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棠阴比事
第302章 棠阴比事宝琴话音刚落,便有探春起身来迎,笑著道:“妹妹才来,我便送了帖子去,迟迟不见你人,还当妹妹今儿个不来了呢。”
迎春也道:“老太太都赞琴妹妹好品格,这社若是少了琴妹妹岂不少了几分顏色?”
眾金釵说说笑笑,將宝琴迎进內中。唯独宝姐姐面上虽噙著笑,心下却有些彆扭。
隨即又商议著定下章程,又有给各人起名號。陈斯远坐在一旁笑看,奈何李紈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便频频朝著陈斯远看过来。
旁人尚且没注意,却瞒不过宝姐姐与林妹妹。陈斯远心下冷汗直流,偏生这会子不好与李紈说什么。
他起先还打算来凑个热闹,如今一看,这哪里是热闹?分明便是修罗场啊。
陈斯远渐生退却之意,此时探春纳罕道:“怎么不见宝二哥?”
才来的宝琴就道:“方才那会子夏家太太来了,太太便將宝二哥叫了去。”
三春等与宝玉是姊妹兄弟,自是想带了宝玉凑个热闹,宝姐姐与黛玉心下却不这般想。前者鄙夷宝玉只知风雪月、不知上进,后者看穿了宝玉成色,只当做寻常表亲相处。
隨即又有邢岫烟、香菱来凑趣,陈斯远见势不好,乾脆起身道:“你们且热闹著,我还是回去读书吧。”
惜春极为不舍,叫嚷道:“少了远大哥,总觉少了一分热闹。”
陈斯远哈哈笑道:“方才定下今日办诗社,我便不凑趣了。”
陈斯远诗词本事大抵也就是寻常水准,全靠前世记忆支撑,论真本事只怕连李紈与迎春都不如,自然不敢露怯。再者说了,过会子即便他不下场作诗,若让他点评宝姐姐、林妹妹的诗文谁高谁下,陈斯远又该如何自处?
捧了一个便会得罪另一个,陈斯远莫不如躲个清净。
他这般笑著说出来,旁人却另做他想,只道他诗词水准太高,不大想参与这等小孩子家家的诗社。
又有人作想,若是陈斯远诗词水准太高,岂不將眾人都掩没了过去?
陈斯远又道:“待来日有旁的吃喝玩乐,我再来凑趣。”
除去小惜春有些不舍,余者都笑著起身送陈斯远。陈斯远临行之际又与香菱递了个眼神儿,这姑娘心绪激盪,小脸儿通红。
待陈斯远一走,黛玉便道:“他虽走了,人却是不少的。”瞧了香菱一眼道:“我这女徒弟隨著我学了许久,如今也能做得诗文了。”
眾人都知香菱时常便往瀟湘馆去学诗,先前只当香菱不过是凑趣,不想这会子香菱竟也能做诗了!
於是眾人齐齐开口称讚,香菱掩口而笑,心下自是感念。错非落在陈斯远身边儿,她又怎会遂了心愿?
到底是一桩雅事,宝姐姐再是心下不爽宝琴,好歹这会子也压下心绪,噙了笑热热闹闹参与其中。
嘰嘰呱呱说了半晌,探春因李紈出了银钱,便荐其掌社。李紈心下有了寄託,再不是那般槁木死灰模样,听了探春的话儿便笑道:“探丫头既荐了我,我虽不大会做诗,却胜在年纪痴长几岁,便做了这掌社。不过须得两个副社帮衬著,这起社之事既是探丫头先张罗的,我看这头一个副社便是探丫头了。”
金釵齐声道好,探春当仁不让应下,又道:“我既为副社,那此番我便先做个东道。”待眾人应下,她又问:“却不知另一副社,大嫂子有何人选?莫不是宝姐姐或是林姐姐?”
李紈笑道:“都不是,我看凤丫头最合適。”
宝姐姐闻弦知雅意,顿时笑道:“大嫂子自个儿掏了银钱不算,莫不是还要打凤姐儿的秋风?”
黛玉也笑將起来,道:“说来凤姐姐那胶乳营生如今可生发了,说不得过些时日便能得了兵部订单呢。”
宝姐姐立时道:“要说还是林丫头好运道,凤丫头不拘如何劳碌,这齣息总有林丫头一半儿呢。”
黛玉娇嗔不依,与宝姐姐嬉闹了一番方才罢休。
这两个副社都有了人选,黛玉与宝姐姐嬉闹过,又说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於是李紈依旧起了稻香老农的號,宝姐姐名为蘅芜君,林妹妹为瀟湘妃子,三妹妹探春起了个秋爽居士,二姑娘为菱洲,小惜春为藕榭。
因著宝玉不在,也无人提醒探春,其名號便只是秋爽居士,而非蕉下客。
又有薛宝琴新来,她思来想去,给自个儿起了个梅影山人;香菱一时间想不出名號,黛玉以菱香居士相赠,香菱却觉不妥,思来想去便自称清堂吟士。
隨即又定下章程,每月聚一、二回,风雨无阻,又有奖惩之制。
待诸般停当,李紈便道:“探丫头急著做东道,那就先准备著。只是这社已然起了,哪里有不告知副社的道理?”
探春顿时掩口而笑,道:“大嫂子要去打秋风,我可是怕了凤姐姐那张嘴……罢了罢了,我留下准备便是了,你们谁爱去谁去。”
小惜春却是不怕的,道:“凤姐姐有何可怕的?咱们掰扯清楚,凤姐姐断无不允之理。大嫂子,算我一个。”
又有宝姐姐道:“那我也走一遭吧。”
此事定下,李紈便领著宝釵、惜春往前头来寻凤姐儿。
凤姐儿院儿。
这会子凤姐儿歪在炕上,头上戴了抹额,平儿正低声交代著。待平儿说完,凤姐儿就道:“你与乔、冯二人交代下,平素爪子乾净些,万不可让太太拿了把柄。至於每月用度……我私底下贴补二两就是了。”
凤姐儿『抱病』几日,管家的差事都丟给平儿打理。平儿本就是个老好人的性儿,便是得了凤姐儿的虎皮,也不好太过得罪各处管事儿,因是这些时日荣国府中麻烦事儿不断,凤姐儿又『抱病』,平儿便只好时常去寻王夫人拿主意。
於是这些时日王夫人庶务缠身,如今已有了厌嫌之心。
凤姐儿本就是个贪恋权势的,自不会真箇儿舍了那管家的差事。此番自是听了陈斯远献策,打算以退为进,好生与王夫人斗上一场。
那平儿闻言道:“奶奶莫非要用自个儿的体己贴补?”
凤姐儿冷笑道:“不过每个月一二十两银子的事儿,我又不差那几个银钱。”
平儿这才舒展眉头。是了,那胶乳工坊走上正轨,只待兵部下了订单,定能大赚一笔。凤姐儿自然也就瞧不上那仨瓜俩枣的小钱了。
正说话间,外间丰儿道:“奶奶,大奶奶、宝姑娘、四姑娘来了。”
凤姐儿与平儿主僕两个一怔,平儿忙挑了帘櫳去迎,凤姐儿也勉强撑起身形——既是抱病,自然就要有个抱病的样儿。
少一时,李紈、宝釵、惜春一併进得內中,凤姐儿便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用李紈开口,惜春便凑过来笑道:“凤姐姐可好些了?”
凤姐儿道:“我这病须得將养著,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啦。”
惜春年纪小,听不出弦外之音,顿时好一番关切。那李紈与宝姐姐却不是傻的,眼见王熙凤气色正好,只脸面故意都敷了粉,哪里像是抱病了?
宝姐姐乐得凤姐儿与王夫人斗起来,自个儿也懒得参与其中。李紈心下暗恨王夫人苛待,虽说先前凤姐儿一直对她多有提防,可她一来並无管家之意,二来也不指望贾兰承袭荣国府家业,自是不会与凤姐儿交恶。
因是待惜春说过,李紈便上前道:“若我说你多歇歇也好,这么大个家业,家中千头万绪的都要你打理,便是再好的身子骨也要累病了。”
凤姐儿心下略略异样,旋即便知此为李紈善意。她赶忙道:“今儿个平儿实在打理不过来,我还想著强撑几日呢。嫂子既这般说了,那我便好生歇一歇。”
二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先前凤姐儿处处提防李紈,盖因王夫人之故,生怕管家的差事落在李紈手里。如今仔细想想,不过是王夫人挑唆之语罢了。
什么寡妇不好拋头露面,薛姨妈也是寡妇,薛家大房家业还不是拢在薛姨妈手中?且先前凤姐儿管著內宅,又不用往外头去,哪里就要拋头露面了?
李紈顺势就道:“这就好。我们此来,是探丫头一时兴起,起了个社。如今才起了个头,不免手忙脚乱,便请你去做个监社御史。”
凤姐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
惜春说道:“凤姐姐虽不会作,也不要你作。只监察著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
凤姐儿顿时笑道:“你们別哄我,我猜著了,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拘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一席话说得眾人都笑起来了。李紈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著又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著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
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
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玩玩,能几年的限期?
她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乾,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紈扭头与宝姐姐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
不待李紈往后头说,惜春就道:“凤姐姐这回可错了,大嫂子拿了体己,远大哥也给了不少,算来一早儿就够用了,我们也是想凤姐姐凑个热闹,这才来请……偏凤姐姐不识好人心。”
小惜春一番话说得凤姐儿讶然不已,李紈素来一毛不拔,这回怎地这般大方了?又想起那会子王夫人几次嘀咕,说那金刚经少说值个五七万银子,凤姐儿心下顿时有了数:
是了,换做自个儿也不好明言得了多少银钱,定要好生遮掩一番。这般想来,如今李紈可是个財主,可不就要掏了银钱?
再仔细思忖,李紈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掏了银钱生怕显眼,这才拉了自个儿做陪衬?
凤姐儿掩口笑得前仰后合,口中不住的道恼,禁不住心思转动:李紈如今不差银钱……说不得手头儿便有个一、二万银子,足够养她们娘儿俩的,加之素来为王夫人不喜,说不得非但不会帮王夫人爭荣国府家业,反倒还会帮著自个儿说话呢。
李紈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儿有脸面,有时候她一句话可比自个儿说百句都强,既然她有交好之心,那自个儿自当顺势应承下来。
於是凤姐儿便在炕头儿上敛衽一福,道:“是我说错了,给大嫂子道恼。”
李紈笑骂道:“你少马弔嘴,只问你一句话,这社你管不管?”
凤姐儿赶忙道:“我不入社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今儿个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不作诗作文,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
此言一出,內中诸人都笑將起来。
凤姐儿是个爽利的,果然吩咐平儿取了五十两银子来。又因近来『抱病』,便说暂且不去秋爽斋,只待眾人做了诗词品评时,一道儿来凤姐儿院儿。
李紈、宝釵、惜春兴尽而归,下晌时秋爽斋果然起了社。因秋爽斋內中有一株海棠树,眾人先做过海棠诗,顺势便起名海棠社。
一日嬉闹,至傍晚时香菱方才饮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迴转。
自打香菱寻回了母亲甄封氏,性子逐渐疏朗,脸上也多了笑模样,奈何平素依旧谨言。此番许是真箇儿称了心意,甫一回来便寻了陈斯远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一会子说:“开到一半儿时,宝二爷兴冲冲的来了,听闻起社事宜,顿时急得抓耳挠腮的。四下问询一番,先说三姑娘的名號不好,改做了蕉下客,又被林姑娘打趣,说三姑娘这名號是鹿肉。
跟著宝二爷又自称綺霰公子,凑趣做了两首诗,奈何又被大嫂子定为末等。”
一会子又道:“我不过是凑趣的,所憋出来一首,却谁都比不过。宝姑娘、林姑娘还有新来的琴姑娘都做了好诗,就连大嫂子也难分伯仲,只得去前头寻二奶奶品鑑。
二奶奶听了一遭,只说林姑娘的最上口,便定下了林姑娘是头名。”
陈斯远面上噙著笑意,捉了香菱的柔荑,自是为香菱高兴。错非自个儿,这姑娘来日如何实在不好说,亏得他甫一入府便机缘巧合將香菱弄到了身边儿,如今香菱的命运自是再与原文中无干。
除此之外,这海棠社一节自然也变了。
因李紈出了银钱,探春便推举其为掌社,而不是原文中那般李紈自荐,惹得探春腹誹了一番;其后凤姐儿虽说了一番怪话儿,却听闻李紈也出了银钱,立刻道恼不叠;再往后因著香菱、宝琴也在海棠社,李紈、探春再不似原文中那般偏著宝姐姐,请了凤姐儿做裁判,凤姐儿胡乱寻了个由头便定下黛玉的诗为头名。
如此一来,黛玉自是欣喜,宝姐姐却也不会不高兴——若是定下宝琴为头名,只怕宝姐姐一准会气恼不已。
待香菱止住兴头,笑吟吟去给陈斯远打水,陈斯远又暗忖。其实何止是这海棠社,只怕眾金釵的命运早就改了,往后如何,再不好依著原文忖度。
这日夜里,香菱兴致极浓,寻了陈斯远极尽痴缠之事,一夜旖旎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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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庵。
小巧跨院儿里,妙玉正吃著一碗粳米粥。她却吃得蹙眉不已,盖因两个婆子虽也会开火做饭,却总比不得大观园小厨房的滋味。
妙玉素来食不厌精、膾不厌细,这会子自是难以下咽。
丫鬟清梵瞧出自家姑娘心绪,便说道:“姑娘且忍一忍,待过了这阵子,咱们寻了落脚处,再请个手艺好的厨娘来。”
妙玉轻声应下,道:“你今儿个也去瞧了,可有合意的?”
清梵摇了摇头,道:“內城各处庵堂都不打算发售,我明儿个打算往外城走一走。”
此言一出,立时惹得妙玉蹙眉不已。她那孤高的性儿一则是天生的,另一则是故弄玄虚,引得达官显贵追捧。
这內城才是达官显贵匯聚之地,外城又如何比得过?妙玉便说道:“也不拘是庵堂,寺庙道观都可,大不了多拋费一些银钱改造就是了。”
清梵就道:“那倒是有一处,不过是在东城,不若明儿个姑娘亲自去瞧瞧?”
妙玉应下,思量著又道:“可问过僧尼了?”
清梵说道:“除去智能儿与碧痕,旁的都说无可无不可。”
这话问的自然是来日迁了庵堂,其余女尼可要跟隨。
妙玉便道:“那就隨她们。”
清梵应下。妙玉又忍著滋味勉强吃用了一些,便吩咐清梵撤下。
此时业已入夜,清梵打了水来,伺候著妙玉洗漱罢,便为其铺了被褥。
待到了二更天,妙玉撂下书卷早早入睡。谁知方才睡下,前头便有女尼惊呼:“走水啦!”
妙玉正似睡非睡之际,闻声立时惊醒。清梵紧忙起身为其披了衣裳,旋即快步去正院儿观量。
过得半晌,清梵唬了脸儿迴转,说道:“姑娘,侧殿走了水,一眾人等都乱了手脚。”
妙玉嗔怪道:“好端端的怎地走了水?定是值夜的不小心打翻了灯油!”当下裹紧衣裳领了清梵便往大殿方向寻来。
临出门之际,清梵蹙眉扭头瞧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妙玉就催促道:“你还等什么?还不隨我去唤人灭火!”
清梵赶忙应下,隨著妙玉往正院儿而去。
却不料二人才离了跨院,便有两条黑影翻墙入內,悄然摸进了跨院正房里。
却说妙玉一来,眾人立时有了主心骨,也不消妙玉吩咐,两个婆子连带清梵四下呼喝,又有智能儿、碧痕帮衬,眾女尼兼祧手提,可算將侧殿的火势灭了。
妙玉又寻值夜女尼问责,那女尼只哭道:“我也不知为何,方才迷糊得紧,不觉便睡了过去。”
妙玉心下厌嫌,只当其是个马虎的,拿定心思来日只领了智能儿与碧痕去新落脚处。
临近子时,妙玉方才迴转跨院安置。谁知才进跨院,清梵瞧著大敞四开的房门,立时惊呼一声儿。
妙玉也觉不对,赶忙叫了两个婆子来,又有智能儿、碧痕提了扁担、哨棒,战战兢兢寻进屋里,却见內中翻腾得极为凌乱,却无半个人影儿。
清梵眼见並无贼人,赶忙到得臥房里找寻,须臾便叫道:“姑娘,东……东西都没了!”
妙玉只觉天旋地转,亏得智能儿搀扶方才不曾跌了去。待回过神来,撇开智能儿便跑进了內中。便见两个箱笼敞开著,內中早已空空如也。
妙玉瞠目,不知所措。这会子方才后知后觉,此番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
两个婆子也慌了手脚,一个道:“贼人定没跑远,赶紧四下找找,说不得便藏在庵里!”
另一个道:“那火定是贼人放的,以有心算无心,只怕这会子早就跑远了,我看还是报官吧!”
二人爭执不下,只得寻妙玉来拿主意。妙玉这会子心若死灰,哪里还有主意?
她心下暗忖,便是要报官,也须得明日了。当下便將眾人遣散,又留了两个婆子守在屋中。隨即打发清梵四下翻腾,这一翻不要紧,非但是那些珍玩,便是此前余下来的上千两银票也不见了踪影。
妙玉顿时心若死灰,寻了清梵一盘算,一行人等竟只剩下百余两银钱。这些银钱莫说是买下一处庵堂了,只怕连日常用度都撑不了几个月。
妙玉心下既懊悔又后怕,偏她是个不服气的,心下暗忖,待她来日行走权贵之间,自会有人大把大把的奉上银钱。
清梵观量其神色,好半晌才道:“姑娘……要不,要不还是回荣国府吧。好生与太太道个恼,说不得就——”
话没说完,妙玉便瞪视过来,道:“你知道什么?”
清梵瘪嘴道:“便是太太那边厢说不过去,求了远大爷总能援手一二……还有邢姑娘——”
“住口!”妙玉面色铁青。前一回她低头求了邢岫烟,心下就老大不自在。如今逃脱樊笼,哪里还有脸面再去央求?再说,那岂不是让邢岫烟瞧了自个儿笑话儿?
妙玉咬牙运气道:“明儿一早报官,往后……往后……”
往后如何,妙玉不曾说,盖因她如今也迷茫不已。
一夜辗转反侧,翌日一早儿,两个婆子便去报了官。
这等庶务,妙玉自是不管的,只任凭两个婆子与官差答对。她躲在后头禪房里胡乱思忖,谁知过得半晌,便有清梵咬著下唇来寻。
妙玉就道:“官差可走了?”
清梵摇了摇头,道:“姑娘,韩嬤嬤说……总要预备一些茶水银子。”
妙玉並非真箇儿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性子太过孤高,不屑於与凡夫俗子讲人情世故。闻言便蹙眉道:“可说了要多少银钱?”
清梵咬著下唇道:“怕是要二十两。”
妙玉顿时一怔,清梵又道:“不过……韩嬤嬤说,除非官面儿上寻了人请託,不然那些物件儿大抵是寻不回来了。”
妙玉立时恼了,道:“既寻不回来,官差还有脸要茶水银子?”
清梵道:“韩嬤嬤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若不给些茶水银子,只怕官差便要生事呢。”
妙玉好一阵无语,只得打发清梵往前头送了二十两银子去。
清梵才走,便有智能儿来寻。
待进得內中,便与妙玉道:“姑……住持,庵中米粮已不够三日之用,师姐们让我来问问住持如何採买。”顿了顿,又道:“另则,侧殿烧了一半,只怕修葺起来也要银子。”
妙玉道:“米粮之事,只管去寻清梵。至於侧殿……且留著吧。”
她心下想著,左右地契不在自个儿手中,这修葺自然不会落在自个儿头上。
答对了智能儿,还不等妙玉静下心来,前头又出了事儿。吵嚷喧闹之声,便是在跨院里也听得真切。
少一时便有清梵哭丧著脸儿来寻,道:“姑娘,不好啦!有个卢员外拿了地契领著家丁寻来,说此地已为其所有,要咱们三日之內尽数搬离。另则,侧殿烧了大半,那卢员外还要咱们赔付银钱呢。”
妙玉气得浑身哆嗦,起身铁青著脸儿道:“那侧殿又不是我烧的,凭什么要我赔?”
清梵咬著下唇不言语,只瞧著妙玉。那意思是,眾女尼都没银钱,还称妙玉为住持,可不就要妙玉来赔?
妙玉又不是傻的,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当下嘆息一声儿,再也扮不得高人,只好与清梵往前头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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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陈斯远品评过眾金釵诗词,虽逐个都赞了,心下却也分了高下。黛玉才情卓著,自是头一等的。让陈斯远惊奇的是,那薛小妹才情不让宝姐姐,二者竟难分伯仲。
惊奇之余,便有芸香送了帖子。
陈斯远过问一嘴,芸香只道有僕役打后门儿送来的。陈斯远铺展开扫量一眼,立时收拢了——此番却是薛姨妈来信相邀。
算算二人好些时日不曾亲近,陈斯远自是心猿意马。当下读书半日,晌午时推说与友人宴饮,偷偷摸摸便去了大格子巷。
那薛姨妈早就来了,二人小別重逢,自是好一番繾綣缠绵。待亲热过后,薛姨妈便说起正事儿道:“你得空往梅翰林家中去一趟,万万不可让琴丫头的婚事成了!”
陈斯远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儿?”
薛姨妈翻了个白眼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有了梅翰林做靠山,那皇商的差事岂不是要落到二房头上?”
所以女子有了权势最容易小性儿,薛姨妈此举颇有『寧与友邦、不予家奴』的意思。
陈斯远便笑著道:“我与梅冲諳熟,先前此人几次三番推拒婚事……错非梅翰林含糊其辞,只怕这婚事早就作罢了。”顿了顿,又问道:“那二房的银钱……”
薛姨妈道:“我只说留在帐面上,等年底归拢了再算给他!”
薛姨妈没说到底多少银子,可瞧著其肉疼的模样,想来最起码也要二、三万银子。陈斯远好生安抚一通,薛姨妈记掛薛蟠又闹事,急急忙忙便回了老宅。
陈斯远眼看天色不早,施施然迴转荣国府,谁知甫一进得清堂茅舍,便见篆儿瘪了嘴正与红玉说道著什么。
见了陈斯远,那篆儿立时得了主心骨,上前道:“远大爷,你这回可得帮我们姑娘一遭。”
陈斯远讶然道:“表姐出了何事?”
篆儿几次欲言又止,说道:“还请远大爷移步。”
当下二人进了內中,篆儿这才说將起来。却是下晌时清梵又登门央求,只道妙玉並无银钱傍身,求邢岫烟帮衬。
邢岫烟推却不过,便將手头的银钱凑了凑,送了那清梵五十两银子。
陈斯远听得云山雾罩,暗忖那妙玉就算断尾求生,手头总有个两万左右的財货,这才几日便又来求邢岫烟?
正纳罕间,外间红玉道:“表姑娘来了。”
陈斯远紧忙起身来迎,便见邢岫烟蹙眉入內,显是朝陈斯远略略点头,隨即瞧著篆儿道:“多嘴!谁让你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