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青鸞折翼
第308章 青鸞折翼凤姐儿、平儿连唤了十来声儿,小丫鬟只得闷头迴转。凤姐儿素日积威尤在,三言两语一嚇唬,又拿了簪子戳那小丫鬟,小丫鬟便竹筒倒豆子哭道:
“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
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他进来。她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瞧著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儿闻言气得浑身发软,立起身来拖著平儿便往自家小院儿而去。才进门儿,便有小丫鬟缩头就跑。跑了两步眼见躲不过,只得回身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
凤姐儿又听小丫鬟说了一遍,不由得愈发气恼,抬手便给了小丫鬟一记耳光。一逕行至廊下,便听內中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璉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那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
贾璉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凤姐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又听他俩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愤怨语了,那酒越发涌了上来,也並不忖度,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一脚踢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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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后大厅。
眼看变戏法的变出一对儿鸽子来,小惜春禁不住合掌讚嘆连连。便是陈斯远身边儿的黛玉也瞧得目不转睛。
黛玉便道:“也是古怪,我竟瞧不出那先生是打哪儿变出来的。”
宝釵闻言笑著道:“人家先生指著这门手艺吃饭呢,若被你窥破了,只怕便要衣食无著落了。”顿了顿,想起先前与陈斯远往街面上游逛,又道:“这来家里的先生难免有些匠气,说来还是外头街面上的变得好玩。”
黛玉不禁神往,道:“可惜不能一见。”
陈斯远一直惦记著凤姐儿情形,此时回过神来,扭头与黛玉低声道:“如今天寒,待来年暖和了,得空我带妹妹瞧一回就是了。”
黛玉得了胶乳工坊股子,自是得了由头出府。听了陈斯远所言,她先是偏头瞧了一眼宝姐姐,眼见其好似不曾听见,这才低低应了一声儿。
陈斯远如坐针毡,正要寻个由头离席,便见素云绷著脸儿急匆匆行进来,寻了李紈嘀咕几句,那李紈顿时变了脸色。
李紈豁然起身,四下瞧了眼,一眼便瞧见了陈斯远,赶忙朝著点了点头,隨即抬脚往外就走。
陈斯远朝左右道恼一声,当即离席隨李紈而去。
二人领著丫鬟、婆子,待转过穿廊,李紈便急切道:“凤丫头与璉哥儿闹起来了,我怕压不住,你快隨我去看看。”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紧忙將袖笼里的书册卷在胳膊上。
少一时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一眼便瞧见內中有个小丫鬟跪著。陈斯远与李紈迈步进了院儿,遥遥便听得贾璉叫嚷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乾净。”
话音落下,先有凤姐儿踉蹌著奔出,隨即便见贾璉衣衫不整,提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追了出来。
李紈唬得脸色骤变,探手搀了凤姐儿道:“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了?”
贾璉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举起宝剑就斩:“大嫂子闪开,今日我定要杀了这泼妇!”
凤姐儿惊呼一声,撇开李紈,踉蹌著扑在陈斯远身前。陈斯远扶了下,將其交给一旁素云,迈步上前挡在李紈身前。
面上笑著道:“璉二哥这是怎么说?两口子闹彆扭怎么还动了刀兵?”
贾璉愈发来劲儿,道:“远兄弟且闪开,看我——”
他掌中宝剑晃动,谁知陈斯远趁著其中门大开,一步迈过去,探手便夺了剑柄。陈斯远习练桩功经年,身形比贾璉高了半头。那贾璉吃喝玩乐,气力如何比得过陈斯远?
当下只觉陈斯远双手如钳,剧痛之下立时撤了手。
陈斯远夺了宝剑,胡乱挽了个剑儿便將兵刃丟上房顶,笑嘻嘻道:“璉二哥快莫说气话,凡事有商有量就是了,没必要打生打死的。”
“你——”
被陈斯远这么一搅合,贾璉那人来疯的劲头顿时消散了个乾净。陈斯远扭头扫量一眼,便见凤姐儿早已不在了,又见平儿在一旁啜泣不停,便朝著李紈呶呶嘴。
李紈嘆息一声,吩咐素云、碧月两个,扯了平儿就走。內中独留了陈斯远与两个婆子看顾,那贾璉拔脚要走,又被陈斯远拦下。
贾璉恼了,道:“远兄弟,我往前头书房去都不成了?”
陈斯远嬉笑道:“璉二哥还是等一等吧,二嫂子去了老太太处,说不得过会子老太太便要来拿你。我若是璉二哥,不妨想想过会子如何交代。”
贾璉顿时丧气,蔫头耷脑不知如何言说。
过得须臾,果然有鸳鸯领了小廝、婆子来拿人,陈斯远便领著贾璉去了大厅。
陈斯远將人送到了地方,当下也不停留,扭身重新出来,施施然进了大观园。
隨手掏出袖笼中的书卷,陈斯远释然一笑。那原文中拦阻贾璉的是尤氏,奈何此时尤氏在坐月子,说不得便要换做旁人。因是,陈斯远思量一番,才准备了一卷书册。
这书册厚实,以贾璉那公子哥儿气力,料来也劈砍不动。果然,此番变成了李紈去拦阻,虽说到最后这书卷也不曾用上,可也算得上是有备无患了。
他才回清堂茅舍,香菱便也回来了,只说老太太好生教训了贾璉一通,各人便散去了。
旋即又有芸香顛顛儿跑进来道:“大爷大爷,那鲍二媳妇捧著衣裳,让两个婆子给撵回家去了!”
见陈斯远看过来,芸香又嘿然道:“二奶奶几个陪房后脚就去了鲍二家,这会子正堵著门叫骂呢。”
陈斯远笑道:“不错,下月加你一串钱。”
“誒嘿嘿,多谢大爷,我再去扫听!”芸香得偿所愿,又顛顛儿而去。
鲍二家的如何,乃是咎由自取,陈斯远又不是大善人,又哪里管得了其死活?
至傍晚时,宝釵领著鶯儿来了。
待一眾丫鬟避出去,宝姐姐不禁舒了口气,瞧著陈斯远道:“还好有你。”
陈斯远纳罕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宝姐姐只摇了摇头,笑著没言语。下晌时,她也去了一趟稻香村,顺著话头劝说了平儿几句。隨后宝玉便来了,宝姐姐眼见平儿衣裳撕扯坏了,便回蘅芜苑为其取用自个儿的衣裳。
谁知迴转身形,便见宝玉对著镜子在为平儿理妆。
此等情形可把宝姐姐噁心到了,那平儿可是贾璉的妾室!她撂下衣裳紧忙回了蘅芜苑,又想起陈斯远所说宝玉德行,顿时心下庆幸不已。
亏得自个儿撞见了陈斯远,否则只怕这会子兀自要为那金玉良缘苦恼呢。
陈斯远问了几句,宝姐姐就是不说,只转而说道:“那鲍二家的只怕是活不成了。”
陈斯远不解,宝姐姐就道:“她若活著,只怕鲍二也要被撵出府去。”
陈斯远听得悚然而惊,心下暗忖,那鲍二家的既敢与贾璉偷情,料也不是贞洁烈妇,原文中又怎会弔死?
宝姐姐这么一说,陈斯远顿觉有理:说不得那鲍二家的便是被吊死的呢!
这日宝姐姐略略待了一会子,便回了蘅芜苑。
展眼到得翌日,小喇叭芸香又急急来报,说是鲍二家的娘家人好几口子堵了门来闹,陈斯远便知那鲍二家的果然『吊死』了。
过后贾璉出面安抚,给了二百两银子,又允诺来日给鲍二挑一房媳妇,隨即打发人求了王子腾,请了仵作报了个自戕,此事便算是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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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两日,这日一早儿,香菱打瀟湘馆回来,便寻了陈斯远说道:“二奶奶邀了林姑娘一道儿去城外工坊呢。”
陈斯远撂下书卷一怔,说道:“如今天气寒冷,林妹妹怎么还往城外去?”
香菱笑道:“王嬤嬤、紫鹃、雪雁都劝,奈何林姑娘实在憋闷不住,到底跟著二奶奶去了。”
陈斯远一琢磨,多亏了虫草之效,黛玉如今咳疾好了许多,料想偶尔走动一番也是无妨?虽是这般说,可陈斯远难免掛心。
到得下晌,听闻凤姐儿、黛玉安然迴转,陈斯远这才放下心来。隨即便有雪雁笑著寻来,见了面儿敛衽一福,道:“给远大爷道喜了。”
陈斯远笑道:“喜从何来?”
雪雁说道:“今儿个兵部来了个主事,往工坊里检视了一圈儿,又与二奶奶商定了,年底前要採买二十万双胶乳鞋底呢。”
果然是喜事。陈斯远顿时笑將起来,说道:“可见二嫂子与林妹妹善於打理营生。”
雪雁道:“我们姑娘不过是凑个趣,往来答对都是二奶奶做的主。”
正说话间,外间便有芸香叫道:“大爷,二奶奶来了!”
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起身来迎。遥遥便见凤姐儿领了平儿笑吟吟而来,瞧著主僕两个早已摒弃前嫌,却不知凤姐儿与贾璉如何了。
一逕迎了凤姐儿入內,凤姐儿眼见雪雁也在,指著其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倒显得我迟来一步。”
雪雁笑道:“二奶奶哪儿的话?我不过是打个前站,这內中到底怎么个情由……还不是得听二奶奶的话?”
凤姐儿掩口笑著与陈斯远道:“你瞧瞧,早两年老太太还说她不大中用,如今看著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不比紫鹃差到哪儿去。”
陈斯远哈哈一笑,紧忙寻了红玉,赏了雪雁一块碎银子,雪雁这才笑眯眯道谢而去。
她一走,凤姐儿方才说起今日情形来。凤姐儿走的是贾珍的关係,那贾珍於五军部中尚有世职,几番宴请疏通了兵部干係,也是因著各处工坊一窝蜂的造轮胎,似凤姐儿这般造鞋底、雨衣的乃是蝎子粑粑独一份,胶乳鞋底又比寻常鞋底耐用许多,兵部几经商討,这才试著先行採买了十万双,为的是给京营將士换装胶乳底儿的鞋子。
“——那廖主事好不难缠,起先我送去银子他还不收,待送了块內造的怀表,这才鬆了口。”凤姐儿呷了口茶道:“廖主事漏了口风,说这十万双鞋底不过是个开头,往后雨衣、鞋底乃至於胶乳管子,兵部说不得都要採买一些呢。”
陈斯远笑道:“那敢情好,这营生本就利薄,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二嫂子仔细打理,待回头儿规模上来了,用心压一压成本,往后旁人再起工坊又如何与二嫂子爭?”
凤姐儿思忖著,不大理解,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儿?”
陈斯远笑道:“这等营生,素来都是规模上来本钱就降了,如今一双胶乳鞋底或许须得二分银子的本钱,来日说不得便能压到一分五。如此一来,旁人再起工坊,二嫂子保个本往外二分银子一双发卖,也能扛个一年半载的。
旁人一双鞋底本钱就要二分五,卖一双亏半分,又如何爭得过二嫂子?”
“是这个道理!”凤姐儿点头连连。
陈斯远又道:“且如今不过是开了个头,单京营就十万將士,各处边军、守备是不是也要换?到时候二嫂子坐居京师,营生遍布北地,说不得过几年便会岁入几万银子呢。”
凤姐儿顿时掩口而笑,道:“誒唷唷,远兄弟说的我可不敢奢望。我啊,如今也是清閒,这才想著捣鼓一摊子事儿做。”顿了顿,又道:“是了,远兄弟怕是不知,太太今儿个打发车马去接夏家姑娘了。”
“哦?”
夏金桂又要来了?陈斯远暗忖此女倒是扮得好,直到如今也不曾让王夫人识破了真面目。
凤姐儿四下看看,与红玉道:“你与平儿且出去耍顽,我与远兄弟说两句话儿。”
红玉应下,便与平儿一道出了房。
待內中只余下二人,凤姐儿便道:“果然如远兄弟所说,太太处置不得庶务,只得请了夏家姑娘来帮衬。”
陈斯远道:“她?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吧,她又不姓贾。”
凤姐儿道:“太太如何不知?那夏金桂不过是个监军,真箇儿管家的是探丫头。”
陈斯远一琢磨,这探春管家岂不是要提前了?
就听凤姐儿道:“探丫头早与她生分了,便是管了家,也定如先前那般秉公而为。我看探丫鬟管一管也好,正好杀一杀这府中的歪风邪气,免得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
陈斯远笑著道:“二嫂子这般想就对了。且看吧,三妹妹折腾一通,说不得太太自个儿就受不了啦。”
“正是这个道理。”凤姐儿言语间暗自得意不已。
这从前都是凤姐儿管家,王夫人挑错儿,她自是谨小慎微的,明知府中弊端也不敢得罪人;如今情势改易,老太太暗地里將管家房的差事给了凤姐儿,她又卸了管家的差事,正好反过来挑王夫人的错儿。
此消彼长且不说,如今王夫人还能寻探春管家,来日不敢用探春了,王夫人又能寻谁来管家?
凤姐儿这会子愈发嘆服,只觉陈斯远果然出得好主意。此一番以退为进,反倒逼得王夫人手忙脚乱,可不比自个儿先前处处逞强强了百套?
又说过一会子话儿,凤姐儿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而去。陈斯远將其送出院儿外,待迴转身形,红玉便与陈斯远道:“大爷,好似二奶奶如今还跟璉二爷生分著呢。”
“怎么说?”
红玉低声道:“方才平儿漏了口风,只说二奶奶如今还在养病,璉二爷又搬去前头书房了。”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心下古怪不已。暗忖,若依著原文,凤姐儿与贾璉不是和好如初了吗?怎地如今瞧著不大像?
他却不知是因邢夫人转述了自个儿那一番揣测之故,只当原文中二人此时便面和心不和了。
一从二令三人木,初时贾璉对凤姐儿言听计从;二令合起来是个冷字,如今夫妇二人分房而居,可不就应了这个冷字?
回得书房里小坐片刻,陈斯远想起几日不曾去看妙玉,暗忖那十几两银子大抵是见底了,便思量著起身,推说往新宅而去,自前头取了马匹便往能仁寺北面而去。
不提陈斯远,却说凤姐儿回得自个儿房,忽而想起那日邢夫人所言。换做初二之前,凤姐儿虽疑心贾璉早就覬覦鸳鸯,为大局计,说不得便会顺水推舟。如今自是另一番模样!
一则,生儿那天贾璉抽剑劈砍,虽转天好一番道恼,可凤姐儿心下又岂会没芥蒂?二则,老太太体己银子再多,也是有数的。今儿个得了兵部订单,又有陈斯远打鸡血,凤姐儿如今心气儿高了,思量著不过是几万两財货,若自个儿用心打理工坊,过几年未必赚不来。
有此二者,凤姐儿哪里还会顺水推舟?
奈何她蹙眉思量半晌,一时间也想不出法子来。正巧此时平儿端了茶盏来,凤姐儿扫量其一眼,情知那日果然是冤枉了平儿,心下不免有些愧疚之情。
见其要走,便出声道:“你且坐下,我有一桩事拿不定主意。”
平儿依言落座炕桌另一头,禁不住道:“奶奶,这营生上的事儿……我可拿不得主意。”
凤姐儿白了其一眼,道:“营生上的事儿哪里要你帮著出主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当下她便將邢夫人所言说了一通。
平儿听得瞠目不已,道:“大老爷要纳鸳鸯?”
“嘘!”凤姐儿嗔看其一眼,道:“小声些,仔细让旁人听了去。”
平儿蹙眉道:“大老爷也是真敢想,这等事儿老太太断不会允的。”
凤姐儿隨口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又能护得住鸳鸯几年?”顿了顿,存心试探道:“我看啊,莫不如便宜了你二爷……你说呢?”
平儿心下一激灵,暗忖,为著个鲍二家的,自家奶奶都大闹了一场,若来个鸳鸯,说不得怎么发疯呢。便道:“没听说二爷与鸳鸯有什么往来,再说人家鸳鸯说不得自个儿有旁的心思呢,奶奶可不好替人做主。”
“也是这么个理儿,”凤姐儿蹙眉道:“鸳鸯如今也十八了吧?”
“可不是?也是年岁大了些,不然啊,老太太一准儿將鸳鸯塞去宝二爷房里。”
凤姐儿笑了笑,忽而面上一僵。心下暗忖,宝兄弟与鸳鸯年纪对不上,可有人对得上啊!
凤姐儿越琢磨越合適,心思转了半晌,这才与平儿道:“我既知道了,总不好装不知道。你去將鸳鸯叫来,我与她出个主意。”
平儿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儿便起身去寻鸳鸯。
凤姐儿房离荣庆堂极***儿出了院儿,往西过了穿堂,兜转到前头,正瞧见鸳鸯正吩咐著几个小丫鬟做著活计。
平儿远远唤了一声儿,鸳鸯扭头见是她,吩咐几句便笑著凑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平儿扯了其到角落,绷著脸儿道:“难为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自个儿就要大祸临头了?”
“啊?”鸳鸯纳罕不已。
平儿道:“你且先隨我去见我们奶奶,到地方你便知道了。”
鸳鸯心下忐忑,她自知平儿素来周全,从不会无的放矢。扭头紧忙交代了一嘴,转念便觉定是兄嫂一家出了事儿。
回头寻了平儿便道:“可是我哥哥出了事儿?”
平儿只摇头不说,扯了鸳鸯便往凤姐儿院儿来。一径进得內中,鸳鸯仓促与凤姐儿见过礼,这才听凤姐儿说了缘由。
“大老爷……要纳我?”鸳鸯哭笑不得。她自个儿千想万想,就是不曾想到此一节。
这会子平儿把著门儿,凤姐儿便道:“你也別不当回事儿,你再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人,也要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头儿大老爷拿了你爹娘的文书,你待怎么说?”
鸳鸯著恼,冷声道:“那姨娘谁爱做谁做去,我只管伺候著老太太,等老太太一去,我乾脆绞了头髮做姑子去!”
凤姐儿笑道:“你这般气话说给谁听?水葱一样的年纪,好端端的做什么姑子?”
见鸳鸯咬著牙说不出话儿来。凤姐儿就道:“你跟平儿一起长起来的,我心下也拿你当了姊妹处,如今落了难,我总不好袖手旁观。方才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个主意。”
鸳鸯抬眼道:“多谢二奶奶为我著想,只是……”
“咱们也別说外道话。你只想一想,你如今掌著老太太体己,我说句不中听的,来日老太太一去,只怕两房头一个不能容的就是你!”
鸳鸯在,贾母体己的帐目就在,自然不好上下其手。且贾母的体己虽单独列帐,却混同公中財货封存在库房里,这些年下来哪里能全般对得上帐?
鸳鸯苦笑一声儿,道:“罢了,等老太太去了,我乾脆追老太太去也就是了。”
“又说浑话!”凤姐儿教训了一嘴,起身扯了鸳鸯,见其红了眼圈儿,便道:“我这主意也是方才想出来的,也不知妥不妥帖,你且听听?”
鸳鸯抽著鼻子点点头,道:“还请二奶奶教我。”
凤姐儿笑著低声道:“你以为远兄弟如何?”
“哈?”鸳鸯瞠目不解,不知怎么就说起陈斯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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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陈斯远揉了揉鼻子,又將披风围紧,只当北风寒凉。
他只身前来,兜转马首便进了巷子。想著那妙玉明明心下厌嫌,却要强忍著心绪答对自个儿,面上便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熬鹰嘛,不將其身上的野性熬没了,来日又怎会曲意逢迎?
这般思量著,待回过神来,业已到了小院儿门前。陈斯远翻身下马,不待上前叩门,那大门吱呀一声儿便自个儿开了。
內中韩嬤嬤探出头来扫量一眼,顿时喜形於色,道:“远大爷来了?”
陈斯远頷首应下,隨手將韁绳丟给韩嬤嬤,说道:“今日外出访友,回程正好路过左近,我便来瞧瞧……你家姑娘这两日可好?”
“好好,都好,就是时不时念一回远大爷呢。”
陈斯远哈哈一笑,心下全然不信。念叨是假,骂街倒可能是真的。
那韩嬤嬤三两下系了韁绳,扭头一溜小跑追上来,此时正房房门也推开,小丫鬟清梵自內中迎了出来。
眼见来的果然是陈斯远,小脸儿上顿时绽出笑意来。紧忙打了帘櫳相邀,陈斯远低头进得內中,便见妙玉咬著下唇迎在了堂中。
“你……来了?”
陈斯远点点头,心下暗自古怪。这妙玉虽不大热络,却比前一回好了许多,也不知这两日出了什么变故。
妙玉吩咐道:“韩嬤嬤去烧水,过会子我去烹茶。”
韩嬤嬤应了声儿扭身而去。
妙玉双手绞在一处,沉吟了一番方才在陈斯远身旁落座。
她这几日自是过得不大好。前一回陈斯远留了十几两银子,因临近深秋,须得更换夹袄,主僕三人便各自裁了一身衣裳。
妙玉也知银钱不多,便寻了丫鬟、婆子商议著自个儿做了饭食吃。於是採买了米麵粮油来,动手的自然是韩嬤嬤。
谁知清梵与韩嬤嬤尚且吃得津津有味,那妙玉只挑了一筷子便蹙眉不已,两筷子下肚,转头就吐了起来。
她自幼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何曾吃过这等滋味寻常的菜色?头一天还能推说不饿,转天饿得头昏眼,清梵与韩嬤嬤计较一番,只得又去淮扬菜馆买了两样菜餚来,妙玉这才好生吃了一顿。
那淮扬菜馆菜品腾贵,只两样菜色便要七、八百铜钱,一日三餐算下来,妙玉自个儿一日就要开销二两银子!往后几日主僕三个儘量俭省著过,可这吃食就占了大头,再是俭省,如今手头也不剩什么了。
眼见无以为继,清梵、韩嬤嬤两个便盼著陈斯远赶快来,又话里话外说妙玉前一回太过慢待了。
妙玉虽闷声不吭,却也不想再委屈自个儿饿肚子,是以此番虽不大热络,却也算得上是和顏悦色。
陈斯远落座扫量妙玉一眼,便道:“茶就算了,我如今腹內空空。”扭头招呼一声儿,便有清梵凑过来。
陈斯远又塞过去二十两银票,吩咐道:“去淮扬菜馆子买一桌席面来,记得要一壶菊白。”
清梵欢快应下,扭身挑了帘櫳出了门。那韩嬤嬤便在东厢守著灶台,见清梵笑著出来,赶忙擦了擦手迎上去,问道:“可是又要叫席面儿?”
清梵点头应下,韩嬤嬤舒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远大爷是个心胸开阔的,不曾与咱们姑娘计较。这回你去叫席面,记得给姑娘点一盅文思豆腐。”
清梵不疑有他,笑道:“是了,姑娘最爱吃文思豆腐,那便点一味。”
清梵欢快而去,韩嬤嬤回得东厢灶房,煮开了水便用小火温热著,扭身到得院儿里,一会子往內中扫量一眼,一会子又眼巴巴往外头瞧。
过得半晌,清梵提了个食盒迴转,韩嬤嬤上前便將食盒抢了过来。
清梵赶忙道:“嬤嬤仔细些,这食盒留了一两银子的押金呢。”
韩嬤嬤也不理她,往正房瞥了一眼,朝著清梵递了个眼神儿,提著食盒便进了东厢。
清梵心下咯噔一声儿,紧忙隨著其也进了厢房里。入內便见韩嬤嬤铺展了食盒,寻了那一盅文思豆腐,摸索著从袖笼里寻了个纸包,將內中白色粉末一股脑的倒了进去。
清梵顿时变了脸色,道:“嬤嬤,你这是——”
“噤声!”韩嬤嬤低声道:“若你想来日有个依靠,就只当没瞧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