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知心二三言 凤姐儿著恼
第293章 知心二三言 凤姐儿著恼陈斯远搭眼瞧过去,便见黛玉一袭白绸桃红镶边交领袄子,內衬米黄撒披肩,下著油绿百褶裙,头簪白玉,鬢贴小巧宫,面上罥烟眉微蹙,一双眸子嗔怪不已。
陈斯远一怔,笑著又將那帕子掏出来,道:“险些当成自个儿的了……”
黛玉扫量一眼那湿漉漉的帕子,忍不住道:“什么好物件儿也值得你这般拋费心思?你若喜欢,只管自个儿揣著就是了,我还能夺回来不成?”
“妹妹早说啊。”陈斯远打蛇隨棍上,果然便將那帕子收了起来。
那股子惫懒劲儿,顿时弄得黛玉哭笑不得。原本还要问及先前宝玉之说,这会子黛玉倒是暂且不提了,只道:“早先你生儿不是得了两块?”
陈斯远笑道:“那如何能一样?那两块是妹妹送的,这一块是我自个儿凭本事得来的。”
黛玉翻著白眼道:“不曾想这不要脸也成了本事。”
陈斯远不以为然道:“脸厚心黑,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黛玉歪头扫量其一眼,又笑了,道:“古怪,你既承自个儿脸厚心黑,怎地不见你来我那瀟湘馆?宝姐姐几次分说,都道我朝你使了小性儿……莫非我那瀟湘馆是龙潭虎穴不成?”
她本是打趣的话儿,不想陈斯远却蹙眉正色起来,略略思量,乾脆靠在车厢上道:“虽不中亦不远……妹妹心下早有提防,认定了我是那等信口胡言之辈,每回见了妹妹我开口都要思量一番。既怕说了实话,惹得妹妹不解;又怕说了谎话,被妹妹拆穿。两难之下,可不就要避而远之?”
黛玉道:“我却不知我自个儿有这等本事。”
陈斯远意味深长道:“妹妹聪敏,自是能明辨真偽……唯独那等自个儿说谎却不自知的,方才能哄了妹妹去。”
黛玉刚要驳斥,说『天下哪里有这等人』,忽而便想起了宝玉来……是了,扯谎却不自知,句句发自肺腑,转头又我行我素,说的可不就是宝玉这等人?
她略略蹙眉,心下虽对宝玉並无男女之情,却因相处数年,这会子拿宝玉当了兄长,自是不喜宝玉落得这般风评。
奈何一时却驳斥不得……思忖一番,不由有些气恼。便道:“你说实话我有何不解的?”
陈斯远笑道:“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啊。我怕妹妹真箇儿想通透了,反倒黯然神伤。”
黛玉犟嘴道:“我既想通透了,便决计不会伤神。”
“果然如此?”
“定是如此。”
见黛玉小脸儿上满是篤定,陈斯远笑著坐直身形,道:“好啊,那我今儿个便实话实说……嗯,有些话不好答,我便不答。”
“好,”黛玉一口应下,因方才说起了宝玉,她便问道:“离府时你那番话是何意?”
“字面儿意思,”陈斯远道:“妹妹回想綺霰斋情形,说是闺阁女儿家的闺房可过分?”
黛玉略略回想,便知陈斯远所言不差。那綺霰斋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上的砖石都是碧绿凿的,又岂是寻常女儿家闺房可比的?不说旁人,便是黛玉自个儿的瀟湘馆也算雅致,可比照綺霰斋也失了精致。
“这不就是了?”陈斯远笑道:“老太太可是瞧著老国公征战沙场的,又岂会不知这般豢养男儿,便会將好生生的哥儿养出一身脂粉气来?妹妹再想宝兄弟身边儿的丫鬟,里里外外十五六个,哪一个不是老太太安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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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没错儿,黛玉点点头,有些不解道:“这又如何?”
陈斯远道:“即便老太太再疼孙子,这家中也不缺女儿,再没有將个好生生的哥儿当做女儿养的道理。”顿了顿,见其还是不解,他低声道:“这打小与女儿家长起来,染了一身脂粉气不说,来日与旁的女子相处起来,自是短了分寸……说不得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撩拨啊。”
黛玉心下悚然,回想过往数年,那宝玉可不就是如此?漫说是湘云、宝釵与自个儿,便是待那些丫鬟,宝玉也极没分寸。待姑娘们好歹还不敢口,对一应丫鬟,口也就罢了,吃胭脂更是等閒。
便说太太身边儿的彩霞与金釧儿,错非宝玉胡乱撩拨,又岂会纷纷离了府去?
黛玉蹙眉思量,陈斯远所言,她心下已然认同了几分,只是闹不明白老太太这般蓄意豢养,所图为何?
那陈斯远观量黛玉神色,便出言点拨道:“妹妹莫忘了宝玉位份。”
位份?黛玉略略思忖,霎时间恍然。是了,宝玉是二房嫡次子,袭爵事轮不到他,便是二房家业也有嫡长孙贾兰承袭,按说宝玉本应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偏老太太珍而重之……
又想起先前有湘云,跟著是自个儿,后来又有宝姐姐,黛玉顿时將老太太的心思忖度了个七八分!
老太太刻意將宝玉教养成这样儿,便是要用来联姻,以填补贾家亏空啊!
想明此节,黛玉先是气恼,隨即又厌嫌不已,待好半晌方才有些可怜那宝玉。
谁知陈斯远好似其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幽幽道:“要说老太太也算有识人之明……妹妹以为老太太为何只这般教养宝玉,那贾琮、贾环却都依著寻常教养?”
黛玉忍不住道:“因材施教?”
“著啊!”陈斯远合掌赞道:“可不就是因材施教。”
是了,宝玉若不是这等凉薄多情的性儿,只怕老太太再是费心教养,也不会养成这般。
忽而想起上回与宝姐姐一道儿游逛时,宝姐姐看向宝玉隱隱带了三分怜悯、七分不屑,黛玉便问道:“这等话儿,想来你也与宝姐姐说过?”
陈斯远老实道:“倒是说过一嘴。”
那就对上了。
黛玉心下反覆忖度,本要挑出陈斯远说辞错漏之处,偏偏越琢磨越是这般道理。又念及自个儿也是被贾家网罗在池中的游鱼,顿时不自在起来。
眼见黛玉感伤起来,陈斯远便道:“妹妹何必自怜?千金散去还復来……那家业只当是教养银子,不要也罢。”
黛玉冷笑道:“我却不知天下间有这般腾贵的教养银子。”顿了顿,抬首看向陈斯远道:“更不知,是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看看,好生与你分说,说著说著便要扯到我身上来。”陈斯远叫屈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黛玉想起陈斯远每月都打发人送来虫草,又拿了脉案去外头问诊,此番更是蹩脚地將一桩营生送了来,顿时掩口一笑,道:“罢了,算我说错了。”
陈斯远哼哼一声,別过头去故作气恼。
黛玉抿嘴正要言说,忽见陈斯远鬢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枚枯叶。於是身子前倾,凑过来道:“你別动,头髮上有一枚——”
陈斯远歪头不动,余光瞥见黛玉身子前倾,探出葱葱玉指来,谁知方才要触及,黛玉忽而『誒唷』一声儿紧忙往一旁躲避。
陈斯远也觉头上微微触动,抬眼便见一只灰黄蛾子四下乱飞。陈斯远紧忙一掀帘子,那蛾子乱撞几下到底钻了出去。回头儿眼见黛玉捧心蹙眉后怕不已的模样,顿时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蛾子。”
黛玉也道:“可说呢,我瞧著还当是枯叶,谁知竟是蛾子……今儿个不知怎么了,我好似与这蛾子对上了。”
说罢黛玉便有些后悔,果然,陈斯远追问道:“妹妹为何这般说?”
黛玉含糊道:“一早儿晒书,我便从书册里抖落出一只蛾子来。”
何止?那蛾子翅膀还在书册上印出一对儿水鸭子来呢。
陈斯远心下不解,却见黛玉瞧自个儿的模样略有些异样,他又非那等不解风情的,心下顿时一动……原来林妹妹並非不食人间烟火,自个儿费了许多水磨工夫,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正待与黛玉说些旁的,外间忽而有平儿道:“远大爷,雨停了,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陈斯远一怔,紧忙打了竹帘,便见外间果然雨过天晴,又有虹桥直贯京师南北。
心下惋惜,陈斯远扭头与黛玉道:“得空我去寻你,时辰不早,咱们先回府吧。”
“嗯。”黛玉自是轻声应下。
陈斯远不再停留,挑开帘櫳下了车,黛玉略略挑了竹帘,瞧著其与平儿说了几句,又去到凤姐儿马车左近说了几句,这才叫了小廝翻身上马。
待撂下竹帘,便有紫鹃、雪雁一併入內。两女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其俏脸含情、眼含秋波,对视一眼,俱都暗自欢喜。
因知晓黛玉脸儿嫩,当下也不提及陈斯远,只紧著沿途景物说些有的没的。那黛玉含混以对,心下自是另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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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雨后艷阳高照,陈斯远一径迴转荣国府,这身上的衣裳竟早就干了。
香菱、红玉等自是不敢怠慢,一边厢絮叨著,一边厢伺候著陈斯远换过衣裳,正值晚饭口儿,五儿还特意从小厨房叫了一盆热汤来。
这日往返京师內外,陈斯远午间不过用了些点心,这会子也是饿极了,当下就著那芙蓉汤竟將食盒里的吃食一扫而空。
吃罢往书房中閒坐,心下正思量著来日如何寻了由头往瀟湘馆去,便有芸香不情不愿的领了篆儿入內。
“远大爷!”
眼见篆儿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陈斯远顿时一笑,探手招来便问道:“这是打哪儿受了委屈了?”
篆儿道:“这园子里不看僧面看佛面,自是没人敢给姑娘与我委屈……除了老爷、太太还能有谁?”
却是这阵子轮到凤姐儿掌家,近日又安插了两个帐房,荣国府上下风气自是一紧。那邢忠生怕挪用银钱的事儿暴露出来,便又寻邢岫烟计较。奈何邢岫烟月例银子本就是有数的,每月差不多都贴补了家里,自个儿用的还是陈斯远所赠的银钱呢,又哪里有余钱供给?
不料邢忠夫妇竟將主意打到了篆儿头上!邢甄氏歷数过往篆儿的吃穿用度,竟生生讹了篆儿二两银子去。
篆儿一个三等丫鬟才几个月例银子?这二两银子还是她省吃俭用,加之陈斯远隨手赏赐,这才积攒下来的。
眼看二两银子不保,篆儿只觉天都塌了。沮丧、气闷之下,知道不好去叨扰邢岫烟,便来寻陈斯远討说法。
陈斯远听得好一阵愕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已。
那篆儿哭道:“我都这般伤心了,偏远大爷还要来笑话我。”
陈斯远也没解释,朝著红玉递了个眼神儿,红玉便凑过来拉著篆儿道:“不过是些许银钱,看把你伤心的。快擦擦吧,过会子大爷补你二两银子就是了。”
“果真?”篆儿先是一喜,隨即又蹙眉道:“万一老爷、太太回来又问我討银子该当如何?”
红玉无语道:“你私下藏起来不就是了?”
篆儿一琢磨也是,这才復又欢喜起来。过得须臾,篆儿得了银钱,顿时欢天喜地而去。
一旁芸香看得咬牙切齿,权当篆儿果然是那起子狐媚魘道的。她自个儿费尽心力四下扫听,大爷交代的差事就没有耽搁的,如此,每月所得不过一两银钱左右;那篆儿嚎一嗓子、挤一把眼泪就得了二两,凭什么?
不提芸香恨得咬牙切齿,这日再无旁的事儿,只夜里陈斯远又往蘅芜苑去了一遭,奈何方才与宝姐姐相会,便有秋雨落下,二人略略亲近便只得各自分开。
待转过天来,一早儿芸香便入內说道:“大爷大爷,昨儿个兰哥儿在太太房里又惊到了,听玉釧儿姐姐说折腾了三五回呢。”
陈斯远笑著应下,暗忖贾兰果然聪明,知道不好强行与王夫人对抗,乾脆折腾起人来。他心下暗忖,也不用多,再有两回那王夫人自个儿就得烦了。
这日別无他事,陈斯远习惯桩功之后便闷在书房里读书。
及至下晌,陈斯远烦闷了,这才往园中游逛。
这日阴云密布,想来又有秋雨要落下。陈斯远游逛半晌,只瞥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丫鬟,又有几个婆子聚在一处嚼舌,莫说宝姐姐、林妹妹,便是三春也不曾瞧见。
他心下纳罕,便往瀟湘馆而来,谁知临近翠烟桥,便听得晓翠堂里鶯声燕语、嘀咕声不绝於耳。
陈斯远信步而来,到得晓翠堂前,便见內中三春、邢岫烟俱在,只是瞥见陈斯远,眾人顿时止了话头儿。
陈斯远负手入內打过招呼,这才问道:“方才说什么呢。”
惜春欲言又止,瞧了眼探春,探春便道:“还是说大名府之乱,邸报上说圣人震怒,责令山东巡抚剿灭贼寇,也不知大伯何时能回信儿。”
二姐姐迎春笑著道:“不过是因乱隔绝了消息,想来父亲並无大碍。倒是妨了三妹妹起社。”
“哦?”陈斯远看向探春。
探春赶忙道:“这两日倒是有这个心思,奈何又赶上这事儿,我看还是等一些时日再说吧。”
此时侍书道:“姑娘,临近申时,合该往荣庆堂去了。”
探春一看果然到了时辰,便与陈斯远道了恼,这才与二姐姐、四妹妹一道儿往前头去了。
內中只余邢岫烟,表姐便嗔怪著瞧了其一眼,道:“你再这样,可要把篆儿惯坏了!”
陈斯远笑著过来要扯她的手儿,邢岫烟紧忙退后一步,蹙眉道:“这人来人往的,你仔细些。”
陈斯远嘆息一声,知道不可强求,便又问起邢忠夫妇来。
邢岫烟嘆气道:“可知我为何近来为何不去寻你?便是生怕他们將算盘打在你头上。升米恩、斗米仇,他们若是占惯了便宜,来日你若不肯给了,说不得私底下还要说你不好呢。”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道:“那你呢?月例都被家里挪了去,手头可还有银钱?”
邢岫烟浅笑道:“你前头给的,我还剩下大半呢。我又不是那等官家小姐,哪里用得著那般多开销?”
陈斯远笑著頷首,思量著道:“入秋了,回头儿我送些细布、锦缎来……嗯,要素净一些的。”
邢岫烟眨眨眼,这回倒没推拒,只笑著頷首应下。二人对视起来,邢岫烟一双星眸顿时温润起来,四下瞧了瞧,眼见並无人瞧过来,这才凑过来扯了扯陈斯远的手,道:“你用心攻读,少掺和府里的杂事。”
陈斯远听出来话里有话,便道:“府中又有事儿?”
“原来你不知?”邢岫烟压低声音道:“才传进来的信儿,说是二房老爷那门生,从顺天府推官迁到了巡捕司为员外郎。”
“傅试?”
陈斯远愕然不已,暗嘆这老爷贾政倒是好能为,不声不响的就给傅试生了官儿。
刑部衙门除去十七个清吏司,另有秋审处、提牢厅、巡捕司、赃罚库等衙门。这巡捕司乃是太宗李过所设,专为缉捕要犯、大盗而设,內有一郎中领衔,三个员外郎为辅,余下主事、书办无算。
这等去处只能算不好不坏,却不知贾政此番走了谁的门路,要知道那赵侍郎前一回便被革职查办了。这贾家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转念一琢磨,顿时知晓为何方才三春窃窃私语不敢言说了。出了这等事儿,莫说是王夫人,只怕赵姨娘都要心下不自在!
那王夫人气恼一回,不过是与贾政愈发离心离德,倒是赵姨娘,说不得又要闹起来。
正要与邢岫烟说些什么,忽而便有苗儿招呼道:“哥儿?原来哥儿躲在此处,可害得我好找。哥儿快去吧,太太正急著寻你呢。”
陈斯远暗忖,说不得便是邢夫人又沉不住气了。当下无奈瞧了邢岫烟一眼,只得別过表姐,隨著苗儿往东跨院而去。
谁知二人才转过王夫人院儿,遥遥便听得吵嚷声自梦坡斋传来。
“……不可理喻!”老爷贾政怒斥道。
隨即便有赵姨娘哭闹道:“那狐媚子不过才跟了老爷俩月,他哥哥便升了官儿。可怜我给老爷生了儿女,我哥哥如今还苦哈哈跟著环儿做小廝……我给哥哥求个管事儿的差事怎么了?”
“胡闹!府中庶务老夫何曾经过手?”
“老爷,老爷你別走……”
陈斯远与苗儿对视一眼,情知这等热闹不好瞧,当下扯了苗儿便直奔东北上小院旁的角门而去。
二人风风火火过了角门,待从私巷里往外走,遥遥便听得隔墙有赵姨娘啜泣、咒骂之声传来。
苗儿不禁幸灾乐祸道:“她也有今天?素日里拿自个儿当了主子,见了我们从来都是呼来喝去。呵,都是奴才辈儿的,谁比谁高贵?”
陈斯远笑而不语,心道这等事儿说来也是贾政不地道。那赵姨娘为其生儿育女,再如何也不能让赵国基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吧?
一径出得私巷,遥遥便见街面上来了一行风尘僕僕的人马,仔细端详,却是贾璉打平安州归来了。
二人错身而过,彼此招呼一声儿,又说来日一道儿喝酒,便彼此別过。
不说陈斯远老话重提如何安抚邢夫人,却说贾璉兴冲冲迴转荣国府,方才交还了马匹,便有心腹小廝兴儿凑过来道:“二爷,听说大老爷出事儿了!”
贾璉一怔,忙追问缘由,那兴儿便將方才扫听来的信儿说了一遭。
贾璉听罢顿时杵在原地好一番神色变幻。担忧有之,可更多的则是庆幸!
贾家教子,从来都是如那贾珍一般,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那贾璉婚前有时没个由头便被大老爷暴揍一顿,心下畏惧,自然巴不得大老爷赶快去了,免得再胡乱管束。
因是贾璉暗自庆幸,一则是大老爷生死未卜,说不得来日自个儿便要袭爵;二则是亏得自个儿迟了一两日才回,不然往南边儿扫听信儿的苦差只怕又要落在自个儿身上。
过得须臾,贾璉回过神来,强行蹙眉嘆息道:“这可如何是好?菖哥儿几时去的?可曾打发人回了信儿?”
兴儿道:“才走两日,如今哪里能得了信儿?”
贾璉不再多说,思量著先去了贾政外书房,却得知老爷贾政方才离府而去,他便只好又去了荣庆堂。待见过了贾母,这才迴转凤姐儿院儿。
小丫鬟丰儿赶忙往內中传话儿,又有平儿打了帘櫳来迎,贾璉进得內中,便见凤姐儿盘坐炕上,正打著算盘。
那凤姐儿也带了笑意道:“这一趟倒是比先前早回来两日。”
贾璉径直往炕上一躺,抱怨道:“平安州那等鸟不拉屎的地儿,若不是有差事在身,我早就待得够够的了。”
头枕双臂惫懒须臾,扭头又低声道:“怎么听说……大老爷困在大名府了?”
凤姐儿扫量其一眼,只笑笑没言语。那平儿也识趣,紧忙引了丰儿出去。內中只余下二人,凤姐儿停下算盘就道:“你说若是一个不好……”
贾璉连忙摇头:“如今说这些还早,且等著菖哥回信儿吧。”
二人对视一眼,贾璉眼中满是期盼,凤姐儿却心事重重。盖因大老爷这一去,爵位若是落在贾璉身上,凤姐儿得了誥命不说,就须得与王夫人真箇儿对上了。往后再不是小辈撬动长辈掌家之权,而是大房、二房掌家之爭。
凤姐儿本就是心气儿高、好揽权的,这些时日又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可不就要与王夫人好生斗一斗?
那贾璉风尘僕僕而归,一路上憋闷许多时日,瞧著凤姐儿便有些意动,禁不住探手去捉凤姐儿的手。谁知凤姐儿探手便用毛笔打了一下,道:“少作怪,我如今一脑门子官司呢,你若忍不住,只管去寻平儿那小蹄子就是了。”
外间平儿听见动静,顿时羞道:“奶奶少拿我来作筏子,我差事也不少,可没空伺候二爷!”说罢打了帘櫳而去。
贾璉不禁訕訕道:“不过是掌家,你管家管惯了的,哪里就要这般繁忙了?”
“你知道什么?”凤姐儿道:“我掌了家,可是惹了人家气闷,明里、暗里没少下绊子呢。再说与远兄弟合伙那工坊,也要操心。”
贾璉幽幽道:“不过几个银钱,值当什么?”
“唷,你二爷短了银钱只管张口,这不当家自然不知柴米贵。”说罢將帐目一推,道:“不若二爷帮我瞧瞧帐目?”
贾璉哪里耐烦理会这些?心下兴致大坏,又不敢招惹凤姐儿,乾脆起身道:“罢了,我先去前头沐浴一番。”
凤姐儿心下觉著不对,赶忙衝著其背影道:“夜里我让平儿置办席面,到时再给国舅老爷接风洗尘。”
贾璉哈哈一笑,这才扬长而去。
那凤姐儿正要闷头算帐,平儿去而復返,入內回道:“奶奶,合该往荣庆堂去了。”
凤姐儿嘆息一声,只得拾掇了帐目,急匆匆往荣庆堂而去。
到得荣庆堂里,凤姐儿好一番插科打諢,哄了老太太高兴,谁知又有前头的管事儿来寻,说是贾璉一行换了两匹马,前头马厩不知如何入帐。
才处置过马厩之事,又有后头园子里的管事儿来寻,说是库房锦缎、布匹不足用,眼看换季,须得採买一些给府中人等置办新衣。
林林种种、不一而足,凤姐儿忙了个脚不沾地,直到天色擦黑方才得閒。
直到此时,凤姐儿方才想起为贾璉接风。刚巧路过厨房,便吩咐厨房预备著,自个儿领了平儿迴转,又要打发平儿去寻贾璉。
平儿却笑著道:“奶奶,二爷才回来,奶奶那会子便没给好脸色,说不得这会子正神伤呢。”
“他?不过办一趟差,又不是给公中办的,瞧著就好似立了多大功劳一样儿。”面上笑了笑,凤姐儿到底还是说道:“罢了,那便往前头去请一回吧。”
那贾璉外书房便在西路外院,离贾政外书房不远,后头又有四个奶嬤嬤家。凤姐儿打荣庆堂后头穿过垂门,过了宝玉的綺霰斋,出得角门一转,便到了贾璉外书房。
谁知这会子兴儿守著门,瞥见凤姐儿一行,顿时面色骤变。那凤姐儿本是噙笑而来,见兴儿面色急变,又隱隱听得內中喘息旖旎之声,顿时面如白纸!
平儿生怕凤姐儿发作起来,赶忙扯了凤姐儿道:“奶奶……许是二爷这会子寻了隆儿之类的……可不好闹起来。”
“隆儿?”凤姐儿冷笑一声,那內中女子浪叫声不叠,哪里是什么隆儿了?
平儿心下暗骂贾璉才回来便生事,嘴上劝慰道:“有道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二爷本就是这个性儿,奶奶又管得严……他便是不在府中折腾,只怕也要去外头寻问柳。奶奶才掌了家,这要是闹开来……说不得便让人瞧了笑话去!”
凤姐儿暗自运气,情知自打贾璉护送黛玉南下一回,这心思便愈发活泛。虽有平儿遮掩,可府中流言蜚语凤姐儿又岂会不知?
正如平儿所说,凤姐儿虽心下不满,可素日不过言语敲打罢了,並不曾真箇儿与贾璉闹僵起来。又暗忖,姑母王夫人那般要强又如何?老爷贾政还不是有了赵姨娘、周姨娘?如今外头更是养了个小的。
於是当下狠狠瞪了兴儿一眼,那兴儿打躬不叠,却绷著脸儿一言不发。
凤姐儿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瞧了一眼外书房,隨即扭身便领了平儿迴转。
“去將那席面丟了餵狗去!”
待主僕两个一去,兴儿紧忙叩打窗扉道:“二爷!快別闹了,方才二奶奶来了!”
內中顿时一静,窸窸窣窣须臾,书房门方才推开。那兴儿本道入內,谁知便有多姑娘扭身钻出来,一溜烟地跑了去。又有贾璉衣衫半解,訕訕道:“这,她果然来了?”
兴儿郑重点头,贾璉心知不好,紧忙穿戴齐整往后头去寻。待进得凤姐儿院儿,不拘如何赔笑道恼,那凤姐儿只是冷眼讥讽。恰厨房送来席面儿,凤姐儿气恼之下,果然將食盒打烂,噎得贾璉只得蔫头耷脑又往前头书房而去。
说来也巧,贾璉刚绕过粉油大影壁,正撞见打东跨院迴转的陈斯远。
陈斯远顿时笑道:“璉二哥这是往哪儿去?”
贾璉打了个哈哈,道:“那差事还有些首尾,我须得去外书房处置了。这个,咱们兄弟先行別过,改日再喝酒。”
陈斯远目送贾璉而去,见其背影仓惶,又听得凤姐儿院儿静悄悄一片,顿时挠头不已。暗忖,这二位怎么闹起来了?
(本章完)