘了疼,待鞋跟声远去,他笔一撂,掌心托腮,又开始冲谢姝妤不着调地挤眉弄眼。
谢姝妤撇嘴嫌弃他,心思却不由得游离几分,再也没法全部集中于面前的试卷。
批过几张卷子后,答案便已差不多都熟记于心,谢姝妤一目十行翻过一张张作业卷,干脆利落地挑错打分,整整两摞卷没一会就见了底。
批完最后一张卷,一堂自习课才刚刚过半。
该回班了。谢姝妤心不在焉地摁动笔头。余光悄悄瞥向隔壁仍在奋笔疾书的谢翎之——他还没走,仍伏在桌案上抄书。
他专注的时候便没了平日里散漫不羁的气息,一双长腿端正搁在办公桌下,宽阔的脊背笔挺如松,修颈微低,拧着眉满面苦大仇深。仿佛笔下写的不是流传千古的名家诗词,而是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仇家全族姓名。
无意识间,谢姝妤嘴角浅浅挑起。
脚底踌躇磨蹭几许,她捞过椅背上的外套抱进怀里,站起身,悄咪咪溜过去,在谢翎之旁边的椅子坐下,瞄了眼他在抄的东西。
《春江花月夜》。
好家伙,难怪还没抄完。
目测已经抄了八页纸,按刁霈的脾性,最少也要十遍打底。——可怜的老哥。哈哈。
感知到身旁的动静,谢翎之从专心致志的抄写中抽神看去,见到谢姝妤的那刻,目光懵了一瞬,而后霍然冒出惊喜的光。
“宝儿!”谢翎之侧过身就往她身上蹭,要不是顾及着还在老师办公室,嘴唇都要贴谢姝妤脸上,“你怎么过来了呀?”
谢姝妤昂着脖子,故意质问:“怎么?不让?”
谢翎之轻笑两声,一条手臂黏糊糊搂上她的腰,“没有没有,怎么会。”稀罕还来不及。
毕竟还在外面,谢姝妤把他的手推下去,嗔怪地斜他一眼,而后下巴点点桌上摊开的课本,“你咋被罚抄这个啊?”
谢翎之叹气:“周末做语文卷的时候下意识跳过诗词默写了,就这个《春江花月夜》,刁霈不乐意,罚我过来抄十遍。”
“噗……啊!”谢姝妤毫不客气地嗤笑,结果被谢翎之在腰间不轻不重掐了把,她上身一挺,差点惊叫出声。
眼看有老师望了过来,谢姝妤赶忙捂嘴趴下去,狠狠瞪谢翎之。
谢翎之回她一个挑衅的眼神——让你再笑。
幼稚鬼。谢姝妤往他腿上锤了一拳。
“对了,我们成绩出来了。”她说。
谢翎之兴致勃勃:“是吗?考得怎么样啊,我们家小天才?”
谢姝妤郁闷道:“不咋地,估计又是第二。”
“哎哟……”谢翎之摸摸她脑袋,“跟哥说说,哪科没考好?”
“数学,135,还有地理,90。”
“数学是有点低了,不过你平时差不多就这个分啊,也算正常发挥了。”
谢姝妤斜楞他,“可人家江梨考了149。”
“……”
谢翎之默了默,说:“那她肯定超常发挥了。”
谢姝妤把头扭过去不理他。
谢翎之笑着勾住她一条小臂,把她拉回来,好生安慰:“你们这次的卷子我看了,是有点难,分数波动很正常,尤其数学,一看就知道出题老师是在故意为难你们,那题也太绕了。”他语气相当之浮夸。
谢姝妤颇为欣慰地偎着他,款款道:“你也觉得数学考得很难是吗?”
谢翎之撩了撩额发,“还好吧,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你妹的你长的阴阳眼啊?!”
谢姝妤怒然飙了粗口,握拳往谢翎之小腹狠捣几拳——该死该死该死,怎么可以把数学看得这么简单,那把整张草稿纸都写得满满当当的她算什么?!
谢翎之嬉笑着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柔:“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来,呼噜呼噜毛,不生气。”他把谢姝妤拖进怀里,揉了揉她润泽水亮的头发,“今晚回家哥哥给你讲题,哈。”
谢姝妤噘嘴哼哼两声,嘟囔:“才不用你,老师讲得可清楚了。”
“哦~是吗?”谢翎之低下头,眸光狡黠而深长,气音轻轻:“那看来我们今晚可以干点别的了……”
谢姝妤一把推开他,羞恼万分:“赶紧抄你的书吧!等着写不完再被罚十遍呢?!”
谢翎之颓靡地叹口气,不得已拿起笔,继续抄书。
不知不觉间,空气悄悄静谧下来,窗外树影婆娑,草叶在清凉的秋风中摩擦出沙沙细响,轻浅的白噪音却更衬得室内安然寂静。日晖一点点西斜,投入室内的光芒逐渐拉长,照耀出无凭飘游的微渺浮尘,和距离极近的两个人。
背后被烤得有些热,谢翎之正要挪动椅子,避进阴影,肩头却忽地一沉。
谢姝妤靠了上来。
她闭着眼睛,卷翘睫毛微微翕动,睡得酣甜。
谢翎之顿住动作,垂眼注视她恬静的睡颜。
——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可就在这一刻,谢翎之却忽然有种精心呵护的妹妹长成大孩子了的恍惚感。
仿佛她昨天还是十一岁时总是躲起来偷偷哭泣,见了他就缠着要抱抱的小女孩,今天就长成了窈窕倩丽的大姑娘,能自己走夜路回家,自己出远门买书,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去外地参加比赛。
他的妹妹不再像以前一样离了他就瑟瑟发抖地躲在卧室某个角落,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说出哥哥我喜欢你——那种仅含亲情的喜欢。
如今的他们,说出口的每一个喜欢都饱含难言的深意。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翎之也不知道。
他得偿所愿了,却并不完全幸福。他知道他毁了妹妹的一生,因为他过度而越界的爱。
他们的感情能延续到何时,他们的未来会走向迷雾后的何处,他们的心能否永远紧紧相系,就如同这份深埋体内的血脉。
停滞的笔尖在字迹末尾晕开墨团,谢翎之抛弃掉那些阴霾般的雾团,低下头颅,跟以往一样,在沉睡的谢姝妤额上印下一个吻。
“我爱你。”他在谢姝妤耳边轻轻地说。
谢姝妤耳朵微动,没醒,只往他怀里又蹭了蹭,躲避灼人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